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8:28:24
第一章 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
  宇宙是一大奥秘,人生是一大奥秘,宇宙何以生成天地万有?更是大奥秘中的奥秘!宇宙的生命,何以有人类?人是怎样生成?为何会死去?死去以后有无灵魂?生前心灵的功能和精神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力量?人的寿命和现有的肉体生命,能否有方法长久地活下去?这些都是宇宙和人生奥秘的问题,也是古今中外人人迫切想要知道的学问。

  人类在上古时代,知识并未普遍发达,无论东方与西方,人们想要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投向宗教的解释和信仰,把心灵付托于坚定的信念而不必再求深究。可是信念大体是偏重于感情的作用,求知究竟是偏向于理智的要求。感情与理智,在人类的心理中,往往自相矛盾,理智的求知常会怀疑惑情信仰的可靠性。因此,运用思想之慧思以求知的要求,便如脱羁之马,自动跳出宗教的范围,运用自己的知识去探寻宇宙与人生奥秘的究竟。于是,哲学求知的领域,便由此而建立起它的权威。宗教的教义,也需运用哲学的解释来增加它的真实,人生的思想方向,行为道德,生活意义,同样需要哲学来确定它的善恶标准。但是推崇爱好思想的玩意久了,人们对于思想本身的可靠性,又发生了怀疑。因此先要缩小范围,研究思想本身和运用思想方法的逻辑学问,便由此产生而成为专门的学识。可是,宇宙与人生的种种奥秘,并不因为有了逻辑的运用而求得了明确的答案,所以科学便从哲学的口袋里脱颖而出,到自然的物理世界与现有实际的物质中,去探求究竟。
  
到目前为止,科学研究的结果,比古人更加进步,而懂得自然与物理世界的知识,而且可以部分把握物质和运用物质,的确有了空前的成绩。但是,累积古今中外几千年的文化,由宗教而到哲学,由哲学而到科学的今天,人类知识的范畴,可以远上太空,细入无间,仍然不能明白切身生命的奥秘,并未寻求到宇宙生命奥秘的结论。从这个角度看来,可以说,芸芸众生,熙熙攘攘,依然还在浑浑噩噩,无识无知地过着莫名其妙的人生。所以东西方的文化中,自古相传迄今,似宗教非宗教,似哲学非哲学,亦宗教亦哲学。同时,也有它自己的科学精神作用的神秘学,照样屹立不倒,仍然被人们所乐于接受,乐于追求。甚至,在物质文明高速发达的今天,更为吃香,更为人们所倾倒。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物质文明发达的结果。这个世界,几乎成为机械的世界,距离自然愈来愈远;这个世界上的人生,几乎成为机械的人生,枯燥乏味。而神秘学所讲究的,虽然还没有离开人体和自然物理的关系,但它是讲究精神生命的学问,它在追求精神生命和宇宙生命综合的究竟。  

从神秘学的立场来讲,有悠久历史文化的东方古国,如:中国、印度、埃及,都是神秘学的古老泉源,也可以说,东方的中国,极富有神秘的奥秘,已经引起西方人的兴趣,而且非常注意地开始追求。但是现在流行在美国方面来自欧洲的神秘学,却多是承认从埃及文化的系统而来。他们研究人体潜在的功能,倾向追求人自己具有超越现实力量的神通妙用,相似于科学幻想小说中的境界。有相当的道理,但并不知究竟,同时保存了埃及和希腊文化综合的天文星象学与人类生命的关系。由此可以看出,它与中国上古文化互有共通之处的特色。

因为有了这种趋向,在西方的文化思想中,人们逐渐相信有前生和后世循环因果的关系,相信有灵魂的存在,而且正在开始追求灵魂存在的证明,渐渐形成为灵魂学的专门学问。从表面看来,它与中国传统流传的道家,以及佛教的密宗,有些相同之处,实际上,其间的差别异同,大有问题。至于对中国道家方面的学术,并不了解,虽然已经有人把道家丹道方面的书籍《太乙金华宗旨》译成英文;暂且不管它的翻译是否准确,到底还如弱水三千,取得一瓢而饮。

  近年来,也有人想把中国的道教和神仙丹道的学术,传向美国,其志固然可嘉,其学可惜未充。那些拉杂繁芜的道家表皮之学,并不足以真能代表道家学术而引人入胜。倒是佛教在西藏流传的密宗书籍与部分方法,自十九世纪开始,经过英国、法国学者和传教士们的研究和翻译,有几种精要的法典,都有法文和英文精确的译本,而且一部分被西方流行的神秘学派,吸收融化而别出心裁,另行树立格调,更增加了西方神秘学的神秘性。但很可惜,西方的文化思想,它的原始根本存有极大的障碍,始终挡住了趋向形而上学真正解脱的道路。
(一)因为西方的文化思想,基本上是偏向于唯物的,所以它把精神领域的奥秘,和形而上学的结论,非常自然地都会归向于物理的作用,不能彻底明白和求证到超越心物的究竟。
(二)西方文化的基本精神,始终包藏在“新旧约”的怀抱里,到了追求神秘到无法用人类惯性的思想知识去解释时,仍然把它推向宗教的领域里,寻找答案。

  因此,我们现在要发扬中国传统文化自古相承的人生与宇宙奥秘之学,必须要从学术的整理而寻求配合科学的求证,才能光前而裕后。此外,有些西方人,把禅宗也掺进神秘学里,那更是严重的问题,岂止嬉皮们歪称渊源于东方中国的禅与道的风格呢!

第二章 密宗的神秘、神秘的密宗
  密宗,在中国佛教中,被列为十大宗派之一,又称为秘密教,或简称密教,其别称为喇嘛教,是从西藏语的习惯而来,因为西藏流行密教的出家僧徒,称为喇嘛,所以便以喇嘛而名教,实以人事作为教派的代名。密宗起源的传说,约有两途:

  (一)从传统佛教的观念,认为释迦牟尼入涅槃以后几百年间(公元150—公元250年间),印度佛教中,出了一位龙树菩萨(又一说是龙猛菩萨),打开了释迦佛留在南印度的一座铁塔,取出密宗的经典,从此世上便有了密宗的流传。到了中国唐朝玄宗时代,有三位印度的密宗大师来到中国——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藏——便传下了密宗的教门。再到宋末元初,由蒙古人带入了西藏的密教,经过融会以后,到了明朝永乐时期,认为密宗过于怪异,便下令废逐,以后就一直流传在日本,这在中国佛学史上,后来便称它为东密。

  (二)从西藏密教的传说,认为释迦佛的一生,所传授说法的重点,都是可以公开讲说的,所以便叫它为“显教”。至于具有快速成佛的秘密修法,释迦恐怕说出来了,会惊世骇俗,所以终他的一生,便不肯明言。到他涅槃后的八年,为了度世的心愿,需要传授密法。因此,他以神通显化,不再经过母胎而出世,又在南印度的一个国度里,正当国王夫妇在后园闲游时,看见池中巨莲中间的一朵忽然放大得异乎寻常,顷刻之间,又从这巨莲的花蕊中跳出了一个婴儿,就是后来密教的教主——莲花生大师。长大以后,娶妻生子,继承王位,以种种神通威德治理国政。以后舍弃王位周游传法,到过尼泊尔,发现国王残暴失德,他便取而代之,为尼泊尔治理好了国家,飘然而去。当中国唐太宗时代,他便进入西藏传授密宗的教法,从此使西藏成为佛国。他的传法任务完了,在西藏乘白马升空而去,返回他的世外佛土。据说,莲花生大师永远以十八岁少年的色相住世,始终不老,偶然嘴唇上留一撮小胡子,点缀他的庄严宝相。西藏密教徒们集会,虔诚修习一种密法“护摩”,以火焚许多供养的物品,有时感通了莲师,亲自现身在火光中,如昙花一现,与大家相见云云。这一路的密宗,在中国佛教史上,后来便称为藏密。

  过去藏密很秘密地固守在西藏的封疆,在元朝,曾一度传入内地,但不久也随元朝的势力而消失。清初又一度传入,但大半都限于清朝的宫廷、王室。藏密部分流传到欧洲,被掺入西方神秘学派的事,是十八世纪,英国在印度建立起殖民地的统治权之后,又想侵吞西藏,极力挑拨汉、藏之间的民族感情,煽动地方情绪,英国的学者与传教士们,便又辗转进入西藏学习密法。同时法国的传教士和学者们,有些从越南通过云南边境进入西藏学习,有些通过英国,也从印度人藏。

  一直到1924年以后,汉、藏之间,互通款曲,显教与密教的学人,才有了往来,而藏密各宗若干知名的喇嘛大师们——俗称为活佛的,也就亲自来内地传教,于是藏密便在内地渐渐流传。尤因佛教各宗的衰落,听到密宗有秘密的法门,可以快速成佛面加快了流传。要发财的,它有财神法。要不舍世俗的男女夫妇关系,而又可立地成佛“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它有双修法。要求官求名的,它有增益法。总之,密宗几乎以有求必应,无所不能的姿态出现,而且以神通相炫耀,幻弄玄虚。不管是真是假,这些陪衬密宗外表的作用,便不知赢得多少善男信女们的倾心膜拜!

