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猛:开往平壤的火车-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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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猛:开往平壤的火车作者:杨猛来源:南都周刊来源日期:2010-7-2本站发布时间:2010-7-5 5:12:05阅读量:638次

  隐瞒身份进入朝鲜

  6月22日获悉,我的“朝鲜4日游”报名获得了通过。

  为了中朝边境走私的报道,之前在丹东我已经待了一个多星期。丹东的氛围很像我熟悉的90年代的青岛。人们讲究吃穿,服务意识和水平极差,对人冷漠。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来自神秘朝鲜的签证,实在不稀罕继续待下去了。

  报名的丹东国旅的旁边,就是朝鲜观光社驻中国的办事处。所有来自中国的签证申请,最终都经由这里核验签发。我去交护照的时候,看到从棕红色的防盗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拖鞋的胖大男子,左胸口的金日成像章,明确地透露了他的朝鲜人身份。在丹东的那些天,无数次和别着胸章的朝鲜人擦肩而过。一般他们都是至少两人同行,行色匆匆。

  1966年英国世界杯上,在神秘的朝鲜放倒了意大利之后,英国媒体用“红蚊子”称呼旋风一般来去匆匆的朝鲜人。你弄不清楚它们平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是忽略他们的代价就是,被蚊子狠狠叮上一口。

  朝鲜未开放个人游,进入朝鲜唯一渠道是组团旅行。问东问西的我,引起了丹东国旅的王小姐的怀疑,她严肃地看着我说,“记者是不允许进入朝鲜的。”我说:“要是记者去了怎么办?”王说:“那就把他关起来。”“关到哪里?”“关到住的宾馆,专人看着,不让你出去,直到其他人结束旅行,再送回中国。”

  王的话让我有点担心。朝鲜真有这么可怕吗?于是我隐瞒了身份,在申请表上填上“自由职业”。撒谎是记者职业不可缺少的部分。真正的记者都这么干过。

  我猜朝鲜人可能不清楚“自由职业”是什么职业。就像我小时,市场经济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们否认失业现象的存在,“自由职业者”被称为“待业青年”,往往跟不务正业和“二流子”联系起来。

  后来,在另一份更正式的出境表格上,我又改成了“贸易公司职员”。一路上,我守口如瓶,小心翼翼保护着我的身世。

  混迹在21名游客中,23日早上9点,丹东到朝鲜新义州的火车开动了。朝鲜边境也许是世界最难跨越的。据说,每年大概有3万人进入朝鲜旅行,其中绝大部分是中国人。在朝鲜,你别指望遇上一个美国人或者日本人。

  我们这个团有几对老夫妻、还有一个来自丹东某学院培训学院的旅行团,看样子他们在去年靠招生捞了不少钱。另外,居然还有三个西方人:54岁的爱尔兰人Tim,32岁的奥地利人Thomas,23岁的澳大利亚人Dominic。旅行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东西方旅客的差异。老外善于搞怪、几乎不怎么购物。而多数中国游客特别是参加旅游团的这种,信奉“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就拍照”,而且喜欢血拼,不然好像这一趟就白来了。

  火车穿过鸭绿江上的中朝友谊大桥,不到半小时就进入了对岸朝鲜新义州。新义州陈旧空旷,和对面高楼林立的丹东反差很大。曾经,朝鲜打算把新义州建成特区,甚至宣布在新义州实行三权分立。荷兰籍中国人杨斌被任命为首任特首,随着杨斌被捕入狱,这个看起来有点疯狂的计划就告吹了。

  新义州火车站的整体设施显得老旧,只有领袖的语录墙没有瑕疵。我们要在车站等3小时,然后换乘朝鲜的火车去平壤。期间哪里也不能去。陆续进来6名身着灰色和土黄色制服的朝鲜边防士官,检查护照,用探测器检查包裹。他们神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特别是有一个胖子,戴着厚厚的大盖帽,很有派头。

