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堕落(中国青年报 2000-5-3)

中国青年报 China Youth Daily「新闻」2000年5月3日  星期三 

本报调查
天使的堕落
本报记者 张双武
2000年4月的最后一天，当记者费尽周折拿到一份湖北省纠正医疗
行风办公室的调查报告时，禁不住瞠目结舌。医院，一个承载了病人
无限信任和依赖的地方，一个浓缩了世间生死的殿堂，在红色十字的
注视下，天使在堕落。
“福利”的“利”
4月初，湖北省纠正医疗行风办公室根据群众举报，经过17天的艰
难调查取证，终于查清了武汉地区5家知名医院自去年7月1日以来，顶
风违纪索取860．4637万元高额折扣的事实。
这5家医院是：武汉协和医院、武汉同济医院、湖北省人民医院、
湖北医科大学附二医院和湖北省直机关门诊部。高额折扣是上述5家医
院从本地3家医药销售公司索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9个月。
根据调查报告，这5家医院索取高额折扣情况如下——
同济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共索取98．9460万元。
协和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索取297．9938万元；从武汉国药集团索
取94．9948万元；从湖北省医药集团索取142．1916万元。三项合计
535．1802万元。
湖北省人民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索取55．6250万元；从武汉国药
集团索取4．5386万元；从湖北省医药集团索取28．6824万元。三项合
计88．8460万元。
湖北医科大学附二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索取67．3496万元；从武
汉国药集团索取11．6131万元；从湖北省医药集团索取24．6544万元。
三项合计103．6171万元。
湖北省直机关门诊部从武汉医药集团索取12．6609万元；从武汉
国药集团索取8．8040万元；从湖北省医药集团索取12．4093万元。三
项合计33．8742万元。
在人们的印象中，公立医疗机构是国家实行一定福利政策的非营
利性机构。然而，“福利机构”早已“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
一些医院的药房和医生与药厂和所谓的医药代表都有或明或暗的金钱
交易关系，这早已经不是秘密。
在国家明令禁止在医药购销活动中收受高额折扣之时，这些医院
是如何顶风违纪的？
湖北省纠正医疗行风办公室在调查中发现，这些医院采取的种种
手段包括——
一是暗示。纠风之前，药品购销的平均折扣率一般在12％左右；
纠风专项治理开始后，规定一律实行药品批发5％折扣，即药品生产、
经营企业销售药品的折扣率最高不得超过药品价格的5％。但有些医院
在进货后，特意留下购货额的7～10％不结账，或者直接说“这钱是我
们的”，或者打个欠条拖着不给，变相地占用高额折扣。
二是强行划拨。不管医药公司同意与否，有些医院干脆就在货款
中强行划拨折扣款。因为这些医院都是药品的最大买家，所以医药公
司对他们的行为敢怒而不敢言。
三是收取所谓资金占用费、让利费、会务费、临床费和科研费等
名目“巧取豪夺”。
“赞助”的“助”
据湖北省纠正医疗行风办公室调查——
同济医院于1998年元月至今，从武汉医药集团索要赞助39．
0688万元；从武汉国药集团索要赞助6600元；从湖北省医药集团索要
赞助25．0111万元。三项合计64．7399万元。
协和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索要赞助5000元。
湖北省人民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索要赞助5000元。
湖北医科大学附二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索要赞助10．7795万元；
从武汉国药集团索要赞助3800元。两项合计11．1595万元。
关于赞助方面的问题，湖北省纠正医疗行风办公室坦陈：调查取
证十分困难。一些医药经营单位不愿或拒绝提供这方面的情况，但从
已有的证据看，医院向药品经营单位索要赞助花样百出、名目繁多——
新大楼落成和医院院庆要提供赞助费。如同济医院新大楼竣工要
药品经营单位提取一年的药品经营总额的1％的赞助。
科研课题费。如1999年8月，湖北医科大学附二院要武汉医药集团
医展分公司提供3．7642万元的科研课题费。
新药评审费。如2000年1月20日，同济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医保分
公司收取某种胶囊的评审费2000元。
力资费。如1998年7月，协和医院从武汉医药集团药保分公司收取
某种新药的所谓“力资费”2000元。
报销书刊订阅费和电话费。如1999年7月27日，同济医院医剂科从
湖北省医药集团武昌站报销书刊订阅费3000．20元；1999年3月12日，
同济医院从湖北省医药集团武汉站报销电话费1937．93元。
另外，还有会务费、由药厂承担的宣传（广告、推广）等费用。
湖北省纠正医疗行风办负责人指出，药价虚高一直是人民群众呼
声强烈的社会问题，湖北省物价局去年根据国家计委有关文件精神，
下发了《关于完善药品价格政策、改进药品价格管理的通知》等系列
文件，在调低药品折扣、降低药价的同时，对医院原有的“以药养医”
的补偿机制进行了调整，提高了医院门诊费及诊疗费。如门诊挂号费
原为0．8元，现已提到3元。以年门诊量1000余万人次的医院计，仅挂
号费一项，一年便可增收2000多万元。可医院在享受新待遇的同时，
舍不得放弃原有利益，违背国家政策搞“两头占”，危害甚烈。
冰山一角？
采访是艰难的。几乎所有的医院都宣布记者为不受欢迎的人。几
经周折，终于有一位“牢骚满腹”的“医药代表”同意坐下来与记者
谈谈。
他每天都要在几家大医院里转悠。“现在医药代表这一行很难做，
竞争太激烈了，那些小药厂简直不择手段。你几个星期不去联络，就
很快会被医院遗忘。
“药品消费市场是块肥肉，国内药厂已从80年代的500多家猛增至
现在的6000多家，国外一些大药厂也纷纷登陆。虽然各种药品广告做
得天花乱坠，但要变成钱还得靠医生的一支笔。除少数国有大药厂严
格遵循相应的法律规范和商业竞争规则外，大部分药厂都是采取一切
可能的手段促销，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做通了药房主任的工作，把药品搬进了药库，这只是万里长征
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做医生的工作，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我们
这些医药代表发挥才能的地方。除了请吃饭、娱乐和送小礼物外，高
额折扣最方便，也是最受欢迎的办法。在冬季，呼吸道感染高发季节，
一个大医院呼吸道科的主治医师一个月的药品回扣有可能拿到一万元
左右。而在平时，一个医生的药品回扣也不会低于他们的工资和奖金
的总和。
“从严格意义上讲，医药之间的金钱交易当然属于非法操作。但
几乎所有医院的管理人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原因是医院从上到
下都或多或少地以不同方式参与了这种活动，也不好意思追究谁。”
一席话，令记者大开眼界。
资料显示，不算国家允许的15％的批零差，1998年，全国医疗单
位账面上的药品折扣收入达90亿元，是药品价格的16％。也就是说，
药价的30％进了医院的账房。
据2000年2月26日召开的全国卫生厅局长会议透露，由国务院经济
体制改革办公室和卫生部等部门制定的《关于城镇医药卫生体制改革
的指导意见》，已由国务院讨论通过。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医
疗机构将被分为非营利性和营利性两类进行管理。今后，医院的门诊
药房将逐步转为必须独立核算和纳税的药品零售企业，此举目的在于
切断医院和药品营销之间的直接经济利益联系。医疗机构的药品采购
将实行集中招标的办法。
自去年7月以来，湖北省已有10余人因触及“高额折扣”而受到刑
事惩处。湖北省纠正医疗行风办公室称，近日将派员对上述5家医院的
违纪行为作进一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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