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转身的距离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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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的距离
(刊于《解放日报》朝花副刊 2006年6月3日)
浦东国际机场。一位母亲站在检票口外，目送女儿拖着硕大的行李箱，一步步往候机大厅走。女儿在拐弯时，停下，回过头来，向母亲摇摇手，又做着让母亲回去的动作。母亲也频频挥手。女儿走了一步，又停下。母亲再次绝然地挥手。女儿又拖起行李箱，却站着没动，只是朝母亲望着。终于，女儿转过身去，走了。当女儿在视线中消失的那一瞬，母亲眼中顿时涌满了泪水。女儿还是一只小鸟呀，她这一转身，就是相距万里呀!母亲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牵动了……
人这一生中，转身是极多的。转身后，与人与物的距离有长有短。有时，转身只是短时的暂别，不一刻就可再见。可有许多时候，转身的距离却难以度量，甚至，可能是无限的远。
曾经，去纺三医院看望济南军区来的一位战友。战友很有才华，30岁，女儿才一岁。去医院的路上，想象战友英俊的模样也许变了，但见面时，我还是大吃一惊：1米80的身子，居然萎缩成床单下小小的一堆。他患肺癌，已转移至颈部。怕折断了脖子，裹了护套。但他思维依然敏捷，说要争取出院，一定回济南，还要早点走，“否则，怕来不及，”他笑了笑。坐在病床前陪他，让人心痛。记得，我们一同调入军区政治部，时常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他喜爱文学，曾说，至少要成为一名在全国小有名气的作家吧，可现在……坐了一阵，他催我早点回单位，说你是有工作的。我说，我请了假的，没事。我只想尽可能多陪他一会儿。待我走时，他叹口气：出师未捷身先死呀！他干柴一样的手，冰凉冰凉的。我久久没有松开他的手，说着自己也知道毫无用处的安慰话。出病房，我回首，向他再次告别，心中知道，这一别，从此，就是两个世界，遥不可及了……
数十年从军在外，没有福分陪伴在父母身旁。父母又习惯了故乡的生活，我便只能抽时间去看望。前些年，父母年纪还不算太大，身体还硬朗时，并不觉得什么。近年来，对父母的牵挂越来越重。而每次看望，临离开时，总是依依不舍。好多回，车已等在门口，我已上了车，又会再次下车，奔回母亲身边，附在她耳边，大声告诉她，我要回上海了，你多保重。过阶段，我会再来看你的。临出院门，更会再次回头，打量母亲，并与走在车边的父亲交谈。我只是想，多多地与父母相伴。父母多病，已是风烛残年，我怕，内心怕得很……
转身只是个寻常的动作。也许正因为此，人们一般较难觉察其可能蕴含的意义。于是，生活中，便常有许多人会留下诸多遗憾。有的恋人，曾经爱得那么热烈，却因为一言不合，草率说分手。于是，一转身成了陌路。事隔多年，忽然发现，真爱的还是那位。可那时，悔之已迟。有的朋友，由于种种原因而分别了，原以为，不久便会相见，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此后，再无机会再见，那次告别时的转身，竟是一次未曾预知的永诀。外出途中，与陌生人同行，大家相互照顾，结下情谊。告别时，也会说相约再见的话，但事实上，此生重逢的几率极小。大家也知道，这挥手告别转身之际，或许就是永不相见了。而在生活中，孩子童趣不再，朋友友谊难续，亲人健康状况发生变化，等等，都可能就是转身后的事情。
转身这个动作，每个人以前经常在做，今后仍然还会经常地做。只是，知道了转身后，可能会与人与事产生遥远的距离，便需要以惜福的心，善待并好好地珍惜与亲人、与恋人、与朋友以及与生活这当前的面对。古人曾有“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的感悟，而佛学中更有“活在当下”的箴言。领取而今现在和活在当下，其含义和要求自然是多方面的，但其中，也许包含了对自己和他人在转身前的时光和生活的珍惜。即使，有些人注定只能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但仍要珍惜相遇的缘分。
不要在事后才想起，当初转身前本是可以做些事情的，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或许，这是我们应当做，而且可以做到的。
吴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