危险的参拜政治-搜狐财经

【来源：南方日报报业集团-21世纪经济报道】 【作者：小森阳一】
·编者按·
8月15日，无论是对于日本，还是中韩两国，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即将卸任首相职务的小泉纯一郎在日本宣布战败的这一天参拜了供奉着7名甲级战犯灵位的靖国神社。显然，这必将激起中韩两国极大的愤慨。 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小泉的理由依然是老调重弹，似乎这是一个政治赌徒临将谢幕时的疯狂一把。
1998年自民党总裁选举时，日本政坛的“铁娘子”田中真纪子曾评价三位竞选者：梶山静六是“军人”，小渊惠三是“凡人”，而小泉纯一郎则是“怪人”。如今，前两位已经作古，而小泉纯一郎也行将结束他的首相生涯。
然而，无论是谁将出任下一届日本首相，如何实现中日韩三国在东亚的和谐发展，靖国神社恐怕依然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这点上，德国战后的表现无疑实现了另外一种模式。
危险的参拜政治
——后小泉时代的靖国神社问题
文/小森阳一
2006年8月15日，内阁总理大臣小泉纯一郎参拜了靖国神社。这一天，从清晨开始以电视台为中心的大众媒体热闹异常。很早就传出了小泉将在这一天要参拜靖国神社的推测，但他本人正式向周围传达其参拜旨意，据说是在当日清晨的5点半前后。于此，靖国神社的上空有多架新闻媒体的直升飞机盘旋，各家电视台从一大早便开始直播“小泉靖国参拜”的实况影像。
参拜之后，小泉首相在记者会上发表讲话：第一，他认为，将是否参拜靖国神社作为首脑会谈的条件是荒唐的，国家与国家之间存在意见分歧是正常的。第二，他指责说，他个人并没有针对某个特定对象，而是想向众多的牺牲者表示哀悼之意才去参拜的，因此，对他参拜的批判没有道理。同时，他再次强调自己的参拜属于“心灵的问题”。第三，他谈到选择8月15日参拜的理由，说以前认为应该听取多数人的意见故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然而，不管是什么时候去那些试图捣乱的反对势力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因此，他认为这一天参拜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靖国问题首先是日本国内问题
根据上述内容，可以明确地讲，无论从历史认识还是从国际法公约乃至宪法认识观之，小泉纯一郎作为一国首相都是根本不合适的。我作为持有日本国籍者感到难以忍受的耻辱和发自心底的义愤。不用说，大多数拥有日本国籍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除了《产经新闻》以外，几乎所有日本国内全国性报纸都对小泉参拜靖国神社采取了批判的立场，各家报纸、电视台的舆论调查结果显示，有近70%的国民认为不应该参拜靖国神社。
必须指出，小泉纯一郎的记者会谈内容在历史事实、国际关系和宪法问题等所有方面都存在错误。首先，说靖国问题是因中国和韩国的批判而发生的外交问题，参拜与否被当成了外交牌，这样的说法并不符合事实。早在中国和韩国政府还没有就此问题表示正式抗议的1960年代后期到1970年代前期的阶段，日本国内就因“靖国神社国家护持法案”的提出而发展成政治问题，并发生了赞成与反对两大派激烈论争的局面。最后，试图将靖国神社变成国家机构的图谋，遭到了来民间国民运动的阻止而告失败。十分明显，靖国问题是在试图将15年战争正当化，是两派势力之间发生的国内政治问题，乃至历史认识的问题。
甲级战犯被供奉到靖国神社是在1978年。战后，什么样的人可以供奉于靖国神社，要通过作为国家机构的厚生省(现在的厚生劳动省)根据遗族援护法等认定为“公务死”的人员名单交给靖国神社，然后，靖国神社根据这个名单来实行“合祀”的。这种作为国家机构的厚生省和作为宗教法人的靖国神社紧密相联的关系本身，已经违反了日本国宪法第20条第3项“国家及其机关不得从事宗教教育及其任何其他宗教活动”的政教分离原则，因此，在日本国内引发了论争。厚生省早在1966年便将甲级战犯的名簿交给了靖国神社，但考虑到国民的感情并没有马上供奉。直到1978年，松平永芳出任靖国神社权宫司后，将包括原首相东条英机在内的已执行绞刑的7名，还有服役期间死于狱中的7名总共14人，作为“昭和殉难者”正式供奉起来，而透过1979年4月19日《朝日新闻》的报道，这一事实才被披露出来。于是，日本国内立即引起了批判的声音，认为这将造成对侵略战争的肯定，故进一步掀起了激烈的论争。但是，这个时期中国和韩国政府并没有提出正式的抗议。
1985年成为外交问题