  我们见到了来自朝鲜的导游。其中一个姓金,身板瘦而结实,64岁,功勋导游。说一口带有苏北口音的流利汉语,“我一共有3个汉语老师,他们是志愿军,其中一个老师是江苏的。我在朝鲜学习了7年汉语,从没有去过中国。” 金导已经习惯了中国人对他的语言能力的褒奖,礼貌地回答。

  他虽然从没有离开朝鲜半步,但是对于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比许多中国人还熟悉。外界对朝鲜的看法,他也十分了解。此后几天,我领略了朝鲜人对于外界信息的熟练收集能力,并对此印象深刻。网上说朝鲜如何封闭,仅从这一点看并不准确。

  一些中国人到了朝鲜多少有点暴发户的感觉。但是忘记不远的时间以前,中国同样一穷二白,思想禁锢程度甚至比朝鲜尤甚。之前在网上看了不少所谓的朝鲜游记,多以猎奇和道听途说为主,也有点暴发户的心态在作祟。这次去发现很多其实是夸大之词。

  比如有网上游记云,在朝鲜只有领导才穿得起皮鞋。实际上我看到穿皮鞋的不在少数,有些明显是普通百姓。在新义州,有的女性戴着项链和戒指,挎着男人的胳膊,打扮相当入时。当然,整体上,平壤之外,朝鲜人的打扮的确有点单调,过于朴素。比如士兵多数都穿一种黄色帆布鞋面,黑色橡胶鞋帮的胶鞋。更多的百姓则穿一种蓝色白帮的平底布鞋,男女样式一致。

  之前导游已经警告:手机、笔记本电脑、收音机、MP3、MP4,一切带有输出输入功能的电子产品,一概不允许带入朝鲜。在新义州火车站,Dominic和湖南娄底来的朱先生身上的手机,仍然被查出来了。

  长相狡黠的朱先生多次来过朝鲜,持有一部朝鲜手机,卡也是朝鲜的。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千里马标记。他解释说,手机是去年在朝鲜买的,这次带过来准备联系朋友。但是没用。导游把他责备了一番。海关暂时没收了手机,保管在新义州。后来回国时都还给了他们。不过这个插曲让大家感到一丝紧张,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会发生什么。

  火车,慢开

  在新义州等待了难熬的3小时。我们被要求待在候车厅,和朝鲜旅客隔开。候车室有一个旅游产品柜台,显然是针对中国游客的。售货员是一个丰满白皙的朝鲜女人,她的汉语是自学的。我在她这里买了一本中文版的《今日朝鲜》,气势和语言风格类似20年前看过的《人民画报》。里面有篇文章把我吸引住了,《朝鲜足球队冲入世界杯是必然的》写道:伟大领导人金正日对足球非常重视,曾经多次视察足球场馆。

  和朝鲜人谈论足球显然是打开话题的一个好办法。我和金导还有这个售货员聊起了昨晚朝鲜0比7惨败给葡萄牙的比赛,朝鲜也向国内直播了这场赛事。后来又有两个懂汉语的朝鲜人加入进来。“踢得太丢人了!”他们毫不掩饰对朝鲜队的失望和懊恼。

  吃完午饭,我和Thomas溜出候车室来到月台,发现围墙外面就是热闹的火车站广场。人很多。扎红领巾、白衣蓝裤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过,妇女和老人在走动,一个男人运送“鸭绿江啤酒”到一间小屋。很多朝鲜旅客都提着从中国采购的商品等火车到来。广场随处可见戴着直筒战斗帽的挎枪军人。天气很热,但是他们穿着看起来很厚的两件套的军装。

  广场左侧一个像是售货亭的地方,发生了一场争斗。一个青年男子,不断用手推搡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有个劝架的中年女人参与进来,显然男子嫌她多管闲事,狠狠地朝女人屁股踹了一脚,于是女人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溜掉了。

  我被这场午间的争吵吸引。广场上的人们也发现了我们。特别是Thomas西方人的面孔,引来了朝鲜人的指点。车站一名女工作人员闻讯跑出来,把我们赶回了候车室。

  火车将要出发的时候,大批朝鲜旅客涌入了站台。我们被隔离在门里,等待朝鲜人全部上车后,才可以上车。朝鲜百姓很多手里拎着从中国采购的物品,大包小包。有些女人背着很沉很大的包裹。期间大量的军人也出现在站台上,很多荷枪实弹。

