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豚文化差异 :: 维舟试望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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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豚·文化差异
时间:2007-02-17
一、日本:以猪为名
最近看到一些反日的帖子,作者都是一副骂得很爽的样子,时不时地提到“日本猪”。日本对中国做下的一切,历史自将作出评判,但谩骂叫嚣不是战斗。
愤青们也常将日本人姓名中带“猪”字为嘲笑,把日本和猪这种动物联系起来获得一种阴暗的快感,这是好多民族在排外时常用的“非人化”手段。日本人姓名中带“猪”的确不少见,较为人所知例如猪木正文、猪俣津南侯、德富苏峰(原名猪一郎)、猪口邦子、本多猪四郎、猪饲彦博、猪熊叶子、宇田友猪、石射猪太郎(太平洋战争时日本外务部东亚局局长),还有地名:猪苗代湖。我查了《日本姓名词典》,发现还有更多:
常见姓:猪、猪野、亥角、猪家、猪内、猪尾、猪冈、猪野冈、猪木、猪野口、猪口、猪熊、猪隈、猪仓、猪野毛、猪子、猪越、猪坂、亥坂、猪岛、猪濑、猪济、猪桥、猪端、猪鼻、猪原、猪间、猪俣、猪股、猪又、猪岐、猪目、猪妻、猪本、猪谷、猪山、猪平、猪卧、猪部、猪卷、猪八重、猪渡。以上共42个,不过至少漏了一个:日本战国时代有猪苗代氏(据《世界地名语源辞典》,“猪苗代”是猪走开的意思)。
常用名:猪一、猪一郎、猪市、亥之吉、猪之吉、豕、亥之三郎、亥之介、亥之佑、亥之辅、猪之介、猪之助、猪之佑、猪之辅、亥之三、亥八、猪八、亥八郎、猪八郎、亥彦、猪马雄、亥六、亥六郎。以上共23个。
不厌其烦地列出这个清单,有的人看了可能已经觉得匪夷所思。但我想日本人一定不会觉得好笑。我请教了一个日本朋友,在日文中,“猪”和“豚”有何区别。她说,猪在日语中读ぃのしし(inoshishi),指野猪——“黑色的,牙齿很长的”;而豚(ぶた,puta)才是我们汉语中通常所说的家猪——“粉红色的,没有獠牙的”。
也正因这种差异,日本学者中野美代子在其《〈西游记〉的秘密》一书中,特意解释:“在汉语中,猪八戒的‘猪’指的是家猪,而不是野猪。”这是因为日本读者很可能按日文的字面意义来解释,才须特别标注。日本民间传说中还有娶野猪为女婿的故事,对猪并如像中国人这么反感。
由此可以解释日本人名、地名中所用“猪”字。日本在冰河时代后,逐渐远离大陆,虎、豹等大型猛兽无法渡海过来,因此我们在动画片《幽灵公主》中,看到日本森林里的猛兽主要是狼和野猪。至于家猪,一般认为是明朝才被中国人带到日本去的。
野猪在日本自古象征勇猛,记录日本上古神话的《古事纪》载,伊吹山神会化身为白猪,猪为山林神兽。所以上列人名有“猪之介/辅/佑/助”的,取意让猛兽护佑;而对“豚”即家猪,日本人的观念和我们一样,也是瞧不起的,所以日本人姓名中有“猪”字的很多,但不用“豚”字。甲午战争后中国留学生在日本常被讥笑为“豚尾奴”,并非“猪尾奴”。
二、中国上古观念中的猪
国人也有叫“猪蛋”、“狗娃”的,但这与中国民俗中另一思想有关,即故意取贱名以使恶神远离。先秦时代各国人名(甚至国君也如此)也有名“黑臀”、“王亥”、“胡亥”、“竖亥”者,其中有些可能也是取猪勇猛之意,或与干支有关,不详是否有故意取贱名者,请方家有以教我。《史记·魏公子列传》记载有一力士名为朱亥,其名字很可能即是取勇武之意。
国人说到猪,大多鄙夷,但在上古,中国对野猪勇猛的看法,却和日本人无异。上古商朝时有部落名“豕韦”(非“室韦”),可见是以猪为图腾的部落(何新则认为是鳄鱼图腾,见《龙:神话与真相》);孔子徒弟中最勇猛的子路,剑上有野猪图形;西汉王莽还有一军名为“猪突豨勇”,以喻其勇武、一往无前(见《汉书》)。传说中后羿曾除掉“六凶”,其中之一为封豨(大猪),与巴蛇(巨蟒)、大风(猛禽)等并列,显见在上古人心中,野猪是主要的猛兽之一。而据左传记载,寒浞篡后羿之位,生两子,其中之一名豷,其名看来也与野猪有关。