  但从人类文化的发展史来研究,或从佛教文化发展史来看,无论东密与藏密,原始起源的传统说法,实在过于神秘,令人无法置呼。
如果站在宗教性的立场,只有“信”便是,稍涉怀疑,即是渗漏。可是时代到了今天,科学的文明,到处都向神秘的壁垒钻研透视。因而,固守旧封并非上策。密宗的方法,倘使真有利于世人的,何妨再度开放南天铁塔的锁钥,把它的无上威德,多给世人沾些利益?如果打开神秘的大门以后,并无其他东西,那又何必敝帚自珍呢!因此,我来说密。

第三章 密宗的神秘
--近于神人之间的龙树


  密宗的历史渊源,已如上文所说,有“东密”与“藏密”两种不同的传述。但都是扑朔迷离,更增加了密宗的神秘。笃信现实资料的学者,对此“莫须有”之说,益加不信,甚至讥笑它为愚妄的迷信。虔诚信仰密教的人,对此神秘而难明其所以然的说法,则更加肃然起敬,视为神奇尊贵。其实,两是两非都非定论。密宗之密,经过智慧的透视,究源溯本,也并非完全不能使之明朗化。总之,从现代学术的立场来研究密宗,首先要把握它的关键,从早期的东密传述中开出南天铁塔的龙树菩萨说起。(菩萨,是梵文“菩提萨(土垂)”译音的简称,意义即是得道的觉者,但又留情入世而广度众生的慈悲大士。)

  龙树,迟于释迦牟尼五六百年,出生在印度。幼时聪敏过人,而且喜爱神秘的学术。在少年时代,与同学二人,曾经遍学印度的神秘学。据说,已经练成隐身的法术,便与他的同学,行为不轨,夜入王宫,戏弄宫女,有些宫女们因此而怀孕,震惊了整个宫廷。国王用尽种种方法,甚至请术士入宫捉妖,但都无可奈何。后来接受大臣的建议,认为如非鬼怪,必是人为。就连夜在宫中布防,使每一角落,都遍布武士,随意向空握戈刺杀,只有国王周围一丈以内,不准侵入。结果,他的两个同学都被杀死,失去了法术的灵效,而显现人身。只有龙树,屏闭呼吸,躲在国王的身后,虔诚向佛祷告,许下忏悔罪恶的心愿,立誓过此一关,即出家为僧,方免于死。

  龙村出家以后,潜心佛法,不久,即遍习大小乘的佛经,而且融会贯通,毫无疑义。于是就认为佛法不过如此,而释迦既然能够创教,当然他也可以独创一格。据说因此而感动了龙王现身,欢迎他到龙宫的藏经处参观收藏的真正佛学经典。他在龙宫的“图书馆”中,骑着白马,走马看佛经的题目,三个月还没有全部看完。因此,大为折服,放弃他的傲慢思想,便向龙王商量,取来人世尚未流传的《华严经》一部。据说,龙树自龙宫取出的《华严经》,一共有十万偈(印度上古原始的佛学,喜欢用长短句的诗歌方式记述,后来翻成中文,经文之外,又有长短句的韵语,便称它为偈语)。中国佛经中,由梵文翻译出来的三种《华严经》,最完备的一部,也只有八十卷。据说,龙树仅只取出原经的万分之一而已。后来龙树登台说法,也时常显现神通,使听众们只见座上有一圆满的光轮,但闻其声而不见其人云云。

  关于龙树菩萨个人的历史故事,在佛教《大藏经》中,另有他传记的专著资料,译文虽然不大典雅,但大体可读,足资参考。而龙树所著的《中论》,以及与《般若经》有关《大智度论》等的佛教要典,确是佛学的重镇,思精义深,绝不可以轻视。后来传入中国的佛教,经过四五百年的吸收融会,到唐代为止,建立了中国佛教的十大宗派。而龙树菩萨,却成为中国佛教的八宗之祖,如:禅宗、密宗、唯识(法相)、天台、华严、三论、成实、净土等。可以说他真是佛教中的主药,方方有份,实在不大简单,也并非偶然的事。

  知道了这些比较简要的龙树菩萨的历史资料,如果也用考证的方法来求证,实在无此必要。例如龙王是否代表某一人名等等问题,都是无法解决的事实。

  (一)因为上古到中古的印度文化,已经没有文献可徽。过去的印度人,自己并不注重历史。后世的印度文化史,是在十八世纪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成立以后,才由欧洲的学者们开始搜集中古以后的残余资料,并以推测为考证,处心积虑地建立起它的体系,此须再加小心地求证于中国佛经所保存的资料。因为大乘佛教在印度,当中国的宋朝中叶,早已销声绝迹,完全从南北印度传入中国,成为中国的佛教了。

  (二)世界上的神秘之学,如果都可—一考证得出来,它就失去了神秘的价值而不神秘了。

  但中国近世和现代研究佛学的学者们,也稍微注重考证,重新估价,认为佛教史上所称开启“南天铁塔”、传承密宗的大师,不是龙树,而另有其人,名为龙猛。于是龙猛与龙树,又二即为一,一又为二的迷离两可之说,更无定论了!然而无论如何,密宗与唯识学一样,大体说来,都是释迦牟尼涅槃(灭度)以后五百年间开始,到八百年间而集其大成的印度后期佛学,应无疑问。

  把握住以龙树菩萨为密宗中心的关键,暂时撇开佛教,再来研究印度文化发展史的另一关键,就应当了解古印度的文化思想向来就偏重于宗教和神秘的学术。尤其南印度方面,是古代世界上神秘学术的发祥地,它与埃及、中国、希腊、大西洋文化系统等神秘学,都有一脉相通的关联之处。至于印度的宗教学方面,强调一点来说,它与中古以来,流传各地所创的宗教,都有亲切和秘密的关联,犹如古印度的香料一样,东西双方,都从那里输入。如果说,在这方面,就说是印度传统文化的光荣,当可受之而无愧。除此之外,又须另当别论了


  释迦牟尼创立佛教以前,印度原有存在的宗教,便有婆罗门教,而且他的教士们,还是印度历史上第一等阶级的人物。与婆罗门同时存在,先后流传,甚至与释迦创立佛教时,也同时盛行,比较庞大而有力量的,还有瑜伽士派等许多派别,也就是佛经上常常提到的外道六师门。他们都与婆罗门教一样,在佛教以前,就有出家修行、吃素苦行的制度和习惯。中国佛学翻译梵文的“沙门”这个名词,在古代的印度便是一切出家修行人的通称。自释迦创建佛教的理论与行证以后,虽然他毕生说法四十九年,弘扬正理,驳斥盛行于当时印度的许多宗派和哲学理论——包括有唯物思想的,有放任主义的,有以苦行为道的,以及婆罗门教的宗教哲学,主张“神我”独尊的观念。但真正服膺释迦佛教,笃信“缘生性空”、“性空缘起”的“般若”正观的,为数并不太多。而且他当时教化所及的地区,多在中印度和邻近北印度一带,并未完全到达南印度的区域。

