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战役最后的指挥官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6:48:24
仵德厚老人,1910年生,今年93岁。仵德厚老人现住在陕西省泾阳县龙泉镇雒仵村,生活清贫。我去采访他,与他同吃同住两周。我们一起放羊,一起种菜,一起聊天。

 

让我生气的是,我吃一张饼,他能吃两张饼!

 

让我不解的是,喝盐碱成份高的咸水,我天天不正常,他天天正常。

 

仵老汉是老军人,所以,每天早晨坚持“出操”,慢走一小时。当然,我在的时候,他一人出操,好让我多睡一会儿。老汉由于白内障,所以一只眼睛失明,尽管如此,他每天都坚持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每天看书两小时。他看书时需要带两个眼镜,并使用一个放大镜。多年来,仵德厚把他的生平一笔一划的写下来,不管是《卢沟桥战役》、《台儿庄战役》《武汉保卫战》《我的苦难人生经历》等等都记录的一清二楚。老汉有严重的前列腺疾病,但是,无钱医治。他吃一种很便宜的药,吃完就昏迷几小时。

 

仵老汉虔诚的对我说:“从来没有作家、记者采访我。你来了,是对我国难当头、挺身而出、为国血战人生经历的肯定。我忘不了你的恩情!”

 

他居然反复使用“恩情”这个词汇,令我吃惊不已。

 

让我感到“凄凉”和“无言以对”的场面是我问他:“你想对在台湾的黄埔军校同学、中央军同僚们说些什么呢?我可以发表出去。”仵德厚老人想了想说:“我那期黄埔军校的学友都比我年长两、三岁,他们都去世了,没有一位活到今天。”

 

仵德厚老人可不一般,在1949年中国解放前夕,他是国民党30军的少将师长。因为在抗日战争中仵德厚与侵华日军浴血奋战的英勇表现,国民政府曾经授予他三枚勋章:甲穗一等嘉禾章,华胄荣誉章,宝鼎二等勋章。不用说,仵老汉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

 

仵德厚老人记忆力惊人,他可以清楚的回忆起他1923到1949年26年中他与“战争”的渊源。“五次围剿”这个词汇,我第一次听到。我以前听过“五次反围剿”的说法。那时,他曾经率部在鄂、豫、皖和红军的李先念、刘伯承、邓小平等等打过。我是研究抗战史的,所以,经常打断他的详细回忆。抗战史他说的最清楚,可以倒背如流。这正是我要关注的。

 

仵老汉常常用拐棍杵地对两个儿子大发不满:“70年前的事情我都记得,可你们!”

 

老汉对中国军队的武器史也是有前所未有的研究,什么“单打一”、“俄国造”、“老套筒”、“马克馨”、“民团土枪”、“汉阳造”、“日本三八大盖”、“美国卡宾”、“一次世界大战枪”、“二次世界大战枪”等等,他都可以连比划带形容的描绘清楚。

 

“唉”我一边采访一边在心里在叹息: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光媒体人就有几十万。如果采访“内战史”、“抗战史”、“武器史”、“国军史”、“中国老兵史”的话,我面前这个老头儿是“活字典”呀!台湾的学者们!各地的历史学家们!教育学家们!抗战史研究学者们,难道你们不动心吗?这些老人经历过历史长河中的激流险滩、惊涛骇浪,如今他们已经漂到到平和、稳定的水域。你再不把船划过去的话,老人们将化为壮丽山河的美景。

 

如果到了那一天,任凭你高喊大声:“嘿——”,“哎——”。

 

能否听到回声,怕也是个未知数呢。

 

我分析,再不会有人访他了。女演员漂亮的身躯裹上日本海军军旗的话,也许有人看两眼。但仵德厚已经老了,他即使挥舞什么样的旗帜,也不会有人关心了。

 

仵德厚老人有一首顺口溜描绘自己的一生:

 

“十五离家六五还,在外流落五十年。儿女养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见。抗日战争整八年,每战都在第一线!以死卫国意志坚,收复台庄保武汉。半生戎马半生监,两袖清风遣农田。感谢党的政策好,我得温饱度晚年”。

 

我看仵德厚前少将的作品有一点象前西北军将领冯玉祥将军的“丘八诗”风格,不过,我没说出口。倒是仵德厚讲了他当师长时,类似的情景。

 

那是在1945年8月,他的部队在北平故宫太和殿前接受侵华日军交枪投降时的情景。面对北平公众和列队的日军官兵,孙连仲上将的讲话{念稿}:“------目睹侵华日军在华犯下的罪行,中国人民怒孔了!”仵老汉笑着说:“孙将军是武将,没文化。所以,他把‘吼’念成了‘孔’。哎!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民族胜利之时、扬眉吐气之节呀!”