  下午一点,火车启动。我们被安置在最后一节车厢,通往其他车厢的门是锁住的,无法接触到朝鲜旅客。但是在这节车厢前面坐了几个朝鲜游客,看起来他们衣着挺括,像是一些干部。他们似乎对中国人不太喜欢,我中间有几次故意借着去上厕所,经过他们跟前观察他们。他们看见我很不高兴的把头扭向窗外。

  新义州到平壤220公里,在中国,坐动车用不了2小时。而朝鲜,要走6小时。直到下午7点才到平壤。所谓4日游,有两天花在往返路上,实质上只是2日游。

  除了铁路设备的老化,朝鲜电力紧张,电力火车晚点很正常。丹东有个导游外号“吴晚点”,每次带团火车都会晚点。也不能怨丫运气差,朝鲜的金导说,主要是朝鲜“用电的地方太多了”。非不想为,而是不能为。朝鲜已经提出口号,要在2012年主体思想100年的时候,建成“强盛大国”,各条战线都需要电力支援开工。

  朝鲜百姓为国家建设付出了很大牺牲。虽然拥有大同江水电站,但冬天结冰无法发电的时候,平壤家庭取暖仍是个问题。

  沿途,看见大量的军人。车站、乡村、田间,都有大批身背武器的军人。在一些路口,经常见到扛枪士兵检查路人身份。朝鲜实行先军政治。2000万人口,军人有100多万。

  回来时,我在新义州火车站丰满售货员处,买了一本朝鲜研究者金明哲的书《金正日和朝鲜统一之日》,书中对先军政治的来由进行了全面阐述。内容十分有趣。作者把朝鲜的性格和金正日的性格总结为“豺”,称那是一种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中游刃有余的自保的性格,并且一直机警地挑逗大国的权威。朝鲜一直处在备战状态,这次有了深刻的体会。

  火车上看,朝鲜的风光十分美丽。后来去的妙香山、板门店,同样很美。视野所及,没有很高的山丘。所到之处,几乎每块田地都种植了水稻和高粱,连田垄都载满了秧苗。朝鲜对粮食的渴求可见一斑。

  这里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因为是手工,秧苗明显不太规整。在朝鲜的三天,我只在开城见过一台插秧机。田地劳作的基本全是人力,主要是妇女和孩子。朝鲜妇女承担的体力劳动甚至比男人还重。

  农村是人民公社。经常看到农民聚集在田里劳动,有时围成一圈进行政治学习。后来我问导游,“你们现在还有政治学习吗?”导游告诉我:“每星期固定学习一次。其他还有一些随机的。”导游讲,有些地区也搞类似联产承包,家庭或亲友组成一个组耕种,交给国家粮食后,剩余部分可自行处置。但据观察,总体上,尚不能完全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多次来过朝鲜的朱先生讲,别看田垄都种满了作物,但因缺少化肥,一亩只有2、300斤的产量。而在中国,一亩水稻产量多的可接近2000斤。

  坐在我对面的来自深圳的张先生,是很有幽默感的商人。他是带着欣赏的心情看待朝鲜的一切。看到农民在田间辛苦插秧,他赞美,“多么好的田园风光,这正是我向往的,完全没有工业化的喧嚣。”看到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他赞美,“多好。完全没有尾气,多环保。在深圳每天都堵车,吸进的尾气相当于一口气抽了10根香烟。”他抽了一口烟说。

  我想朱先生和张先生代表了目前中国人看待朝鲜的两个侧面。一种人喜欢挑毛病和嘲弄,更极端的则喜欢妖魔化,把朝鲜发生的一切都理解成负面的。但是他们忘记中国不远的昨天也是这样的。而另一些人如张先生,认为朝鲜才是理想社会,最好一成不变才好,但是忽略了朝鲜人民有改善和创造美好生活的愿望和能力。

  困在羊角岛

  我们被安排入住平壤羊角岛饭店。47层的羊角岛饭店。是平壤为数不多的涉外宾馆之一。它建在大同江边的羊角岛上,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此后几天,除了统一行动,我们被限制在岛上,不允许随便出行。