  释迦涅槃以后,他的弟子,又因戒律(制度)和所闻心得的见地不同,逐渐分成二十多个派别,而且多半属于小乘的佛学思想,互相争论见解,达四五百年之久。至于奠定大乘佛学的根基,实由马呜菩萨开其先河。但使释迦尚未完成的传教大业得以完成“般若空观”与“非空非有”的“中观”体系,实自释迦过后四五百年之间,由于龙树的兴起,确有密切的关系。换言之,龙村曾经遍学佛教以外的各宗各派的外道,就利用他们的习惯方法,揉集而成为另一系统。但将佛学的中心见地与思想,灌注其中,并不违反人们固有信仰的习惯,而乐于接受,使得佛法普遍弘开,厥功甚伟。因此可知,密宗,实在便是印度各宗派神秘学术的总集成,而它的中心见地与思想,却皆归于佛的大教。至于显教和密教的佛法,真正开张推广的,却是后来印度名王,笃信佛教的阿育工之力。但这种演播,只是限于原始的东密而言。有关后来藏密建立大小乘佛学完整体系的理论,使释迦与龙树尚未尽臻美满的教理,完成“唯识”心学的体系和程序,则归功于距释迦八百年后,弘扬“弥勒”法统的无著、世亲两兄弟。因此而使后来的藏密学理,贯串显密的学术而成为通途的条贯。融通“般若”的“毕竟空”,与“唯识的“胜义有”为一体两用,使佛学的奥义,更上一层楼而目极霄汉,诚有莫大的功勋。

第四章 密宗理论之依据
  无论东密与藏密所标榜的历史渊源如何久远,但它的佛学和修法理论的完整体系,虽自释迦过后八九百年间无著、世亲两兄弟完成“唯识”法相学后,为密宗的修法,建立了一套完整精详的理论,但根据“唯识”与“般若中观”的精义而确立密宗“即身成佛”的奥义,在藏密的发展系统中,由初唐开始一直到明代,从阿底峡尊者著《菩提道炬论》,再到宗喀巴大师著《菩提道次第论》止,才是正式的完成。其次,由初唐到元明之间,如红教的“大圆满”,花教的“大圆胜慧”,白教的“大手印”等等修法,虽然也本于“唯识”与“般若”的见地,但与其说是“中观“的修法,毋宁说是禅宗心法的同源异派,较为适当。再其次,东密修法的理论,唯未完全采用“唯识”的大系,但其主要重心,实不离于“唯识”的“胜义有”观。有关这些学理依据的理由,牵涉太广,暂且不谈。

大日如来与宇宙万有的本体论

  东密最基本的大经,便是《大日经》、《金刚顶经》。《大日经》以“毗卢遮那佛”为密教的本尊,也别称为“大日如来”。他是法界独一无二的一尊,借用哲学的术语来说,他便是超越于宇宙独一无二的本体。用佛学的名词,他便是“法身佛”。他与自性成为眷属,也等于说,宇宙万有,都是他自性本能的附属品,他在秘密性的金刚界的心殿之中,永恒不断地自受所有的法乐。《大日经》所说的道理和境界,便是他说出自身所证到的圣智境界。

  透过《大日经》所说的这些基本原理,我们便可知道人类本自具备超越于宇宙万有的自性本能,根本上,便自具有无比的纯真、至善、至美的万有功能。它便是法界宇宙万有和人类本性自我的主宰。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另有的第一个因,更不是人类所奉献给他的成果。
它便是由小我归还到本有的大我,而且无所谓有你、我、他的分别之真我。那么,他与显教、密宗互相共同的《华严经》上所说的“毗卢遮那佛”的原理完全一致。同时,也和唯识学所标榜的人性与众生共有同体的“阿赖耶”藏识的正反面,本自具有“真如”性体的理论和原则,完全相契。而且《华严经》由龙树大士所出,《大日经》也由龙树(又说为是龙猛)所出。《华严》为唯识学的基本要典,同时也通为密宗的大经。由此而知,后期佛学之有密教,它与龙树菩萨关系的来龙去脉,就不难探索可知。



心向往之的即身成佛


  但是,一般显教的佛学,无论大乘和小乘的理论和修法,都说由一个普通平凡的凡夫,要修证到成佛成圣的阶段,实在非常之难。在小乘的佛学中,认为至少要死后重生人生,连续修持好几生才能证果。到了大乘佛学的唯识法相宗,认为由凡夫到成佛之路,必须要经过三大劫。等于说,要经过无数次的世界成坏,才有成就的可能。一般人在开始学佛学道时,总带有多多少少,或潜在而不自知的功利观念,对于多生累劫修持成佛的说法,和遥远而不能把握的道德升华和善行的结果,不是望而却步,就是多数半途而废。极难至诚修学,遭遇曲折困难而永无退志。只有禅宗,标榜出“明心见性,顿悟成佛”,比较富于吸引力,会使一般人生起追求的渴望。除此之外,密宗“即身成佛”的号召,则更能引人入胜。

  此外,在佛学的修法中,无论显教的任何一宗,乃至禅宗,除了采用禅定的静虑——止观等方法,作为修持的凭借以外,其余的学理,大体上都是智慧思维所得的成果。而且汪洋倘恍,难穷边际,使一般浅智的人,感觉到难以凭借,更无绝对的把握。而在密宗呢?提出有“三密”的加持功德,使人容易得到“即身成佛”的效果。而且花样百出,可使修学密宗的人,昼夜忙着“有为”而求达“无为”涅槃的成果。这是人们多么喜欢的事,也可以说,它是经济价值高而成本较为低廉的成佛捷径。所以释迦牟尼遗言中提到,后代末世的时期,大乘佛学的智慧成就之学,一一衰落,唯独密宗与具有宗教性信仰的净土宗,才能流布不息。以此证之于现代的趋势和事实,却甚为相似。



密宗三密中的身密


密宗所谓的“三密”,就是身、口、意的三重内涵的秘密。所谓身密,归纳起来,应有两种意义:(1)人体本有的奥秘,它与天地宇宙的功能,本来便具有互相沟通的作用,只是人们没有通过大智慧的理解,没有经过合理方法的修持,所以永远没有发挥伟大的作用。
(2)密宗认为有各种传统渊源于远古的方法,加持到修学密法的人身上,便可使他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可以迅速地与神人互通,天人一体,
进而至于成佛成圣。

但是,从东密与藏密的范围来讲,关于身密的道理和修法,却各有不同的基础。以东密来讲,透过人体两手十个指头,配上心理想象的意念,契合某一修法,便互相结成各个不同的“手印”(中国的道教,叫作捻诀),便可产生加持修学密法者的效力。因此,对于人体十指具有无比潜能的奥秘,实在有值得研究的必要。而以藏密来讲,认为除了“手印”的威力以外,关于人身气(气机)脉(内腺)的作用,便本自具有“即身成佛”与天人互通的奥秘,几乎与中国道家的气脉之说,可以互相辉映,益增光华。(有关密宗“手印”的部分图)  
手指秘名  
轻轨之中手指密号多矣。今且出行记中所用示之。谓两手名二羽,亦名满月。两臂亦称两翼。又十指名十度,亦名十轮十峰。右手名般若。亦名观、慧、智等。左手名三昧。亦名止、定、福等。


十度号。从左小指起以次数之上,即檀戒忍进禅。从右小指起以次数上,即慧方顾力智。五轮密号亦然。从左右小指起次第向上数之,即地水火风空也。如图须知。

  看了这些密宗的“手印”,浅见者流,也许就会轻易地认为它是“玩魔术”,或者等同儿戏地变戏法。其实,这是“人体光学”和“人体电学”的奥秘。需要将来科学再发展的配合,或许可以慢慢了解它的内容。现在还没有时间详说,而且也非片言可尽,暂且留待以后专论。

第五章 人身的内密
关于密宗手印的神秘


  东密的身密,注重在“手印”的结合,而前图所例举的图式,只是有关“手印”的一部分姿态而已。因为密宗“手印”的种类过于繁多,暂时从略。总之,在密宗的理论里,认为双手的十指,对外则与法界佛性(宇宙本体的功能)相通,对内则与五脏六腑相通。所以修习密法时,结成“手印”,便可与法界中已经成就的请佛菩萨的身密互相感召,增加速成的效果,同时自身也就等同有佛菩萨的神通功能。