“甲级战犯祭祀问题”成为外交上的问题是在1985年，即当时的中曾根康弘首相以内阁总理大臣的名义“正式参拜”的时候。作为国家机构行政长官的内阁总理大臣，去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其现实的政治行为成为问题的关键。那时，以媒体为中心还出现了来自韩国、新加坡、中国香港、英国、当时的苏联，以及美国方面的批判。而中国政府则以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的方式，针对日本现任首相参拜供奉有东条英机等战犯的靖国神社，发表了批判性的谈话。就是说，直到这个时候，靖国问题才成为外交问题的。如果从国际法公约的角度讲，中国政府将参拜视为问题是理所当然的。
日本从联合国盟军占领状态下得以恢复国家主权并重返国际社会，是因为在1951年缔结的《旧金山和约》中，其第11条表明日本政府接受作为联合国战争审判的东京审判的判决。“甲级战犯”负有动员国民参战而给中国等亚洲各国人民造成巨大伤害的罪责，这是日本国家向国际社会表明的历史认识，也是重返国际社会的条件。因此，“正式”参拜将“甲级战犯”作为“英灵”、作为神来供奉的靖国神社，无疑反映了总理大臣自身企图废弃向国际社会所做承诺的意志。而且，这个对国际社会的承诺，同时又是与日本国宪法第九条联结在一起的国际公约。宪法第九条表明不再发动如“甲级战犯”为国家指导者而挑起的那种侵略战争。总理大臣参拜靖国神社则无疑是在逻辑上暗示了，日本将修改宪法第九条并再次发动侵略战争。
我要再次强调，“靖国问题”成为外交问题是因为内阁总理大臣这一国家机构的“正式参拜”，根本不是小泉纯一郎的个人问题，更不是什么“心灵问题”。参拜靖国神社的国家机构即内阁总理大臣的行为，不管其“心灵问题”如何，总之，是践踏了国际法条约中的承诺，违反了规定有“国家及其机关不得从事宗教教育及任何其他宗教活动”的宪法第20条。而有关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已有两个地方法院做出了违宪的判决。
承诺的本质
关于小泉“8月15日参拜”的承诺。我们知道，所谓“8月15日将参拜靖国神社”是小泉纯一郎在参加自由民主党总裁选举时的承诺。而他在电视上却只强调“要履行承诺”，从而试图制造出这是作为首相对国民立下的承诺的假象。此乃大错特错。这不过是为了当某个政党的党首而在选举时立下的承诺，这只是实现个人政治战略的工具。为了实现这样的承诺，不惜破坏与中国、韩国等邻国的外交关系，不惜践踏大部分国民的意志。这正反映了小泉纯一郎这个政治家的本质，他要捞取的是比一党的利益更低下的个人利益。
小泉纯一郎成为自由民主党总裁的2001年，也是引发两种对立意见激烈论争的“教科书问题”波澜四起的一年。试图将过去那场侵略战争美化为“自卫战争”，并将这种靖国神社“游就馆”所展示的历史观灌输给中学生，“新编历史教科书编撰会”在扶桑社出版了教科书。这本教科书被文部科学省检定合格，由此招来了中国和韩国方面的严厉批判。在由日本最大的右翼联合组织“日本会议”全面的财政支持下，由《产经新闻》大做宣传，全国教育委员会受到来自自民党政治家的压力当中，学校开始了教科书的遴选。不能忘记的是从这一年起，我开始了每周末到全国各地进行讲演活动。结果，只有石原慎太郎把持的东京都所属的残疾人学校，和爱媛县的一所学校选择了“新编历史教科书编撰会”的教科书，可以说，被遴选采用的比率几乎等于零。那时，民间的右翼运动无法实现的欲望被吸收过来而形成了“小泉热”，以“捣毁自民党”为口号的小泉政权得以诞生。于是，日本开始进入了利用大众传媒形成剧场型民粹主义政治的时代。
就是说，小泉政权是通过不断煽动民间右翼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欲火——不愿听到来自中国和韩国对侵略战争的责任和战后责任的追究之声——而得以苟延残喘的。在此意义上，把民族主义作为最大的政治利用工具，通过煽动排外主义的大众宣传来维持其政权，作为这种政治手法最后一幕上演的，就是这次小泉纯一郎“8·15”强行参拜靖国神社。小泉是相当于战争罪犯那一代的儿子辈的世袭政治家。而被视为下一届自由民主党总裁的，则是甲级战犯岸信介的外孙安倍晋三。
危险的安倍晋三
安倍晋三是1994年自民党内部组织的“历史检讨委员会”的核心成员。这个“委员会”是在社会党党首村山富市首相执政下迎来战败50周年之际，作为村山政权的连立执政党之一的自民党企图美化侵略战争而实施的一个工程。1995年8月15日，“历史检讨委员会”出版了《大东亚战争的总结》一书，将侵略战争正当化，代表了自民党的“历史观”。同时，村山内阁中的自民党阁僚参拜了靖国神社。而支撑这个“历史检讨委员会”的则是安倍晋三等第二代、第三代世袭议员们。