《山海经·海内经》记载:“……有司彘之国。……(黄帝之孙)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鳞身、渠股、豚趾。”按何新的解释,这是一种鳄鱼图腾,但值得注意的是,韩流是黄帝的孙子、颛顼之父,其形象中却有猪嘴和猪脚,足见古人并不以猪为恶兽。《离骚》中说,后羿“好射夫封猪”,也是表示后羿勇猛。何新在《龙:神话与传说》中,详细考证了猪在上古的形象极其与龙、鳄鱼的关联,结论是猪在当时为一种令人畏惧的猛兽。《荀子》荣辱篇:“有狗彘之勇者。”
汉字造字中,《辞源》专列“豕”为一部首,所属30个字,多与猪有关。汉字中能成为造字部首的动物并不多,只有马、羊、犬、牛、鱼、鸟等几种,可见猪对古人是极熟悉重要的动物。最为人所知的是“家”,下为“豕”;但不为人知的是,“豪”字也是取野猪勇猛有力之意,进而比喻人中才能特出者,现在壮语(武鸣)仍称野猪为ho:n。此外,“奎”本意也是大猪。动物中最强有力者大象的“象”,也属于“豕”部。《诗经·豳风》之“豳”字,从字面看,大约是野猪山之意(后世水浒也有“野猪林”),当时乃取为国名。此外,汉字“该”、“孩”、“骇”、“咳”等很多字都以“亥”为声部,上古造字者必以猪为极习见动物,并对之并无恶感。
根据甲骨文记载,射猎野猪是商代军事贵族的主要活动之一,汉字“逐”像一豕在前,一足在后,表示追杀野猪。而“彘”在卜辞中本义也是“野猪”,到战国时演变为猪的通称之一。《方言》:“猪……关东西或谓之彘。”彘也是晋地名之一,在今山西,西周周厉王曾被流放于此。春秋晋大臣士会的子孙食邑于此,遂以彘为姓,参阅《国语》晋七、《元和姓纂》。该姓不知现在是否还有,但至少唐朝中后期还是有的。
春秋时晋大夫先榖亦号“彘子”,盖因分封在彘地。汉朝时也还有人以此为名,汉武帝刘彻,幼年时本名刘彘;《史记·朝鲜列传》载,汉武出兵朝鲜,主将之一是“左将军荀彘”。楚汉相争时刘邦手下大将陈豨(阳夏侯)的名字也取意于此。《汉书·武五子传》记载广陵厉王刘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可见猪当时是与熊并列的猛兽,能与之格斗者被视为猛士。至东汉末,犹有东海豪强名昌豨。
汉字中与“豕”为部首者多与猪相关,或具猪之勇猛习性者——实际上,汉字中凡与“杀”有关的文字,其字形往往与“虎”或“豕”有关。《楚辞·大招》:“西方流沙, 漭洋洋之。豕首纵目,……长爪锯牙。”描绘一种西方死神的模样。
不过猪、豕、彘等之间的在造字之初所具备的一些含义上的细微区别,到后世已不再有分别。例如《西游记》第8回,猪八戒一出场,观音菩萨质问:“你是那里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按猪八戒本是家猪的形象,但这里几个词显然已作同义词来解。
三、受尊崇的猪
以野猪为勇猛象征者,并在只在中国上古,在西方也是如此。如凯尔特人就有野猪形状之神,希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说,克里特的统治者米诺斯的孙子伊多门琉斯“勇如野猪”,他是“著名的枪手,统率着克里特人”。该史诗第10卷还记载,当时希腊战士的皮盔外层是以“雪白闪亮的野猪牙”——近现代的考古已经在迈锡尼文明的文物中证实这一描述。这和很多战士的装饰物一样,都取意于其勇武。而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利特十二项任务之一就是活捉大野猪;女妖美杜莎也有猪牙,这是其恐怖力量的象征之一。