 

我笑着说:“秘书怎么搞的?应该先教教孙将军,先练习练习多好。”

 

仵老汉大笑,说:“国军军纪严明,秘书怎么敢教授上将呢?” 陕西的八月骄阳似火,关东大地却是碧绿一片。仵老汉拄着锄头把子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说:“今年光景好,已经有三年干旱了。农民种地就是靠天吃饭;种子、化肥、浇水,都是钱,可干旱就没什么收成”。我不懂种地,只是详细调查过日本国农民的生活。日本已经没有城乡差别,他们的国策是国家高价从农民手中收购农产品。如果和日本人交流时说:使用“农民”这个词汇,借以比喻“落后”,是绝对行不通的。因为“存在”决定了日本国民思维中没有这种形容落后的“意识”。

 

仵老汉一边锄地一边念叨:“粮食的收购价提高一点就可以解决农民的贫困问题”。

 

“小麦的粮食收购价是每斤五角,提高多少才是好呢?”我一边锄地一边问他。

 

“提高到一元吧?种子、化肥、浇水,都要钱呢,一斤粮核算用四角一分呢”他说。

 

由于天气特别热,干活完回家后,我就站在洗脸盆里洗澡。仵老汉家没有洗澡的设备,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应付汗流浃背的。1977年,我在新疆戈壁滩上随部队修铁路,那时,我洗澡也是找没人的房间站在洗脸盆里。一次地震,全连官兵都跑出去了。一点名,说还有一个在房子里呢!于是,大家都跑来看。窗子和门口挤满了“观众”。这次,我一直在祈祷,“可别地震呀”。

 

我非常关心仵德厚老汉洗澡的问题,因为“洗澡”和“凉快”有紧密的关系。可是,仵德厚老人却给我讲了一个“热”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发生在八月,不过是距今有63年的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

 

“当时我是三十师88旅176团三营营长,驻在淮阴板闸一带整训”仵老汉说:“由于我的部队在全军校阅中获得全军第一名,所以,军部发给我营五灯收音机一架,并在全军通令嘉奖”。 “7月8日,在收音机广播中听到我29军在卢沟桥英勇抗击日寇的新闻后,全营官兵义愤填膺,个个同仇敌忾、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请求赶快开赴前线杀敌救国。”

 

“ 八月上旬,我军奉命开往北平一带参加抗日战争。官兵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当我营8月13日抵达徐州时,正值上海凇沪会战中。‘我军击落日寇三十余架飞机’的号外大喊盈满街头,极大激发了全营官兵的战斗情绪。战士们人人斗志昂扬、精神振奋,期望早日开往北平前线杀敌卫国。在徐州集结完毕,于8月17日乘火车开赴北平琉璃河站下车后,开往房山一带待命。我团奉命在房山东北杨家峪以北高地占领阵地,构筑工事,阻敌南下。我营当日下午占领405,7高地左右阵地。进入阵地后加强工事,天明后,战斗就打响了。”

 

我营阵地左翼为175团,我们的共同任务就是全力阻止侵华日军南下。日军的战术是先群炮轰击,然后是集团冲锋。每天轮番冲锋三、四次。而且,日军不断从后方调来大口径重炮参加战斗。这一仗,我们一直坚持到九月中旬。后来,我接到命令:‘部队向北平南口方向撤退,掩护汤恩伯部队向南转移。’这样,我们才开始撤出战斗。

 

我营四个连,官兵621人。撤出战斗时还剩112人。

 

战斗中战友被炸飞的人头落在我怀里一次、飞舞来的肠子挂在我军帽上一次、炸断的大腿砸在我身上一次。15天里阵地上是枪炮声滚到一起,震耳欲聋、飞沙走石、血雨腥风。七百多日本鬼子战死在我们的阵地前沿,每天都可以听到日军冲锋或者撤退的鬼哭狼嚎!

 

我们营部的阵地上打得只剩下我和通讯员赵怀碧。一发炮弹打来,把我埋了,烟雾弥漫中我听到赵怀碧大喊:‘营长!你还活着吗?’我挣扎着爬到阵地前操起重机枪向冲到眼前的日本鬼子扫射。敌人,又被打退了!战友们一个个光荣牺牲了,在武装到牙齿的外国侵略者面前,我们全营官兵没有一个是孬种!”

 

让一个老态龙钟的人一下年轻63岁的绝招,就是让他回忆。这是我发现的真理。

 

仵德厚激动的说起他们营几乎每一个人牺牲的情景。他说:“七连彭少飞副班长在白刃战时大喊着、英勇杀入敌群。他夺回日军歪把子机枪一挺,三八步枪三支。当他拖着伤体摇摇晃晃走回工事前一步,侵华日军一发炮弹飞来,在他脚下炸开了。

 

仵老汉瞪圆眼珠、从牙缝里滋出喊声:“兄弟们!上刺刀!跟我上!”——叹为观止!我一边惊叹,一边拍下录象片 。

 

“部队撤退了。天天是日本飞机跟踪投弹、扫射。在河北平北县为了阻击日军南下,我们又与敌人激战两昼夜。紧跟着,我们在山西娘子关南峪车站一带与部分日军接触。当时,我正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突然飞来一弹击穿我左手、打碎了望远镜。抗战初期的日本关东军部队真是训练有素,从我们互相发现到鬼子端枪射击,连十秒钟都没有”。

 

从始至终,叙述牺牲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手足弟兄,仵德厚没流一滴眼泪。

 

“您的故事曾经讲给其他人听吗?”在棉花地里我一边锄草一边问他。

 

“没有过”。他扶着锄头把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如果,我也不来听呢?”我又试探性的问他。

 

他无言。

 

棉田边上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微风习习,涛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