  其实,对于“手印”具有神秘效力的观念,并非佛法之密宗开创此理论,它在印度固有的婆罗门教中,早已流行着重视“手印”的作用。中国秦汉以后的道家符箓派的方士们,也已有了“捻诀”结“手印”的玩意。甚至,有些特别崇拜道家,爱护中国文化的人士,还认为密宗的“手印”与气脉之学,乃至印度的瑜伽术,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这就相当于北魏以后和唐末五代的道教之徒,杜撰道书经典名为《老子化胡经》,说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西渡流沙,到了印度,摇身一变,便成为释迦牟尼。同时佛教之中,也互不相让,杜撰佛经,说迎叶尊者行化中国时,便摇身一变而为老子。儒童菩萨,乘愿而来,化为孔子。这些都是基于狭隘的宗教情绪和宗教心理的作祟,自找麻烦而自成不经之谈,徒为有识者所讥。

有关人体气脉的奥秘


  但到了初唐时代,从莲花生大师由北印度进入西藏,传授了流布在西藏的密宗开始,对于人体身密的奥秘,忽又突出三脉七轮,或简称为三脉四轮的学说,涵盖了密宗和瑜伽术等一切修法的内容。由此发展,便构成由莲花生大师传统的藏密,对于色身(现有的身体)的修持方法,综合起来,便有“修气,修脉,修明点,修拙火(或称为灵热和灵能)”等的成就步骤。同时,对于修心的心法,综合起来,就有“加行瑜伽、专一瑜伽、离戏(戏论)瑜伽、无修无证”等的成就程序。再从色身修法部分,详细剖析气脉,由三脉四轮开始,顶轮概括三十二脉,喉轮概括十六脉,心轮概括八脉,脐轮概括六十四脉等共计有一百二十脉有关生命奥秘的精辟理论,而且认为人体气脉与宇宙的功能,实有直接关联的奥妙。


         三脉四轮图(此等脉轮空通全身并通中脉旁脉)

  了解了东密与藏密对于人体气脉的观念以后,由此与道家的气脉(奇经八脉)理论互相对照,配合中国固有的医理学——《黄帝内经》、《难经》等学理,再和现代生理解剖学、神经学、内分泌学等相互发明,则不但对于人体生命神秘的研究有更为深入的新发现,同时对于人类医学也必有更为重要的贡献。无奈现代的科学研究,只求科别分工的精细,不管分析以后归纳的综合研究。因此,使通于此者不能通于彼,而互以先入为主的主观成见,深闭固拒,争相攻讥,甚为可惜。可是在欧美研究神秘学者,经过一二百年的辗转传习,已把藏密部分的要义,吸收融会而变为神秘学的内容,却又自行号称来自大西洋或埃及文化的远古渊源。如今逐渐发展,已进入科学中“超心理学”范围,若更求深入的研究,其前途演变,势必大有可观之处,绝非目前闭塞于自然科学者所能推论。

佛学显教与密宗在学理上的异同


  此外,在佛学的范围来讲,一般修习显教各宗(当然包括禅宗)的见解,不但认为密宗之学,几乎有等同外道的嫌疑。甚至,认为学习密宗的人,便是专搞男女关系,或者是不可救药的坏种。而且根据佛学大小乘经典的学理,都认为人们的身体,只是“四大”(地:身体的骨骼等。水:血液涕唾等。火:暖力。风:气。)假合之身,仅为我暂时偶有的所属,并非真的为我之所有。而一切众生,却“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妄认六尘缘影为自心相”,不知“四大”从缘而合,暂有还无,本自性空。而密宗的修法,恰恰与此相反,不但重视人体的气机,并且注重修炼身体,认为它是成佛的妙道。于是一般显教便视之为不经之谈。这种理论形成的观念,严格说来,对于全部佛学中,经、律、论三藏的奥义,并未透彻。而且,对于后期佛教性宗“般若学”“中观”的毕竟空,与相宗“唯识学”的胜义有,更未融会贯通,所以便不能汇通学理而造成误解。

  其实,密宗的依身起修,认为“五大”(地、水、火、风、空)的自体,就是五方佛的自性,其中最高义理,并无丝毫与显教的经典相违之处。因为属于色法(物理世界的一切种子)的“四大”,它的自体本性,也就是“阿赖耶识”所属的附起功能,心物同源,互相依附而发挥它美丽的光辉。所以先从“四大”起修而了却身业的根本,进而转此心物一元而返还为大圆镜的光明清净。准此学理依据,确是契合佛学最高原理的深密。玄类大师所著的《八识规矩颂》中,便已指出“阿赖耶识”具有“受熏持种根(人体生理的六根)、身、器(物质世界),去后来先做主公”的作用,充分显示物理世界的一切和人体生理的功能,本来便是一个同体的分歧变化。所谓“四大”本空的理论,只是从心物现象的分析而契合于实际本体的观念,并非完全推翻妙有的缘起而成为断灭论的空观。可惜一般学者,只注重“去后来先做主公”的一句,而忽略了“受熏持种”以及它能生起人类生命的生理(根和身)与物质世界(器世界)等等的作用。而且显教经论所讲的,大多都是着重在形而上本体论的辨正,以彼破除凡夫执著现象为实体的观念。如果依佛学全部的真义而论,这些都是注重于“法身”的修持,而不管“报身”与“变化身”的实证。况且一般的人,又忽略了经论所指出离欲界以后,还必须住于色界方能成就的重点,所谓“卢舍那佛”(报身佛),有必须住于色界而后方能成佛的内义。

  但是这种理论,流传夹杂在中国的道家思想中,便一变再变而成为道家神仙丹法的学术。所谓修成大罗金仙以后,可以散而为气,聚而成形的随心所欲。至少亦可修到现在脱胎换骨而白日飞升。近世以来,再由藏密与道家方面,辗转流传,被欧、美的神秘学所吸引,几乎完全抹去了形而上(法身)的性空原理,而只一味追求生理本质的自性功能,特别注重神通与物理关系的实验,并且有突飞猛进,日臻玄妙的趋势。但是停留在十九世纪末期思想阶段的密宗与道家方面,却仍故步自封,闭户称尊而日趋凋零破碎,岂非东方文化的一大劫运,自取没落之道。

第六章 声音的奥妙
有关身密的论辩


  东密与藏密最大的差别,就是对身密修持方法的不同。东密所传对身密修持的方法,大多都是配合梵文字轮的观想,布满身体内外的各部分,它仍是利用心意识趋向“专一”的定境。藏密对于身密修持的方法,除了一部分仍然保持字轮的观想,配合身体内外各部分的作用以外,它唯一的特点,就是特别注重气脉的修持。这在原始密教所传的经典文献中,几乎是找不出同样的根据,显见它与东密是另一传承。所以东密原始传统尊重龙树或龙猛。藏密的原始传统,却别树一帜,推尊莲花生大师。但因藏密传承,特别注重气脉的关系,它与中国道家的修炼方法,有许多地方非常相似。因此便有人怀疑藏密的修法,实含有道家的成分。甚至,也有人干脆认为藏密之中的有关身密的修法,便是道家丹道方术的变相。并且因藏密的弘开,以及传说莲花生大师入藏传授密教的时期,正当初唐的时代,也便是唐文成公主下嫁藏王松赞干布和蕃之后。而当文成公主入藏的时期,她曾经带去道士及儒生各若干人。于是就以此事作为有力的证据,认为藏密对于身密的修法,实在是与道家的丹法有关。相反的,有人认为道家丹法的修炼方法,实含有佛教密宗的成分。甚至,还有人认为道家大部分的方术,都从印度神秘学派等传进来的。因为在秦、汉以前的道家修炼方法,与汉、魏以后,显然是有区别的。但在秦始皇时代,所谓梵僧——婆罗门,已经有人到过中国。这事在《佛祖历代通载》上,也曾经有过记载,因此特别提出作为证明。

