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放屁”和不准议屁 - 白家轩（朱民志）博客 | 朱民志的博客 | 博联社

“不须放屁”和不准议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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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14）

       1966年春开学不久的某天，与我在陕南同一所中学的张老师
下课后在教工食堂吃饭时闲谝：今天他上历史课时，班上一个平
时赖不滴滴的男生，嗵，嗵，放了两响“二踢脚”，还呲牙咧嘴
环视教室看同学的反应。惹得一些男生哄哄哄，女生也低头嗤嗤
笑。他有心批评，但知道这是个不知羞丑的赖子，白耽误时间。
没想到这时一位班干部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点着放屁者的名字
教训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须放屁，试看天地
翻覆。’某某某（那学生的名字），难道你想放就放，不听伟大
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吗？”唰地一下，全班静了一来，而且视线齐
聚到那个学生的脸上。嚯，这学生“苗红根子正”，一点不怕政
治“大帽子”，竟与大家对视，摇着头说：“毛主席在哪儿教导
过，我怎么不知道。管天管地，还管百姓放屁！”张一再让大家
不要争论了，屁大个事嘛，上课要紧。但干部们觉得这学生太放
肆，就说“毛主席就是能‘管天管地’，还能‘管住百姓放屁’，
你还不相信？”岂料这小子更放肆了：“张老师，你说个公道话：
毛主席放屁不？”学生的目光一下又聚到张的脸上。张一听这小
子竟敢撞雷，而且把火往他身上引，就拉下脸说：“议论屁绝不
能提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是立场问题，政治问题，维护领袖威信
的问题！”大家都静下来了，唯有那放屁者不以为然，还扭着脖
子小声嘟囔：“我就不相信毛主席也吃五谷就不放屁？”气得张
把板擦一拍，那小子才住了嘴；总算讲完了课。
       张老师讲得女老师喷饭，男老师有的岔气，都说这小子太赖
了。但据张后来说，这小子也有优点：集体荣誉感强，爱劳动，
不许谁欺负女同学，不许欺负“右派”老师（该校有两位），好
打抱不平。而最大的缺点就是“以不严肃的态度对待严肃的政治
问题”（政治老师批评该生的话），偏在政治课、历史课和领导
做政治思想教育报告这类严肃气氛下，有意（他自己说是内憋失
控）放响“二踢脚”。这种事，加上他出身好，没法上纲上线，
多以“赖子”嗤之以鼻罢了。又据该生班主任说，关于“毛主席
是不是也像普通人会放屁的问题”，班干部向他汇报，这小子坚
持“也会放”，干部辩不倒他。班主任还聪明，没有找这小子谈
话，只告诉干部：这是个不能辩论的问题，你们长大就懂了！这
才刹住了屁事的延伸。
       然而，屁欲静而“风”不止。这“风”就是毛泽东亲自发动
并领导的“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而浩劫是拿学校、特别是教
师开刀祭旗的！而且，陕西的运动是由所谓《陕西日报》有意把
“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纸老虎”3字排在另一
版有“毛主席头像”的背面这一“事件”爆起的，传到下边，有
“阶级斗争觉悟”的积极分子，必然绞尽脑汁在“涉毛事件”上
义愤填膺地挖掘。于是，我这位校友（我陕西师大60年毕业，张
61年毕业）加同事就在劫难逃了。大概是1966年的7、8月间，该
校贴出了一张《谁侮辱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就