所谓第二代、第三代世袭议员，他们并非由于自己有政治家的能力和资质而成为政治家，只是世袭了祖父或父辈的选举根基。因此，如果追溯到其祖父辈必然要遭遇到侵略战争的责任问题。如前所述，安倍晋三的外祖父岸信介虽是甲级战犯，却成了得以重返战后政治中心的人物。由于联合国占领军的方针转变，作为政治家再次登场的岸信介，正是以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为核心，在从属美国方针之下强行重整军备路线的始作俑者。对于第二代、第三代世袭议员来说，如果不将侵略战争正当化，则自己的政治生命以及政治基础将难以维持下去。
安倍晋三为大多数国民所知晓始于2002年秋。这一年9月17日，小泉首相闪电式访问朝鲜，与金正日签署了日朝平壤宣言。在会谈时，朝鲜正式承认绑架日本人事件的存在，一部分被绑架人员及其家属获得了解放，并戏剧般实现了“回国”，于是，日本的电视节目每天不断地报道“绑架家属问题”，煽动起反朝鲜的民族主义浪潮。小泉纯一郎是日朝会谈和平壤宣言的当事者，无法直接批判朝鲜。在此，闪亮登场的是安倍晋三。作为对朝鲜持最为强硬姿态的政治家，安倍得到了整个国民的广泛支持。现任内阁官房长官的安倍又因其年轻，被视为今年9月举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最有力人选。
在自民党内部，安倍晋三也表现出极其危险的政治性立场。据说他将修宪置于总裁选举的政纲核心，并表明通过对宪法的扩大解释，基于日美安保条约，美军和日本自卫队是可以行使其集体自卫权的。今年7月初，朝鲜发射导弹后，安倍又表示要先发制人行使自卫权，从而攻击敌方基地成为可能。他的这种侵略性姿态遭到了来自内外的强烈批判。另外，很早以前他曾经就日本的核武器开发的可能性发表过见解。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危险政治思想的人物，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却几乎没有遇到有力竞选对手，也没有什么竞选政纲的讨论，安倍晋三的出任仿佛已成定局。自民党的绝大部分派系都表示支持安倍。
不过，自民党内部的动向中有一种看法在起作用，那就是认为安倍晋三并非小泉纯一郎那样独断专行的人物。另外，据说最有力的竞选对手福田康夫决定放弃参选时，曾与安倍约定必须修复与中国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安倍晋三处在必须听取自民党内各种意见才能实现其政治运作的被动立场。
这也意味着，从自民党总裁选举展开时，于内外两方面对安倍晋三的危险政治思想予以封杀，实施紧箍咒般的压力就变得特别重要。尤其要阐明，安倍晋三对朝鲜的强硬姿态对东亚形势的发展极具危险性，不会产生任何积极的利益；同时，基于联合国安理会决议，从多方面谋求解决问题之途径十分必要。总之，重要的是尽快劝说朝鲜重回六方会谈，阐明中、韩、日三国协调合作的必要性。
8月17日，安倍晋三正式表明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并将修宪作为最重要的课题。不用说，修宪的核心是宪法第九条。2005年10月28日发表的“自民党新宪法草案”，全面消除了现行宪法中的第九条第二项的“将不再保存、持有陆海空三军及其他战斗力，将不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的内容，而把“保持”“自卫军”和在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下使美军和日本自卫军的集团自卫权之行使成为可能，作为第二项的内容。
修宪的最大目的，在于将日本变成美国世界战略中可以和美国并肩战斗的国家。这是一个将会导致东亚和平关系遭到破坏的转变，不能容许。
民间的责任
在日本，2004年6月10日，井上久、梅原猛、大江健三郎、奥平康弘、小田实、加藤周一、泽地久枝、鹤见俊辅、三木睦子等9人，组成了向全体国民呼吁保卫宪法第九条的“九条会”。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全国47个都道府县的所有地域、工作单位，不同领域的“九条会”已结成5174个。从草根层掀起了坚决反对“战争国家”的广泛的民众运动。我作为“九条会”的事务局长，每周末都奔赴全国各地讲演，为该运动不懈努力。
在此过程中，中国和日本的知识分子为维护东亚地区和平与安全，从深入广泛的视野探讨两国民众长期联带与合作的可能性，则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在日本，不管出现怎样的政权，我都真诚期待中日两国民间能建立起联带与合作的机制，告别排外式的民族主义，在相互承认各自不同立场的同时，持续不断地进行有效对话。
（作者小森阳一系东京大学教授，赵京华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