  这些有关文化历史考证的事故,确实很难断定,在此只列举双方的论据要点,稍加牵涉而不愿再作深入的探讨。不过,在过去的西藏,的确早有“太极图”的标记,而且喇嘛们运用念佛珠等的占卜方法,大体上,与中国的天干、地支的占卜方术,也实有相同之处。究竟是“老子化胡”,或“迦叶变老子”,我认为与真正修持的经验谈,都不关紧要。关于这些问题,正如清初诗人吴梅村所谓:“故留残阙处,付与竖儒争。”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而已。

三密之一的“声密”


  无论东密或藏密,对于身密做如何的争辩,但密宗之所以成为神秘的特点,它最重要的部分,便是神咒“声密”的秘密。这里所谓的“声密”,就是密宗所称三密之一的“口密”,也便是一般人所谓的“咒语”。

  关于神秘的咒语问题,这是人类文化史上非常有趣,而且也很重要的事实。世界上富有历史性的神秘古国,如埃及、印度与中国的文化中,都认为它与原始的语言、文字,几乎是不可分离的文化重心。甚至,还有人认为它的历史重要性,也早在文字语言之前。但因为人类有了实用文字的进步之后,对于音声的研究,除了应用在文字言语的结构以外,便把有关声音的神秘部分,轻轻松松地归到神秘的迷信里去,而留给巫师们作为巫术的神奇运用了!只有佛教的密宗,还比较有系统地保留了印度神秘的传说,特别形成了密教的中心。但随时代的推进,就此残余仅有的密教,也将随历史文化的变迁,快要成为过去,而只有留待未来的科学去研究了。

重视咒语的神奇早在佛教之先


  早在释迦牟尼之前,印度传统文化的重心——婆罗门教,素来便很重视咒语的神秘性。他们也和密教瑜伽士们的信念一样,认为咒语的作用,可以与形而上天神的心灵,直接感应而发生效力。等于修持密法念诵咒语的人,认为咒语便与佛菩萨的电报密码相似,可以呼应通灵,互相感召。因此,念诵咒语,绝对用不着去运用思维,只须深具信念,专心一志去念就好。上古的印度,不但婆罗门教,佛教如此,其他如瑜伽术以及任何教派,大体上也都相信咒语具有神奇的能力。如果从释迦牟尼所传“显教”的经典而言,他是极力破除迷信,提倡智慧上的正思维。但是积重难反,因此大乘的经典中,有时也利用梵文字母音声的作用,阐声教义的重点。例如,在中国佛教的显教中,普通最为流行的观世音菩萨所说的《心经》,其末了的一段,便是采用这种方法,利用一般人习惯的观念,强调地宣说般若(智慧)的解脱法门,就是至高无上的咒语。如云:

  故知般若波罗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上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密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婆婆何。

  其实,最后的咒语自“揭谛”开始,它的内容,并非是不可明说的密意。只是不加说明,反而更为有效。这如同孔子所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一样,有时反而更有效果。但是人们的心理总很难说,永远就像一个小孩,愈是不让他知道,愈要迫切地求知。因此也有人强作解人,硬把它的内义很简单地译出说明了。所谓“揭谛”以下的意义,便是包括“自渡啊!自渡啊!快求自渡到彼岸啊!而且要快来救渡大众到彼岸啊!快快地觉悟自救吧!”等道理。但由此也可说明印度文化中重视咒语“声密”的神奇,便早在佛教以先就已存在。

  人类的知识真已了解音声的神秘吗

  密宗既然如此重视音声的神秘,难道音声的本身,真正具有神秘的作用吗?事实上,这是真的。综合东西双方的学问知识,人类的文化虽然有了上下五千年的成就,但对于音声的神秘功能,直到目前为止仍然还没有穷其究竟。古今中外所有的音声之学,也只是为了文字言语上的应用而加以研究,并未真能做到更进一步的探讨。在物理科学上,虽然对声学与光学的研究,已经有了超过前人的成就,但是也只限于在传播人类文化、思想、情感的作用。甚至,最新的科学,正在追求银河系统的音波作用,但所研究的目标,也还没有转移到探讨音声与宇宙万有生命关系的神秘功能。可是至少比过去大有进步,在人类的知识范围里,总算已经知道宇宙间还有许多音声的存在,而且用人类的耳朵,绝对是无法听见的事实。例如频率过高与频率太低的音波,人们都无法听到,这已是大家知道的事实。所以老子所说:“大音希声”,也很自然地巧合于科学的道理了。但是透过有形音声的作用与功能,在人类的知识范围里,已经有如上述许多的无知,更何况还有无形象可得的心声的神秘呢!

密宗咒语的根据


  至于密宗所谓三密之一的“口密”——“声密”,就东密而言,它所根据的,是印度上古梵文字母的声与韵母的组合。(印度自古至今,始终流传着几十种文字与语言。梵文,仅是其中之一。而且梵文还有古今音声的不同。就是古代印度的梵文,约到中国唐、宋时代为止,还有东南西北中五印度发音的差别,与字体形声的不同。所以,现在世界各国有许多研究梵文,或者透过印度其他文字而研究梵文,以便了解古印度密宗所传梵文密咒的神秘,以及唐、宋以前译过来佛学经典的真相。这种想法,我们几乎可以说它是不可思议的自我陶醉)。至于藏密方面,自初唐开始,依梵文而创造了藏文以后,它所传授的咒语,也便以藏文为根据。东密在盛唐开元时期(公元713—741年)传入中国,直到明代永乐年间(公元1403—1424年),才被放逐出国而流传在日本,便有了东密的称呼。但是在日本高野山东密大道场所传出的咒语,大体上都已变成带有日本音的梵语了。所以现在要详实地研究密宗咒语的音韵,实在是一件非常复杂的问题。如同中国流传最久而最普遍的《大悲咒》,便有南方北方音声上的少许差别。至于密宗所观想的梵文,或藏文,同咒语的音声一样,也有古今书写方法的相异之处。

第七章 声音对人体神妙的作用
声音的妙密


  密宗所标榜的“口密”,就是修习密宗的人口里所念诵密咒的奥秘,有时又称为“真言”,这具有信仰的作用。从尊敬修法的观念而来,认为世界的文字言语,都是虚妄不实、变动不拘的假法,只有佛菩萨等神秘的咒语,才是真实不虚,通于人天之间极为奥密的至言。是否果真如此,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留待将来神秘科学去研究探讨。现在要讲的,便是音声对有关人体妙密的问题。

  音声在物理世界中的作用,到目前为止,除了自然科学已经了解声学的原理和应用以外,至于宇宙间的生命与音声的关系,以及植物和矿物等有无音波辐射和反应等问题,都还是尚未发掘的领域。音声对于人类和其他动物的作用,早已被世人所知。但人类对于音声的学识,耳熟能详的,还只知其能沟通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的思想、情感等。至于利用音声促使人与动物等的生命,得以启发生机,或者感受死亡的秘密等,在目前的科学知识范围里,还是一片空白,尚须有待新的研究和努力。

  如果从密宗念诵咒语的修习方法来讲,它是利用一种特别的音符,震动身体内部的气脉,使它发出生命的潜能,变为超越惯有现象界中的作用,而进入神妙的领域,乃至可以启发神通与高度的智慧等。所以在东密的三部密法中,如金刚部、胎藏部、莲花部,便各有不同的咒语,使修习者为不同之目的而达到不同的效果。如果从这一观点的立场来说,密宗咒语的音声秘密的最大重心是音声与人体气脉的关系,纯粹是一种超越宇宙中物理的神密作用。一方面可以摆脱对另一超人信仰的神秘观念,而完全从理性中去寻求真义,但另一方面也可以透过纯理智的了解,而毕竟归向于坚定的恭敬信仰。

  据密宗的说法与显教经论的教义来说,咒语的秘密只有八地以上的菩萨可以了解,而证到八地以上的菩萨,也能自说咒语。在中国佛教的禅宗里,就有普庵印肃禅师,曾经自说一种咒言传给后人。因此,一般习惯叫它为“普庵咒”。这个咒语的本身非常单调而复杂,但念诵起来却很灵验。所谓单调,它是许多单音的组合,犹如虫鸣鸟叫,或如密雨淋淋,但闻一片浙沥哗啦之声,洋洋洒洒。所谓复杂,它把这许多单音参差组合,构成一个自然的旋律,犹如天籁与地籁的悠扬肃穆,听了使人自然进入清净空灵的境界。由此可知,真正的悟道证道者,能够了解密咒的作用,并自能宣说密咒的说法,并非是子虚乌有的事。