  25日,来自丹东某学院的一行6人,试图在晚饭后进入平壤逛逛,刚离开饭店300米,在路口就被一个无法确定身份的朝鲜人拦住,对方用汉语说“回去回去”,态度粗鲁。我故意落在后面,过了很久回头还看见此人在远远盯着。

  导游再三嘱咐:“不准到羊角岛宾馆外面去。会出麻烦的。”这里不是生产黑人暴徒的南非,也不是毒贩横行的巴西贫民窟。这是社会主义的朝鲜,盛产金日成花和卖花姑娘的朝鲜,能有多乱?又会有什么麻烦?我去过治安糟糕的里约热内卢,在当地人带领下,深夜逛过瑙鲁斯最乱的一个脱衣舞会,被持枪黑人保镖上下摸了一遍检查是否带有枪支。人民的朝鲜再乱也不可能比那还乱吧。所以我一开始就断定有点危言耸听。他们也许只是不希望外国人看到朝鲜真实的一面罢了。

  这里有太多的“不可以”。接下来我们被不断告知:不可以从车里往外拍照,不可以拍摄军人,不可以拍摄老百姓,不可以拍摄领袖像的半身像而要拍全身,不可以拍脏乱差。

  我问:“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告诉我,还能拍什么?”导游:“除了不能拍的,其他的你尽可以随便拍。”这句话让我很泄气。

  “如果我不小心拍摄了怎么办?”我问。“轻者删除罚款,重者直接送回中国。”中方导游说。她告诉我,曾有一中国游客,偷拍了一张军人衣着脏兮兮的照片,罚款5000元,导游写悔过书。经济制裁最有效,朝鲜人显然对此深有体会。于是,大家都不敢拍照了。

  就连曾经不断赞美朝鲜的张先生,也开始抱怨受到了限制。我问:“你不是说这里是理想社会吗?”他愤愤的说“都一样!”开始他赞美火车外的风景充满了希望,后来他又说风景千篇一律又让他有点“绝望”。

  朝鲜到处可见标语。最常见的是“光荣的劳动党万岁”、“伟大的领导人金正日万岁”。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画像在很多重要场所都能看到。

  24日一早,导游带我们去给金日成铜像献花。铜像23米高,用70吨黄铜打造。“本来人民还要建更高,但是我们的伟大领袖不同意。”当地人告诉我。

  朝鲜人对已故金日成主席的崇敬是发自内心的。我看到上班的平壤市民,都会自觉多绕个弯,到铜像前鞠一躬再去上班。

  我顺便问了导游一个问题:“听说朝鲜人戴的金日成像章是分级别的,级别越高,像章越精致体积越小?”金导笑了:“瞎说。不同的像章只是不同年代做的。和级别完全没关系。”

  网上还盛传每个旅行团必配一名特工监视游客。我们的团的确有两个朝鲜导游。除了金导,还有一个会英语的女导游,为3个老外服务。因为朝鲜规定不管带多少人的团,必须有两名导游。和颜悦色的金导看上去实在不像是特工。

  平壤,就是平坦的土壤之意。除了汽车稀少,和任何一个国际大城市看上去都没有两样。大同江两侧,有密集的高层楼群。大部分楼没有外立面装修,也没用涂料,只是水泥砌墙。整体而言,朝鲜的物资一直缺乏。纪念堂和一些重要场所好一些。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大同江边170米的主体思想塔,在电力短缺的夜晚也总是亮着。

  平壤人的打扮都很整齐,举止有礼。男人一般穿灰色黑色的短袖制服、黑色皮鞋、喜欢背黑色皮包。女人多数穿西式套裙、高跟鞋、画淡妆。24日下午,在少年宫看演出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一个初三女生也穿高跟皮鞋。我通过导游问她学校允许吗?她反问,为什么不呢?你们难道不让穿吗?我说,穿高跟鞋也许对发育不利。我上学的时候是不允许,但是现在啥样我不知道。

