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彦芳:书信的悲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6:45:15
《书简》主编王金魁先生:
接读《书简》大开眼界,提到书信文化,实在值得重视,这里有真实的历史,但在专制年代,真实便会成为悲剧。古有文字狱,今有书信悲。我第一次感受不能写信说真话是在上大学时,那年人民日报公布的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三批材料,其中不少则来自胡风与友人的书信;之后,不少友人给我写信便说,有些话只能见面说,不能写信了;到1957年,我更知道了写日记也会犯罪,有位同学便是抄了日记而定性成右派的,于是我写日记便不好说真话写真思想了。
文革期间,我先被打成长影“为刘少奇翻案、为右派翻案的反革命翻案集团”的小头头,罪证之一便是来是我在《毛泽东选集》上的批字和读书笔记;审查两年后,由工宣队解放;而不久便被打成“五一六”且让我交代“五一六北大网”。我甚奇怪,我如何成了五一六,又如何成了北大网里的成员了呢?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给我彻底平反,把整我的六十多万字的材料退还我才真相大白!这六十万字,是我一次次写的交待,而里面竟有我的北大同学张炯给我的信。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信。那时,张炯在学部成了五一六集团成员,他曾给我往长影写信,谈他的情况,这信却被保卫人员半路拦劫,从而发现了“敌情”,把我打入“五一六北大网”里了。通信可以有罪,可以被整,这一整差点让我家破人亡!
我因此而对朋友书信不再保存,看过便撕毁了。到今天看到您办的《书简》,便让我为此心痛。为我们曾有过的不能写信说真话的年代而痛!
我的老师孙犁逝世,有友人收集老师的书信。我曾得到过老师一些书信,却不曾留下。记得我上北大后,老师曾有一封谈诗与散文的信,对我很有影响,就这样一封有价值的信也找不到了;后来,我把老师的《风云初记》、《荷花淀》改编成电影剧本,也有老师的信,竟也不知到了何处?最近因要拍摄电影《荷花淀》我便找出了孙犁师赠我的书,偶然发现夹在书里的一封信,如获至宝。我立即把这封信发给了孙犁研究会的朋友。
今后,我将珍存友人的来信,因为那不许写信说真话的年代不会再来了。
1964年,我在容城搞四清时,我的诗集《帆》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我收到样书后,立即给孙犁老师寄去,作为一次汇报,过了几天,便收到了孙犁老师的来信。
信中对我给予了前辈的关怀,让我难忘。
幸运的是这封信因为夹在孙犁师的一部书里,没有失散,得以保存下来了。而找不到的信,都在文革抄家后失去了,但老师的教诲早印在心里,是火烧不掉,人抄不去的。
彦芳同志:
收到你寄赠的诗集《帆》,你的诗感情深挚而语言明丽,我很喜欢。书印得也很好。你在下边时间已很长,前些日子听人说你已回长春养病,不知确否,甚为悬念。望注意身体,有便,并望将身体情况见告。
我如常,春天曾出去跑跑,亦走马性质,不深入也。专此
敬礼。
孙犁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