三字根本咒与人体气机的关系


  东密与藏密念诵咒语的原始根据,都是从印度中古时期的梵文发音而来。据玄奘大师留学印度时代的考察,梵文有南印度与北印度等不同的差别,《大唐西域记》卷二曰:“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也。……因地随人,微有改变。语其大较,未异本源。而中印度特为详正,辞调和雅,与天同音。”梵文书体右行,为古今印度文字之本源。南北发展各异,行于北者多方形,行于南者多圆形。但唵(读如嗡音)、啊(读如阿音)、吽(读如哄音)三个字,却是梵文声母的总纲。因此只用此三个字的发音,组合成为一个咒语,便是普贤如来的三字根本咒了。普贤如来,是意译的妙密,也有意译为普现的。普贤就是普遍而贤善地充满一切处所,无时无处而不存在的意思。

  唵字,也就是宇宙原始生命能量的根本音。它含有无穷、无尽的功能。在人体而言,它是头顶内部的音声。和人们掩盖耳朵时,自己所听到心脏与血脉流动的声音相近。所以凡念诵唵字部发音的咒语,必须要懂得它发音机括的妙用。最低效果,它可以使头脑清醒、精神振发。如是伤风感冒,连续不断地念此字音,可以使头部发汗,得到不药而愈的效果。

  啊字,是宇宙开辟,万有生命生发的根本音。它具有无量、无际的功能。同时,阿字是开口音,是世界一切生命,开始散发的音声。例如中国佛教净土宗的念诵“阿弥陀佛”,便是属于密宗阿部的开口音。也可以说,它是莲花部基本的声密。如果能够懂得连用阿部音的妙用,就可以打开身体内脏的脉结,同时可以清理腑脏之间的各种宿疾。真能了解而合法修习,久而久之,自然可以体会到内脏气脉震动的效果。

  眸字,是万有生命潜藏生发的根本音。也可以说,眸字,是形而上天部的音声;吟字,是物理世间的地部的音声;啊字,是人部的音声,是人与动物生命之间的开口音。在人体而言,吽字是丹田的音声。如果懂得以吽部音来念诵,可以震开脉结,启永发新的生机。最低限度,也可以达到健康长寿的效果。例如东密藏密共同所传的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它便概括了唵字与吽字的咒身,至于其中“嘛、呢、叭、咪”四字之音,都是阿部音变化妙用。

  总之,有关密宗咒语与音声神秘作用,以及咒语的音声与人体的奥秘关系,的确不是片言可尽其妙。而且以上所说念诵方法的巧妙,也无法以我笨拙的文字表达它的究竟。一切均需自己潜心钻研,同时求乞名师经验的教导,以身体力行加以求证的结果,或者可以了解它的奥妙于万一。

  除此以外,中国的文字语言,在魏、晋以后,有了“切音”(拼音)方法的出现,实亦是当时从西域过来的和尚们,为了翻译之便,根据梵文拼切的作用而创造了“反切”拼音的方法。演变到现在,有了汉语拼音,它的源流渊源,实亦由此而来。有关密宗的“声密”,暂时到此为止,以下应当转入“意密”的研究了。

第八章 意密与佛学理论之依据
  意密,是东密与藏密身、口、意“三密”之一,同时也是密宗“三密”中最主要的一环。因为身体的内密与音声的妙密,都凭借意念(意识)而发挥作用。在佛学显教的经论中,无论大小乘任何宗派的修法,都以清静其意,空了意念(意识)的妄想为主旨。唯有密宗的修持方法,独以运用“意念”的观想,作为“即身成佛”的方法,它的确与各个宗派与大小乘的理论,迥然不同,此中奥妙也当然自有它密意的存在,实在需要深入寻探。

  人类之所以自称为万物之灵的主要原因,就是人类具有思想和情感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分野,也由此而别。情多想少,智力便低。情少想多,智力就高。思想愈高者,由于智力的升华而进入超人境界。情欲浓重者,由于智力的减退而堕落到动物的意识状态。思想和情欲,虽然话分两头,作用也不一样,但是它都凭借“意识”的功能,而发挥它的应用与效果。无论在大小乘佛学的范围,或是通俗世间的一切学识,对于知觉和感觉的关系,叫它是“心”、是“性”,或认为它是“心理”的作用等等,如果把它归纳起来,也可以强调地说,都是“意识”作用同质的异名而已。

  在人类的文化中,不论东方或西方,许多宗教和哲学,只要重视实际的修炼方法,都是依靠人类天赋本能的“意识”思想去做功夫,这是一致不易的原则,也是东西共通的事实。即如佛教大小乘各宗的修法,虽以达到“有余涅槃”或“无余涅槃”为目的,但都是以“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作为守则,这是毫无疑问的。小乘道果的“偏空”,和大乘佛果的其空亦空而至于“毕竟空”的原理,其所谓“空”的境界,基本上也就是利用自己心意识的作用而使意识升华,犹如以楔子锲入无比空灵的领域,不依身、不依物,而住于不同凡俗的境界,然后勉强说明它的状况,叫它是“空”而已。因此,可知大小乘佛学和佛法所谓的“空”,也只是抽象地指出另一现象的不同观念。如果从密宗和唯识学的理论来说,无论是有境界的“空”(有余依的空),或是境界亦无的“空”(无余依的空),它都是一个真实不虚的大“有”。所谓“空”,只是意识达到平静的现象。所谓“不空”,便是意识平静的实体本来如是而已。

意密与唯识


  其次,大小乘佛学最大最高的课题,便是对于形而上本际的究竟,即“空”和“有”的认识,并不如一般哲学所探讨本际是“心”是“物”的争论。自释迦灭度以后,由印度佛学的“结集”开始,以至小乘佛学发生分宗分派之争,后期佛学转入大小乘之争以后,曼衍流变,便有“般若”的“毕竟空”与“唯识”的“胜义有”之辩。由此传入中国的西藏之后,仍然还有“般若”的“空观”,与“唯识”的“胜义有”孰先孰后之争的存在。其中关于中国佛学的科判佛说经典的先后次序,姑且不论。例如有关密宗修法与佛学理论的依据来讲,无论东密与藏密,大体上都认为“唯识”的“胜义有”,才是释迦最后所出的究竟定论。换言之,佛说“般若”的“空观”,还只是一时之方便。由“真空”而再证“妙有”,才是最后的究竟。至于空非真实,有非实有,即空即有与非空非有等,双边对等互破而建立“中观”的理论,那都是净化对本际知见的理念问题,在此也暂且不谈。但因此可知密宗修法的理论依据,实以唯识学的体系作为基础,和达摩禅有同出而异名,目标一致而方法运用各别的微妙关系。

  总之,大小乘的佛学,大体上,都以净化意念(意识)入手,最后达到无得无依归。因此必须空了心念,舍妄归真。而密宗的知见,依据“唯识”的“识变”理论,认为“空”与“有”的境界,也都是“唯识”的净与污的变化现象,而此心、意、识的究竟体相,“有”即是“幻”,“空”亦非“真”,而且即此意念,也便是心识的本体实际的妙密功能,所以只要直接去“转识成智”,便可“超凡入圣”,甚至便可“即身成佛”了。老实说,不但密宗理论的基本依据是如此,即如中国佛教所创立的净土宗之基本依据,也并不外于此例。

有关心意识修法的粗浅说明


  如果我们推开佛学的理论,但从现在通常易懂的方法来说明,首先便须了解我们这个现有的心、意、识的状况,也可以说先要明了这个“心波”的现状。便如一、二两图的表示。图一显示通常人心意识活动的状态。图二则为修习佛法人观察心意识波动的状态(A虚线表示“心体”,B波线表示“意念”,C波线中音的凹点表示“意静心空”)。