  网上还说朝鲜人不允许骑自行车,但是无论在偏远的农村,还是平壤,自行车并不少见。汽车很少是因为汽油短缺。车况也不佳。路上经常看见抛锚汽车在维修的情景。

  我们无法随便到任何一个朝鲜人家中去。“去家中参观,要提前一天向外交部申请。”金导告诉我。

  导游说,“我们有很好的风景和资源,其实可以让更多的人进来。但是我们不这么做,都进来把苍蝇蚊子都带进来了。我们脑子就乱掉了,就不好了。”

  羊角岛饭店是一个中国人扎堆的地方,还是平壤乃至朝鲜唯一的红灯区。地下一层有一个桑拿洗浴。当晚我去观察了一下。消费以欧元计算。最便宜的头部按摩,45分钟要25欧元,看场子的中国人说,现在小姐还没下来,只能洗浴。

  在中国许多城市的大酒店,没有色情业反倒是稀罕的。朝鲜把羊角岛辟为接待中国人的特区,准许色情业存在,在我看来有点讽刺的味道。

  桑拿区旁还有一个赌场,老板是澳门的何鸿燊。赌场领班和经理都来自澳门。20名左右的员工,全来自丹东。赌场有3张21点赌台,门可罗雀。一个在赌场上班的丹东小伙子告诉我,赌场4年来一直没有实现盈利。因为生意清闲,每晚都能看到赌场的林经理,在院子里快走健身,不知是消磨时光还是发泄怨气。

  无论是桑拿还是赌场,朝鲜人都禁止入内。一个朝鲜人专门坐在楼梯旁24小时看守。

  房间设施不错。我和澳大利亚来的Dominic同屋。Dominic是一个很酷的哥们,素食者。2米的个头,蓬松的头发,瘦瘦的身材,走路一晃一晃,喜欢爆粗口和玩扑克魔术。他是韩国的交换生,会说几句简单的朝鲜话。

  房间的电视能看到CCTV1、5、8,凤凰,甚至还有BBC和NHK。当然还有朝鲜中央电视台,这是朝鲜唯一的电视台。

  我从赌场伙计那了解到,原来只有朝鲜中央电视台一个频道,为了在世界杯期间招揽客人,赌场老板刚申请了一个月的卫星频道。世界杯一结束,一切恢复从前。

  朝鲜人显示出很强的服从性和纪律性。6月25日,平壤10万群众在金日成广场举行反美集会,纪念朝鲜战争爆发60周年。当时我们就在附近参观,也听到了不远处扩音喇叭传来的高亢宣言,但是直到晚上看凤凰卫视,才知道10万人聚会就在身边。后来我们到了金日成广场,发现10万人走后,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大型集会的印记。

  夜探平壤

  白天的朝鲜就像一个梦。

  24日在万景台少年宫,朝鲜儿童显示了高超的艺术才能。民族音乐伴奏下,一个不过10岁的女孩像着了魔一样旋转,转了大概40多圈。当我们以为她要歇歇的时候,她居然又旋转了40多圈。全场观众几乎为她疯掉。喝彩声和掌声几乎要把屋顶掀掉。一个男孩,深情地演唱《祖国》,歌声让人怦然心动感动不已。孩子们还展示了高超的群舞。动作整齐划一。那种久违的集体主义的氛围,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是我曾经熟悉的氛围,那些简单的口号曾经如此深入我的内心,但是它们现在都烟消云散了。我为之黯然神伤。

  对显示集体力量的团体操,朝鲜人尤为钟情。每年8月的阿里郎演出汇集了10万演员参与,为世界之最。我想,除了中国,也许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这方面比得过朝鲜。

  这一天,我们还在妙香山参观了朝鲜领导人金日成和金正日的国宝馆。总计7万多平米类似迷宫的两座庞大建筑里,收藏了178个国家赠送给金氏父子的22万件国宝和礼物。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甚至眼睛都不眨,彷佛蜡像一般。