野猪也是希腊神话中战神Ares的化身,传说美少年阿多尼斯在打猎时被野猪所伤致死,鲜血化为玫瑰;而其死据说是因阿瑞斯对情人美神移情于阿多尼斯而吃醋的。又,阿尔戈国王,英雄Adrastus受神示,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必嫁野猪,一个必嫁狮子。于是他把两女分别嫁给波吕刻尼斯和提丢斯两位英雄,因为他们的盾牌上分别画有狮子和野猪。英雄Admetus在向国王伯利阿斯的女儿求婚时,被要求:如果能用一头狮子和一头野猪驾车前来举行婚礼,就可以答应这项婚事。以上均可见古希腊将野猪和狮子并列为最勇猛难驯的动物。
在古罗马军旗上,绘有狼、马、野猪、鹰、牛五个氏族图腾,对狼/马/牛/鹰的崇拜,在世界各族中极为普遍,而野猪也得列其中,可见古罗马时,野猪为一种重要的氏族神。
古波斯神话中,大神Al有野猪的獠牙(希腊神话中美杜莎也如此),均取意勇猛。据希罗多德《历史》,古埃及人极端怕猪,因为黑猪曾对埃及神话中的大神Horus造成伤害。虽然这其中有厌恶的情绪,但无疑,能对神造成伤害本身也表明猪是很勇猛的。
在印度,《吠陀》经中,大神Pragapati掀起原始大海的浪潮,看到陆地就在大海深处,于是变成一头野猪,将陆地拱上来。金刚界曼佗罗二十天中的北方五天之一的金刚面天为猪首人身;而欢喜天时而象首人身,时而象首猪身。大神毗湿奴的第三化身Varaha是一只打败了魔鬼的野猪。密教神话中,有摩利支天女神,她三头六臂,其中一头为母猪面,“牙齿外露、突唇,呈怒态”,显是以野猪为威武的象征,该神灵还有七头猪拉她的车。但有趣的是密教在宋元时流传中国时,却没有出现猪的形象。在印度锡克教文化中,猪同样受到尊崇,1877年1月1日,印度王公集会祝贺英国女王成为印度女王,出席的所有旁遮普的锡克教首领的旗帜上都有一只公猪。
在英国上古德鲁伊宗教中,最大的神太阳神Adonis之母是一段神木,众神派野猪撕裂神木,太阳神才诞生,但野猪同时也将他顶死,他三个月后才复活——这一传说显示似乎有野猪图腾的含义,而且野猪是神兽。英国传说中的亚瑟王,也因为勇武而有一个外号:“康沃尔的野猪”。
野猪神也是中国北方一些狩猎民族的部落守护神。例如满语中有关猪的词非常之多,野猪被列为大神,说它身比山高,鬃毛如林,是勇猛的象征,满语称为“乌勒吉音恩都里”。满族《运粮河》传说中,金兀术化为金猪,在荒山中拱地三夜,开辟出一条大运河,运走50船军粮,保证了灭辽大军的胜利。达斡尔族萨满将公猪作为补助灵(可召唤的神灵)之一。达斡尔族神话《阿拉坦噶乐布尔特》中,英雄主人公出门后第一件事业就是杀死一头千年野猪(之后还有射杀巨鸟、驯服金马驹、杀死大蟒等),其英雄事业与后羿神话或希腊英雄神话类似,而野猪是一个勇武有力的象征。
满清始兴,人名尚保留当时痕迹,如努尔哈赤,意为“野猪皮”;庄亲王舒尔哈齐,意思是“二岁野猪皮”;满族姓氏萨克达,即“野猪”之意。此外,对于辽代皇族耶律氏的词源,虽未有定论,但有一种说法认为该词可能起源于满语Yelou,意思是“公猪”(Rolf Stein)。我们现在读来,或许觉得不雅驯,但以猛兽来命名,一如汉人喜用虎、豹为名一样,实属寻常。
东夷系对猪的尊崇在历史上也可考。《论衡·吉验篇》记载三国时扶余始祖东明降生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马栏中,欲使马藉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可见猪与马一样,具有保护神的功效,且该神话不以始祖生于猪溷为耻。《新唐书·北狄传》记黑水靺鞨“畜多豕”,“人劲健,善步战,常能患它部。俗编发,缀野豕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诸部。性忍悍,善射猎”;在头部以野猪牙为装饰,与插雉鸡尾一样,都是勇悍的体现。《新唐书·靺鞨传》则记该部“其畜宜猪,富人至数百口”;情形与几内亚内陆高地十分相似。按俄国学者史禄国《北方通古斯的社会组织》所考,通古斯系的Tunguse一名,是Yakut人称猪为Touns而来,意即“善于养猪的民族”或“猪民”。