  了解了这两图以后,便可知中国佛学,综合大小乘与显教、密教的理论,认为“全波是水”,“全水即波”的简要原理了。由此原理的推衍,便可知道密宗运用意念(意识)作观想的修法,与禅定“心一境性”修法的原则,以及般若空观的作用,完全不二。显教是以“波平境净”为教理的究竟;密宗是以“净化心波”为教理的极果。如果独以“波平境净”为究竟,偏之毫厘,便成一潭死水,再不能繁兴大用,而建立升华生生不已的功用。如果只认为“净化心波”,无妨起用为究竟,倘有丝毫偏差,习染于有,也会致于“动则易乱”之迷。因此藏密修法的系统,便有不同于东密之处,以“生起次第”与“圆满次第”作为密法的旨归。“生起次第”,以净化意念而繁兴幻有的大用。“圆满次第”,以止息心波为归真返噗的究竟。其实,这与天台的三种止观,“空、假、中”的修法次序,也只有是名异实同,理论的着眼点与修法入手的起点略有差别而已。归根究底,毕竟无异也。

第九章 意识的神秘之研究
再论“意密”


  “意密”,这是密宗的特有名称,无论“东密”或“藏密”,都是它列为三密之一的主要因素。这个名称的内涵,究竟是指人们的意念具有无上的神秘力量呢?还是说密宗利用意识作观想的修法,具有另外秘密的道理呢?倘使从一般修学密宗的习惯来说,提到意密,自然就会生起神秘恭敬的心理,不敢去碰它,也不敢去多想它。认为依照上师们的传法去作“观想”,就是“意密”的道理。至于意念的本质,是否具有神秘的功能?或者另有密意而叫它作“意密”?那都不去管它,只自根据密宗传统的习惯,而不敢多事研究。现在为了介绍密宗和西方神秘学的微妙关系,同时也因时代文化的观念不同,必须要剖析“意密”真正的内涵意义,因而改头换面,从一般世俗知识对于“意念”的认识说起,进而探索密宗的佛学内涵。这样不但容易了解“意密”的道理,而且对修学密宗的人,可能也有切实的帮助。

与现代心理学有密切关系的意识


  意识、意念、意想、思想、思维、灵感、心灵、第六感等等的名称,在现代科学观念的分类方法上,和确定名词内涵的逻辑(Logic)观念上,应该各有各的定义,各有各的所属范围。如果从普通一般心理学的立场来说,所有这些名词,统而言之,都是心理作用的不同观念,同为心理上主要作用的一种功能而已。我们都知道从现代的机械心理学,和唯物思想——物质和物理的实验结果的生理学与医学来讲,由身体感官对外界事物所反应的知觉和思维作用,便叫做意识。但从现代机械心理学的观点来说,这种心理所产生的意识状态,都由机械式的反应习惯所构成,如果离开生理感觉上的反应作用以外,就没有一个超越生理、超越特质作用的意识和精神。就以精神这个名词本身来讲,它也只是生理机能的抽象名称而已,同神经和内分泌(Endocrine)等等的总和,而得名。这便是现代科学对于意识的认识和定义,包括心理学、生理学、医学、精神学等等的综合观念,可以说也都是偏向于唯物思想的路线的。也许明天科学的发现又有进步而不止于此,那又另当别论了。由于这些理论观念作基础,反观有关宗教和神秘学的信念,都可以说是精神变态,或心理变态,自然而然就不受重视了。甚至,认为哲学上的唯心思想,也只是心理作用上一种不同的观念而已,并无真实的证据可言。直到现在,举世滔滔,一般的科学立场,无论是人文科学或自然科学,大体上都是倾向于这种思想和理论的。只有笃信宗教和神秘学的人,才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地固守一隅。

  此外,正在世界科学暗潮中新兴的一门学科——灵魂学,它的基本信念,绝对是超越唯物思想的。可是灵魂存在的理论和信念,也正想利用许多科学的方法来求证明,并未完全确定。而且灵魂的存在,它与意识究竟有什么关系?目前,一般研究灵魂学者,还没有注意及此。因此灵魂学的研究,在现代的科学观念中,它同神秘学一样还都是科学的外围科学,并没有被纯粹的科学研究所接受。

  我们现在既由意密的开端而牵涉到现代心理学等的认识,就必须把密宗所依据的佛学心理学的基本概念,首先作一番介绍。无论东密与藏密,它的基本学理依据,就是印度后期佛教的唯识学。所以过去在西藏修学密宗的严格规定,必须先要花十多年的时间,研究精通了大小乘全部佛学以后,才能正式修习密法。

  有人认为佛教的唯识学才是真正的佛学心理学,这个观念实在不敢苟同。因为唯识学虽然是从心理的体验开始入手,但它的终极理论,却是透过人们的心理现状而笼罩身心一体,进入心物一元的形而上的本体论。它与发展到现代为止的心理学,大有相互径庭之处,绝对不可以混为一谈。从唯识学的观点来说,现代的心理学仅能了解“第六意识”的正反两面作用,至于作为人我生命中枢的“第七识”,以及能为宇宙万有自主的“第八识”,也就是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根据的“阿赖耶识”,绝非现代心理学所能认识了解的。

建立在唯识学上的意密


  唯识学所谓的识,依一般传统观念的解释,它是具有“识别”的作用。其实,这也只是从名词上所作的注解。如果真实了解全部唯识学的道理,它之所以称谓“识”者,是有别于一般“唯心”的笼统观念。因为它的基本功能,便自具备有造作“意识”的分别作用;同时又具备与物质感应的触觉,而构成心理状态的感受,以及生起粗浅浮动的思想作用,和静止清寂的思维等功能。

  因此,它指出一般所谓的生理感官如眼睛、耳朵、鼻子、口舌以及整个的身体,都各自具有各别对外界反应接触的识别作用,而以“前五识”称之。也可以说,在生理感官的本身上,还没有与“第六意识”配合而生起作用时,这种“前五识”的本身,它本自具有反应事物的鉴觉功能。它是造作“意识”分别的先驱,同时也自具有感受的连带功能。例如一个人碰到特别的遭遇,心理有所专注时,虽然他的眼睛面对事物,耳朵听到周围的声音,但却不会像平时一样,由于声色的反应而立刻引发心理“意识”的思维分别作用。虽然当时他对现实在前的声色,是有反应感受的,但是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刻和“意识”作用配合起来,而对境思维分别,引起情绪上的种种变化。因此,也可了解当一个人在刚刚死亡的刹那间,其时“意识”的作用丧失,而将生理官能某一部分另加移殖,仍然会有延续复活的生命功能,便是这个原因。

  “前五识”是“第六意识”的先驱,譬如用兵,“意识”是全权的指挥官,“前五识”犹如各个不同兵种的前哨。“第六意识”主要的任务是前通于“前五识”,后接于“第七识”、“第八识”。一切思维分别和情绪等等的作用,都受它的支配左右。它也相当于现代公司组织的总经理,上面接受董事会(第八识)和常务董事(第七识)的决策,下面指导督促“前五识”达成各种业务。一个婴儿的入胎之初,和生下来成为婴儿的时候,“第六意识”的功能虽然存在,但并未成长而发生作用。到了成童以后,“意识”受“前五识”的影响逐渐形成,而且愈老愈形坚固,便构成为固定心理形态的一种力量——“业力”。

  “第六意识”在清醒的时候,它便代行“第八识”、“第七识”的权能而起思维分别等等的作用。如果进入睡梦的时候,它就发起“意识”反面的潜在功能,不需“前五识”的现场工作,只凭借“前五识”原本收集的资料,就可生起“独立”的潜在作用。因此,唯识学把“第六意识”的这种潜在功能,命名为“独影意识”,又叫做“独头意识”。这种“独影意识”的作用,可以脱离“前五识”而单独活动。它活动的最显著的范围,归纳起来有三种情况:(一)作梦时。(二)神经病、精神病,乃至因其他的病症而进入昏迷的情况时。(三)禅定中某种境界时。所以从唯识学的立场来看,现代心理学所了解的“潜意识”,又名“下意识”,以及“第六感”等,仅是知道了“独影意识”的作用。