  这里的藏品如此之多。导游告诉我,一天看8小时的话,参观完所有的藏品需要一年半。仅中国赠送的礼品就要花一天的时间。

  我觉得有一件礼品很有趣:印度尼西亚的苏加诺赠给金日成的鳄鱼木雕。鳄鱼手捧酒杯半跪着媚笑。朝鲜人是这么解说的:鳄鱼这么凶恶的动物,在我们伟大领袖面前,也跪下了,变得听话和老实了。

  中间有个环节参观金日成蜡像。在一间单独的大厅,万花丛中,金日成身着西装,挥手含笑。这个蜡像完全按照真人制作,中国制作。进去前,解说员严肃地带领大家站成两排,所有人都要整理衣服,不准说话,然后鱼贯而入。导游说:“向我们的伟大领袖金日成鞠躬。”大家一起朝金日成蜡像鞠躬致敬。

  只是一鞠躬,而不是三鞠躬。1994年7月8日金日成逝世,一年后法律规定,金日成是人民共和国永远的主席,人民和主席永远在一起。在人民看来,金主席还活着。亡人才是三鞠躬,所以对还活在人民中间的金主席只是一鞠躬。主席这一职位在金日成之后,在朝鲜也不存在了。金正日是国防委员会委员长,通常称为最高领导人。

  25日,在板门店三八线,见到了近在咫尺的的朝鲜和韩国士兵,处于高度紧张的对峙状态。韩国士兵的姿势很搞笑,他们戴着类似摩托车手一样的钢盔,穿着很有型,战斗靴,半截吊裤,双拳紧握,只露出一半身躯朝朝鲜这边瞭望。

  根据协议,非军事区,不准许出现重武器,所以只能看到佩戴手枪的士兵。一个朝鲜士兵悄悄给我说“旦白(香烟)。”我给了他三颗香烟,他似乎还不太满意,很不情愿地和我合了一张影。

  有时候冒险是很有必要的。我很想见到一个不一样的朝鲜。我到了神秘的朝鲜,如果再来一段刺激的冒险,就更有吹牛的资本了。

  虽然导游天天警告,但是在第2天、第3天,连续两天晚上,我还是顺利走出了羊角岛饭店,到了平壤市区。前后加起来逛了差不多4个小时。见到了和白天不一样的景象。

  每一次我都约上深圳的张先生结伴,他不光幽默,也有冒险精神。第一天晚上8点半,我们从饭店门前花坪一侧绕到路口,然后从一个小土坡走上了大路。羊角桥横亘眼前。我们不明方向,先是往大桥左侧走。我俩比经过的任何一个朝鲜人都胖,而且没有像章。经过的朝鲜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审视”着我们。

  天已经暗下来了。有2个士兵拿着手电在桥头检查路人的身份。我们故作镇静又折回来。张先生甚至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他们不会一枪把我们干掉,然后扔进大同江吧?”

  这次我们走大桥右侧,凭白天的印象一路走到了平壤火车站。路上很黑。因为没有一盏路灯是亮的。平壤只有头上的星光,还有住宅楼的灯光在闪烁。我想起了一副著名的卫星照片:从太空看,朝鲜的上空漆黑一片。很多行人拿着手电照明。骑自行车的都在前端安了一个探照灯,靠车轮转动发光。更多的人依靠月光。住家是有电的,但是从窗外看不见家里什么样。

  离平壤火车站大概300米的地方,人行道边有微弱的手电闪动,3个妇女蹲在树丛边,面前摆放着3个小布包,我凑上去,发现是待售的两摞煎鸡蛋,还有一袋小馒头。

  粮食问题在朝鲜历来是个问题。1994年到2000年“苦难的行军”阶段,有大批饥民饿死。现在朝鲜人并不避讳这个现实。如今朝鲜人仍然实行粮食配给制度。普通平壤人,一天定额700克,重工业一天900克。因为缺少副食品,这些粮食并不够。

  另外一个妇女面前放着3个类似长江七号外星人的毛绒玩具,标价100。但是我不清楚是朝币还是其他。

  我凑过去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一个妇女看见我惊慌的拿起包跑掉了。

  就在隔着3步远的地方,黑暗中站着三个持枪的士兵,很不礼貌的用手电朝面前经过的行人身上随便照,随机检查行人证件。我感觉手电光在我的腿上停留了一会。我和张先生尽可能镇定地走过去,尽量装得像一个朝鲜人一样走路。