砸烂他的狗头！》的大字报，吸引了狂热的眼球，激化了狂热的
情绪。我那时已经“黑”了，只能待狂热者咒骂和在下面愤愤然
签名散去之后，才以路经而瞥读之，得知是一篇曲意颠倒是非、
生事陷害的奸文。在那堂课上，明明是那个学生提出“毛主席放
屁不放屁”的问题，张老师一直是制止的，而大字报的炮制者竟
陷害张老师“在课堂上组织学生讨论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
主席是否‘放屁’的问题”，还说把他们“肺都快气炸啦，是可
忍孰不可忍”，所以要“砸烂张XX的狗头”！而有的班干部竟跟
着说，他们宣传毛主席的“不须放屁”批判放屁的学生，而张却
和稀泥，不支持他们。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签名者没有那个在
课堂上放屁并挑起论争的“赖子”。
       张同学是个火脾气，气得脸红脖子粗，鼻子不断的喷气。若
是平常，他非骂娘甚至找炮制者拼了不可。但是，在伟大领袖亲
自发动并领导的“运动”屋檐下，好汉也不得不低头呀。那时教
师已不许在自己房子住，分男女集中住在两个大教室，互相监督，
还有‘卧底’和管理员，外有“革命小将”值班，想诉说心里的
苦闷也不给出路。后来才得知，张憋不住受不了，还是写了那堂
课“屁事”的经过，并去找了工作组，让他们调查。这一找可能
还有作用：因为那些“义愤填膺”者还出了几次大字报，强烈要
求工作组给张开批斗会，他们要砸烂张的“狗头”，但却不见动
静。特别令张和我们这些受迫害的同事感动的是，正当“义愤填
膺”者继续表达他们“誓死捍卫毛主席光辉形象崇高威信”而再
再次强烈要求给张开批斗会的时候，那位放屁的学生出了一张大
字报，题目记得是《检讨和事实》。他先检讨自己不该违犯毛主
席“不须放屁”的伟大教导当堂放屁。但随即说明他不知道伟大
领袖毛主席有“不须放屁”的教导，不是明知故犯；再说他每天
吃的玉米红薯干稀饭和酸菜，肚子翻腾得实在憋不住了，对不起
同学和老师，以后他尽量憋。第二段着重说明“不是张老师组织
同学讨论‘毛主席放不放屁’，而是别人不许我放屁，说毛主席
还有‘不许放屁’的教导，我被逼急了，就问老师‘毛主席放不
放屁’。老师听了就制止，不能说‘老师组织大家讨论’。我不
冤枉人。如果问‘毛主席放不放屁’有罪，就批判处罚我，不能
诬赖老师。”
       据有人给我悄悄说：张看了以后放声大哭！我听了赶快借着
上厕所去看，也是唏嘘流泪。有多少平时满脸“正人君子”的成
年人，在运动中为了各种冠冕堂皇的和卑劣得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昨天的同事乃至“朋友”，“卧底”告密，罗织罪名，栽赃陷
害，踩着无辜者与运动“保持一致”，将迫害无辜者，甚至是勤
勤恳恳有贡献于国家社会者的“革命”进行“到底”。而一个平
时“不关心政治”，甚至拿严肃的政治场合开玩笑，“以不严肃
的态度对待严肃的政治问题”的学生，被师生视为“赖子”的学
生，在关键的时刻，他竟分得清大是大非，而且挺身铮铮直言事
实真相，宁可自己受批受罚，也要实事求是为受陷害的老师洗冤，
怎能不感动得蒙冤受难中的老师们遮袖涕泗流呢！何况，即使是
居庙堂之上的“违心”落井下石害无辜甚至有大功于执政者的人，
其德其品，敢与这个“赖子”学生比吗？由是观之，此“赖”者，
可信赖也；此“子”者，不受世俗潮流所惑之君子也。若说教学
相长，是学生之凛然所为，堪为我等之师也！
        这个来势汹汹的“案件”，接着不但不了了之，而且工作组
让人把与此有关的大字报全揭走销毁了。后来批判“资反路线”，
揪回工作组交代问题，才知似乎上级有什么“规定”：凡是涉及
“伟大领袖”生活、人格之类问题，不能公开讨论、批判、审理，
否则就是扩大负面影响。管它什么原因，反正张同学出了几身冷
汗，庆幸有惊无险。而他，也包括我们，更深刻的教训是要重新
审视、改造自己的学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