彝族史诗《勒俄特依》中说,天神派神猪阿格叶库破坏田地,三兄弟中老大和老二抓住黄脸神猪又叫打又叫杀,结果得罪了它,引起洪水泛滥,老大老二都淹死,只有老三活下来。这故事中神猪类似于一个破坏神,虽然未必是善神,但却象征着强大的威力,得罪它的人将受死。
黎族的山猪咬日神话中,远古洪水时代后,天上五日并出,晚上月亮极亮,人类难以生存。山猪说自己牙齿长,自告奋勇去咬日月。它一口气咬掉四个太阳,但咬四个月亮时却咬碎了,变成了许多星星。该神话中,野猪通常是勇猛的象征。
此外,猪也古代祭祀的主要供品之一,所谓“三牲”之一。这一习俗,朝鲜和中国类似。根据朝鲜古代史《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琉璃王十九年(公元前1年),王率群臣举行祭天大礼,但祭祀用的猪却跑了,派托利和斯卑两人去追寻,他们在长屋泽找到了,但却刀伤了猪腿。王以“祭天之牲,岂可伤也”为罪名,将两人处死。虽然两人之死,主要是因为宗教原因(因为该猪是祭天所用),但猪之能成为祭祀天神的礼物,本身就说明当时人并不反感猪,或以为不洁(那就不能进献给神了)。高句丽东川王(227-248年在位)少名郊彘,大约也是野猪的意思。
在太平洋各地的文化中,猪也是受尊崇的动物。在印度尼西亚的历史神话中,据说1343年,东爪哇满者伯夷王国的军队打败了巴厘岛国王的军队,这位国王是一个猪头人身的形象。这一神话曲折地反映出猪当时在巴厘岛文化中的意义。
人类学家Marshall Sahlins在《“土著”如何思考》中也谈到,猪是夏威夷当地土著人心目中,大神罗诺的无穷变身中最重要的一种,因此是神像巡游和献祭时最重要的贡品之一,甚至食用猪肉也有一整套规则来反映“季节所具宇宙关系的一种烹饪法则”。例如,在神圣的玛卡希基节期间,国王是被禁止食用猪肉的,只有在结束后才得以恢复享用猪肉,以暗示他与神灵的结合。
夏威夷大神罗诺的化身之一是猪神卡马普阿(Kamapua‘a),而卡马普阿也拥有它自己的许多化身,“包括某些草类和蕨类植物、库奎树、芋头的嫩叶,某些品种的香蕉,某些鱼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们都或者是猪食,或者是和猪一个颜色,或者是与猪的脂肪一样油腻,或者以别的方式使夏威夷人由它们的形式、名称、活动模式、生长地点和习性想到猪。”在古代夏威夷,土地分区被的边界被称为ahupua‘a,意思是“猪的神坛”,它以一座神龛为标志,表示神灵在此停驻并接受土地的献物。
对猪的崇拜,其范围基本遍及整个太平洋各岛屿。在台湾排湾族的文化中,猪也有权力和宗教祭祀上的重大意义。在新几内亚高原,在马南比等土著民族的观念中,“最好的礼物莫过于猪了——实际上,当地的货币就是猪和珠贝。”在当地,一些人脖子上装饰着很多小木条,以“表示他拥有很多猪”,而土著氏族间引起纠纷的最重要因素往往也是土地、女人、猪(以上见《澳新内幕》)。在这里,猪具有公牛在非洲努尔人等部落中的同等含义:它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
四、受鄙夷的猪
中国上古也有以猪为骂辞的,如《国语·周语中》:“狄,封豕豺狼也,不可厌也。”但这是认为蛮族贪婪残忍,是模拟于猛兽,其含义与后世不同。
国人轻贱家猪之懒惰无能不知起于何时。前面曾举出,汉字的造字中,与猪相关者多与勇猛有关,但却也有例外,如溷、圂二字,都有猪圈之意,并引申为厕所(如《汉书·燕刺王刘旦传》:“厕中豕群出。”颜师古注:“厕,养豕圂也。”又王充《论衡·吉验》:“后产子,捐于猪溷中。”);“溷”与“混”同音,也有混乱的意思,是一个秽字。这两个字的造字及含义变化,足见古人也早有嫌弃猪肮脏的一面。
晚至西汉,陈豨、旬彘等人名、新莽时“猪突豨勇”的名号都十分常见,甚至有以“圂”、“溷”为名,如春秋时韩厥的御者杜溷罗(《左传·成公十六年》)、汉高祖时雁门太守孟圂(参《汉书》卷四十周勃传)。此后逐渐减少,至迟在三国时,曹操已经以“豚犬”为轻贱之词喻人。不过以猪狗并称来贬低人,最早的可能出自《墨子·耕柱》:“子墨子曰:‘伤矣哉!言则称于汤文,行则譬于狗豨,伤矣哉!”