  事后我批评了张先生,大腹便便的他有时像一个南方人那样喜欢喋喋不休,他奇怪的语音往往引起路人的注意,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累,他总是说“咱们歇会吧”。

  我们顺利到了平壤火车站,只有站前有6盏路灯。人比白天少许多。很多人蹲在马路边。在车站对面,我看到一个显然是乡下来的年轻女人,紧张的站在墙根,手里拿着一捆大葱等待买主。还有2个妇女在悄悄交换彼此手里的物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黑市。显然自由贸易仍然受到严格的管制,但是人们偷偷在做。

  回来的时候,我俩绕到一个住宅小区,这里的道路有些坑洼。我们坐在人行道边,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经过的人们。晚上9点半的时候,还有很多大人和孩子在这里经过。不远处有一个亮着灯光的售货亭,里面放着啤酒和一些方便食品。中间,我们穿越了一条地下通道,在火车站前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身后有一个朝鲜军人紧跟在身后,弄得我们很紧张,后来我们在江边站了一会,让那个军人先走,确认不过是一个巧合才放下心来。

  离羊角岛宾馆不远的草丛里,有2个小女孩正打着手电聚精会神在捡草籽。我不知道捡草籽是作什么的?拿来吃吗?后来导游说是捡草种种草坪的,但是我不确定她的说法。很遗憾,我想凑上去看仔细,但是2个女孩被我的鲁莽吓了一跳,她们飞快地跑掉了。

  回到宾馆的时候,我和张先生汗湿衣背,击掌相庆。张先生说:“这比白天的旅游更过瘾。”次日晚上9点,我俩又走到了火车站相反方向的大同江。出发前我给自己别了一枚朝鲜国旗像章,这样猛的看上去我更像一个本地人。这次来回花了2个小时,甚至有时间坐在江边抽了根烟。我看到一个平壤男子坐在江边打手机。后来我问导游,导游说,手机在平壤仍然属于奢侈品,通话费是每月固定20元朝币。很多平壤人已经开始拥有。

  湖南朱先生的那部朝鲜手机花了1000多元,卡也是1000多元,同样的手机,在中国只需300元。但是这个号设置了限制,无法和朝鲜人通电话。往中国打长途每分钟7美元。

  连续两晚,在火车站附近,我都遇到了奇怪的景象:一些朝鲜男子站在黑暗的拐角,推着自行车,向我打招呼。我不懂他们的意思,凭直觉认为是黑车交易市场。中国也很普遍。临走时我问了一圈。有人同意我的看法。也有人说那是交换货币的。还有一个羊角岛饭店的朝鲜人告诉我,也许他们只是想给你打个招呼。暗夜中那些黑瘦的朝鲜人究竟对我说些什么?至今对我都是个迷。

  对于朝鲜这样一个神秘的国家,旅程显得有点短。26日下午,在返回新义州的火车上,在定州停靠的时候,对面一列开往平壤的拥挤列车上,一个漂亮的朝鲜女孩突然发现了站在车门透风的Thomas。威猛的Thomas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朝鲜女子的目光。女孩在车窗用朝鲜话冲Thomas大喊。Thomas问我,“她在说什么?”我只能求助旁边的金导。金导说:“她问老外从哪里来?”我告诉了Thomas,Thomas大声回答:“奥地利!”

  女孩又大声问。Thomas又问我:“她说什么?”我只好再次问金导。金导说:“她问老外要去哪里?”我告诉了Thomas,Thomas大声回答:“北京!”

  后来我想,这真是具有象征意味的一幕:一列国际列车,和一列朝鲜绿皮车,隔空喊话。他们试图让对方互相了解。但总是绕来绕去、阴差阳错。

  我清楚地看到,那个漂亮开朗的朝鲜姑娘,试图听明白Thomas最后在说些什么,但是太嘈杂,我想她根本没法听清楚。然后,两列火车交错而过,朝着相反的方向开走了。

  □ 浓缩版刊于7月2日《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