  但是“第六意识”,它还不是真正的主人,它只是活人的一个账房总管而已。它的后台老板,便是“第七识”。在唯识学上的译名,叫作“末那识”。这个名词包括了很多意义,在此暂时不多作解释,普通一般人叫它作“我执”,或“具生我执”,也并无太不妥当之处。它是“第六意识”之根,也可以说便是真正“意识”的泉源。例如一个人天生的个性(秉赋的特性),以及与生命俱来而莫名其妙的习惯、思想、天才等,就是它的作用。它既不是纯粹“心理”的,也不是纯粹“生理”的,它与生来的身心本质,有密切的关系。因此可知当某一个在清醒的时候,在“意识”理智上,明知道自己的“个性”太坏或不好,要想立刻改变自己,却往往不可能而失败。这个作为“意识”之根的“第七识”,便是人之所以为“我”,也是“我”的真正的“意”根,佛学所谓生命的“业力”,也便是由它而呈现其显著的作用。

  但是,“第七识”还是连根的分支,譬如一丛蔓草,它只是原始丛中连根分支的一脉而已。它的真正的主人翁,就是“第八识”,唯识学称它为“阿赖耶识”,这个名词的意义也很多,暂时不去详讲。总之,它是心物一元,宇宙万有同根的一本。它是精神世界与物理世界混合的同一渊源。宇宙万有由此而出生,也还灭而归化于它。它是一个“生生不已”、“生灭不停”无止尽的仓库。

第十章 从世俗到出世
--谈意密与观想


  大体了解了唯识学上对于“意识”的认识和作用以后,进一步,便须讨论“意识”的本身,它究竟是实际存在的,或是虚幻不实的呢?它是否具有神秘的功能?它与灵魂的作用有何关系?

  根据现代一般学识的观念——包括心理学等的知识,所谓“意识”只是人们活着有生命存在时的主要作用。在特别心理学的范围,有时提到“灵感”、“第六感”等的名词。严格说,那也都是“意识”的一种特别功能而已。人死以后,“意识”涣散,是否“意识”转为“灵魂”,那是灵魂学的问题,从现代心理学的立场来说,根本是两回事,毫不相关。而且灵魂学还正在萌芽阶段,尚未在学术界占一正式的席位。“意识”在活人的生命中,是思想、感觉、知觉的泉源,也是人们感觉我的存在之根本。所谓“我思则我存”便是认定意识的思维作用,就是人我生命的主要中心。至少,在现实的生活中,一般都认为它是实际的存在。

  但从大小乘佛学的基本观点来说:大致都认为“意识”,只是虚幻不实的妄想思维所形成;它如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偶然起灭的浪花,根本上并无什么实质的存在,也没有什么实体可得。因此,所有大小乘佛学修证的方法,大致都以破除妄想,空了“意识”为究竟。所以如果借着执行虚幻不实的意念来修习佛法,大体都认为是不对的。

  但是密宗修法中的“意密”,主要是运用“意识”来作“观想”。要从“本无”而构成“现有”的观想境界,这是全凭“意念”的功能。如果依照显教大小乘的理论,简直有离经叛教的嫌疑。因为一般学习显教的人,不明白密宗学理的根据,不了解“空”“有”双融和唯识学的真义,当然便误会密宗是近于魔道或外道的修法。殊不知印度后期的佛学,以及西藏密教的学理,早在一千多年前,便有性宗的“毕竟空”,和相宗的“胜义有”之论辩,也正是关于佛法修证方法的辨正。

  唯识学将“心”的作用和功能,分作八个部门来解释,虽然说“识”的作用,只是虚幻不实的分别妄想,但是追究八个识的本身根源,却都是超现实的存在。所谓“胜义有”,也便是这种意思。“意识”是八识的中坚分子,当然更不例外。只要把分别妄想的作用,扭转返还于原始静态的如如不动的功能,这便是“转识成智”修证成佛的基本效果了。

生圆二次与观想成就


  了解了以上所说一般世俗的学理,和大小乘佛学的简要理论之后,推开这些不谈,但从“三界唯心”、“一切唯识”,和意念的现存作用谈起,便可知道密宗三密的“意密”,它确是具有很深奥的秘密内义。同时也可由此而了解西方神秘学的路线,正与此相通。显教所包括一般大小乘佛学的空相,大体上都是注重把“意识”所生起的妄想幻灭以后,遗留下的那段状如无物无思的空灵境界,而自认为如此即是“空”相。殊不知这个空灵无物无思的情况,正是平静“意识”的一个基本境界。换言之,自己了知即此一念的平静无波,这便是“意识”真正的“现量”境界。自己认为这就是“空”,其实,此“空”也正是一种“幻有”的现象,也只是“意识”幻现的空灵感觉而已。除此以外,又何尝真有超越“现量”以外的“空”相可得呢?如果坚执这种空灵的境界就是究竟,而尽力保持修证,充其量,也只是小乘偏空的果位,并非正的究竟解脱。

  因此可知密宗的修法(包括东密和藏密),便是直接运用“转识成智”的原理,引发“意识”潜藏的无比功能,转变世俗的习染而更换为超然物外的境界。初由“意识”的一念专精而作“观想”开始,再渐渐地转变固有的习气,构成自我超越现实的精神世界,中国佛教宗派中,由晋代慧远法师所创立的“净土”修法,也便是同此原理。但是藏密自唐以后,又更进一步,把密宗观想成就的方法,划分为两部分,初由“观想”成就开始,作为密宗修法的“生起次第”。再由“观想”成就而返还于“性空自在”,才是密宗修法的“圆满次第”。后来藏密不同于东密的最大特点之一,便是把每一个修法,都区分为“生起次第”和“圆满次第”。因此而使“空”“有”双融,贯通了“胜义有”与“毕竟空”,而成为“中道观”的“不二法门”。这也可说是密宗由印度传到西藏以后,在修证方法和佛学理论上的一大进步,绝非东密的同一路线。

观想成就的测验


  但无论修习东密或藏密的人,能否真正在一念之间,便自作到“观想”的成就呢?那就是大问题了。东密的修法,说“观想”只是“观想”而已。关于“观想”的时效,并无严格的说明,不像有些藏密修法,谨严的规定,要在一念之间便须完全“观想”得起来。

  例如黄教修法之一的“十三尊大威德金刚”仪轨,要学者在一念之间,便“观想”成就为九个头、十八只手、三十六只足。每头又有三眼,两角和项、臂、腕等所带的钏、镯及璎珞,乃至足下所跨踏的毒蛇、猛兽、人、鬼、罗刹等等,不一而足。因此,有些人虽然学习密宗修法多年,甚至,修了一辈子,也没有“观想”完全,哪里还谈得到只在一念之间,便能完成“观想”成就呢?这便是学者的不明学理,不通禅定“止”“观”的真实境界,所以往往徒劳无功,反而陷于矛盾,甚至落入神秘的魔障,变成类似神经病和精神病态,或者可说宗教性变态心理病的症状,实在深可叹息。

  又例如白教修法之一的“亥母”之仪轨,倘使根据严谨的传授法则,也必须在一念之间,便“观想”自己转成为“亥母”之身,三脉(中蓝、左红、右白)四轮(或七轮),以及各个轮位之间连带的气脉;如顶轮三十二脉的向下盖垂,喉轮十六脉的向上承张,心轮八脉的垂苏下向,脐轮六十四脉的自下承上,必须—一分明,色相明白。同时海底与脐轮的“拙火”灵能,亦须同时燃起,配合意念和气脉,用到“心气”合一的境界。如此这般,又有多少学者真能在一念之间,“观想”成就而得如愿以偿呢?当然,如果修学密宗的修法,在一念之间的“观想”成就还不能做到,那就根本谈不到有“生起次第”的成就了。换言之,对于这种“生起次第”的效验不能出现,当然是由于不能做到真正“止观双运”的初步基础。譬如读书,不能做到“过目不忘”,或“博闻强记”,不是脑力不够,缺乏记忆力的训练,便是心思散乱,意志不能集中的关系。此外,又如一般学习道家的“符箓”,以及神秘学的基本修法,也是同这样的初步原则一样,如果不能做到意念绝对专一的境界,那也只是一种魔术的游戏而已,绝对不能体验到“心”“意”“识”确是具有无限的神秘功能,和它实存“现量”的“意密”的“密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