及南北朝时,猪已有点受鄙夷。宋前废帝以笼盛湘东王,因其肥壮,号为猪王;并以木槽盛饭,加以折辱。《南史·张敬儿传》:“已而有娠,而生敬儿,故初名狗儿。又生一子,因狗儿之名,复名猪儿。宋明帝嫌狗儿名鄙,改为敬儿,故猪儿亦改名恭儿。”由此可知南朝时已将猪狗视为贱名,但在民间,直至唐末,仍有人以猪为名,如盛唐时安禄山有宠幸的侍从名为“李猪儿”,《通鉴》卷二四三“僖宗纪”及《太平广记》都载当时有优人名“石野猪”。
辽金时,有些人以“猪粪”为名,如金时纥石烈执中之子名猪粪,为兵部侍郎(参见《金史》卷132),居高官而称贱名。到后世,猪狗已是常用骂辞,如《水浒传》26回:“被我骂那老猪狗,那婆子便来打我。”在这一转变中,佛教的印度思想可能也起到过作用,因为按印度“业力”的转世说,作恶者将再生为“猪、狗、旃陀罗(不可接触者)”。
日语以“豚”(原意为小猪)为轻贱,大约也受中国古文的影响。此前,西汉吕后曾将戚夫人酷刑后名为“人彘”,不过这是极惨酷的特例。后世以猪攻击政敌者,清雍正帝是最恶劣一个。他上台后,将弟弟允禩、允禟削去宗籍,允禵拘禁,改允禩名为阿其那,允禟名为塞思黑。“阿其那”即满语猪;“塞思黑”为满语狗。
杨绛译本《堂吉诃德》第二章:“有个牧猪奴要从割掉庄稼的田里召回一群猪(我冒昧直呼其名了),吹起召集猪群的号角。”杨绛在这句下旁注:“当时西班牙的习惯,说到肮脏或卑贱的东西须道歉,猪是那个时代认为最肮脏的东西。”这里的猪当然是家猪。猪在欧洲也经常成为骂辞,情况正和东亚一样。如二战前夕,法国外长赖伐尔以诡计著称,当时罗马尼亚外交部长尼古拉·蒂图列斯库不禁大骂:“赖伐尔这头猪!”而Nazi一词在瑞典语里与Nasser(小猪)音近,竟曾使纳粹运动在瑞典难以开展。美国新英格兰的缅因海岸的欧洲移民后代,至今仍然相信,看见猪就会给海员们带来恶运。现在在美国俚语中,pig也是黑人用以称呼白人警察的贬义词。
不过即使相当晚近的时期,欧洲人对野猪仍未必反感,如燕妮1842年给马克思的信中,仍亲密地称他为“我的小野猪”。
西方对猪的反感,最早起于古埃及,在其神话中,猪象征恶人灵魂;埃及神话中恶神Seth有时的形象是黑毛猪或蛇。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曾说色鬼转生为猪,对淫荡之人也贬称为猪。但猪之所以被欧洲人认为肮脏,主要还是和基督教有关。中东地区发源的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都视猪为极不洁的动物,此种观念影响至远,在伊斯兰教中更成为一种禁忌,这一点在印度教内也是如此。“许多印度人,包括印度教徒和穆斯林,都把猪视为不净之物;有些人连看到这动物都受不了。”(V.S.Naipaul《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有些印度人辱骂贱民也以“达特利猪”这样的词句。
中东地区是对猪最敌视的一个地区。《圣经》和《古/兰/经》中都禁止人吃猪肉,甚至不能碰活猪或死猪。《古/兰/经》2:168:“他向你们禁止这些东西:猪的腐肉、血和鲜肉。”《圣经新约·路加福音》中则记载耶稣从人身上驱出恶鬼,转移到一群猪身上,那猪从山上冲下湖里淹死。
但实际上,在中东地区各个文明最早的年代里,猪肉都是可以不加限制地食用的,猪的数量也不少(如果没有猪,自然也不必禁止)。但后来则越来越成为禁忌。希罗多德《历史》中记载埃及人:“猪在他们中间被看成是不洁净的动物,如果有人路过时偶然碰触到一只猪的话,那么他立即会跑到河边,不脱衣服就跳下去洗澡。”当时埃及的养猪人成为贱民阶层,被禁止踏入任何一所神庙。谁也不愿把女儿嫁给放猪的人,谁也不和牧猪人的女儿结婚,只有放猪的人才彼此通婚。
这种禁忌的起源通常的看法是因为人们觉得猪肮脏、或者因为猪和牛、羊等反刍动物不同,因此被列为一种反常的偶蹄动物,成为宗教禁忌。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这实际上只是因为中东的土地退化进程中,饲养猪的代价越来越高(参《好吃:食物文化之谜》),因为从食物结构来说,猪是猿猴以外和人类最为接近的动物,在食物稀少的情况下可能与人类争食,而且猪不利于迁移,因此当土地退化时,人们会大批转向牛羊等食草动物(参《华夏边缘》),以禁忌的形式禁止养猪。另一种解释则是:不洁与神圣对上古的人们来说都构成禁忌,猪在上古的中东本应是神圣的动物,“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一切所谓不清洁的动物原先都是神圣的,不吃它们的理由就在于它们是神圣的”(《金枝》)。
五、喻之二柄
汉语中自取猪的勇猛到鄙夷猪的懒惰,此可以钱钟书《谈艺录》“喻之二柄”来解释,钱先生引希腊斯多噶派语云:“万物皆有二柄。”通俗说就是万物都有两面性,例如莲花一向被视为纯洁不染,到明代却成为高级妓女之代称;又如龟一向为长寿象征,元明以后“乌龟”、“绿帽子”一词却成为极恶毒的骂人话;鹿在中国视为“禄”,乃吉祥之意,但却也有“蠢如豕鹿”一词。同样,野猪虽有勇猛的寓意,但也有蛮横、疯狂的一面,如1054年,基督教会大分裂时候,拜占廷牧首米哈伊尔即指责罗马特使“如同野猪一样来到圣城企图推翻真理”。
在英文中,仍保留关于猪的几种引申意义,如:
swine:猪,也指卑贱者
pig:猪,或贪婪者
hog:(公)猪,贪婪者;hog-wild,极粗野、疯狂
boar:野猪
以上几个英文单词也将家猪与野猪分别表示,而由猪由引申出贪婪、狂野(勇猛)、卑贱等含义。
追根溯源至此,不能不发一浩叹,日文中的“猪”与“龟”一样,实际上保留了更多汉语中古以前的意思,而这些反是我们现在所已遗忘的。日语姓名、地名带猪、龟等字样,也与我们名字带“豪”、“奎”字,或唐人如李龟年一样,各取其“喻之二柄”中正面之一意罢了。而日语以猪、豚分别野猪、家猪,也不过和我们以雁、鹅来分别一样(雁、鹅在粤语中同音)。实际上在不少语言中,家猪、野猪都是分开表示的,如南岛语系。
国人误解日语“猪”、“龟”之意,也可视为文化差异或文化变迁的例子。这一如国人姓孙、姓范、姓方者,译为英语中,不知者直以英语意义来理解Sun(太阳)、Fan(扇子)、Fang(毒牙)来理解一样。我们奇怪日本为何以猪为姓名,一如英美人奇怪,中国人为何以“毒牙”为姓名?
就动物的文化象征意义,也是向来即有二柄,各国习俗有时截然不同。例如蝙蝠为国外各民族视为阴险的动物,但我们却因为与“福”谐音,一向用来表示吉祥;白象在泰国是极尊贵的动物,但在英语中,White elephant是无用之物的意思(所以上海的“白象电池”出口没人买);鹤在东亚表示长寿吉祥,在意大利却是妓女之代称;西人极称狗的忠诚,我们却有“狗仗人势”等语,两年前韩国人差点和欧美为吃狗肉而闹出外交纠纷;龙在中国是最神圣的动物,但在西方传统中是食硫磺、喷火、有翅膀的邪兽……凡此种种,各民族在对发音、颜色、动物象征、甚至手势等方面,本来就一直有不同的理解。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于这些差异,除了民俗学家,最愿意去研究的,不是什么学者,而是广告商标学:如EXXON这个商标据说是研究了53种主要语言,确认其发音没有任何负面意义才公布的。
附:看到一条新闻,才知原来我们中国也有姓“猪”的,在重庆:http://news.sina.com.cn/s/2004-10-04/06523831566s.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