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郑大世和战斗的朝鲜

流泪的郑大世和战斗的朝鲜崔宇

看完巴西和朝鲜的比赛（巴西2:1胜朝鲜），想必每个还对中国足球抱有幻想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一言难尽，忍不住伤心”。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理清头绪，我就从那个会一辈子拍在我脑核上的画面说起吧──朝鲜队9号郑大世赛前唱国歌时的眼泪。尽管2010世界杯才刚刚上路，但郑大世的眼泪一定是我若干年后回忆本届世界杯时第一个闪现的画面。至少，2010年6月16日，郑大世的眼泪陪我过夜。

运动员流泪并不罕见，但一般都是在比赛之后流下或喜悦或悲伤的眼泪，在比赛前流泪确实非常罕见。至于是什么触动了这个“亚洲鲁尼”最脆弱的神经，我想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是百感交集，情不自禁。

里面有爱国的成分吗？肯定是有的。尽管郑大世父母是韩国人，尽管他在日本出生和长大，但他的爷爷是朝鲜人，而且他从小学到大学他一直在日本国内的朝鲜学校读书，这一切都让他的身上烙上了深深的“朝鲜”印迹。个体是渺小和被动的，人们无权选择自己的祖国，就像无权选择自己的父母，尽管有不少人长大成人后更改国籍，但他们也难以根除自己祖国的烙印，即使他们试图根除，也会显得不伦不类。

尽管现代世界的人们对朝鲜政府有诸多微辞，但不能阻挡郑大世这样的海外游子爱他的祖国──朝鲜。国家并不和政府划等号，政府只是抽象国家的具体代理人，爱政府的人不一定爱国家，爱国家的人也不一定爱政府，国家和政府的关系似乎可以说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国家主义或者民族主义在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错，只要不走向暴力的极端，走向极端的都是政府统治者的煽动。中国有句老话：“亲爱我，孝何难；亲恶我，孝方贤”。也许在专制政府的长期统治下，政府和国家混淆了界限，让祖国显得并不爱我，但我们一定要爱祖国，改变祖国。

但是，我想郑大世的眼泪里并不是只有爱国的成分，更不是被“太阳的光辉”洗了脑，否则朝鲜队就要集体落泪了，郑大世的眼泪也是一种个体的行为，它既包含着爱国的激动也有梦想成真的激动。直到2006年，郑大世在他22岁大学毕业的时候才踏入职业联赛，也许是受了2006年德国世界杯的感召，他的梦想就是参加2010南非世界杯，然后去向往已久的欧洲联赛踢球。虽然个人能力出众，但毕竟出道太晚不被重视，据说他起初曾经私下联系韩国国家队被拒，最后在2007年6月历经万难加入朝鲜国家队。因此，参加世界杯就足以让半路出家的仅仅打了四年职业联赛的他激动落泪了，如果再代表自己心目中的祖国朝鲜44年后重返世界杯大舞台，在赛前唱国歌时痛哭流涕也是情理之中，包括他的场均一球、战胜巴西之类的豪言状语，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会有人说郑大世的动机不纯。但是，不要忘了，赛场也是战场，球队也是军队。并不是所有战场上的人都是动机纯正的，当他们奋勇杀敌的时候，想的不只是政客们的煽动和沦陷的祖国河山，想的更多的也许仅仅是──因为对方要杀我，所以我必须要干掉对方。就是这么简单，这也是战争的残酷。

对于朝鲜运动员来说，世界杯的赛场就是和平年代的战场，他们是在遵守比赛规则和职业道德的前提下“打仗的”。世界杯不就是应该如此吗？赛场不就是应该成为“奋勇杀敌”的战场吗？这一点朝鲜队的心态并没有错，比赛就是为了争取胜利（某种程度上，足球比赛就不应该容忍平局出现，NBA之所以好看，就是因为每场比赛都要决出胜负，而且往往在最后几秒钟），比赛结束之后才要谈友谊。

因此，不管郑大世们是为了爱国，还是为了个人利益，至少他们都把赛场当成了战场，他们有一颗勇敢的心，郑大世的眼泪更像是出征前痛饮壮行酒后的英雄泪，随后他加入了90分钟的和平年代的战斗。

不论是结果还是过程，朝鲜和巴西的遭遇战都让人心潮澎湃，说虽败犹荣毫不为过。巴西可以看做是足球领域的超级大国，世界杯首场比赛朝鲜就与其相遇，或许更能激发他们的战斗热情。从国际足联的统计数据来看，巴西比赛中有26次射门，其中10次打在球门范围内，截至第一轮小组赛结束排名第一，而朝鲜队依靠顽强的防守仅仅让巴西进了两个球，其中还有一个匪夷所思的零度角世界波。

从另一组数据也可以看出朝鲜的顽强，截至第一轮小组赛结束，巴西队带球跑动的距离排名第一，而朝鲜队无球跑动的距离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为1:0爆冷击败西班牙的瑞士），这意味着巴西在疯狂地带球进攻，而朝鲜在疯狂地无球防守。值得注意的是，朝鲜队的防守并不凶狠，本场比赛朝鲜队员未得到红黄牌，正是因为充沛的体能和孜孜不倦的跑动，让朝鲜队无需采用杀伤性的犯规动作。另外，朝鲜比赛中并未用完三个换人名额，仅仅换了一个人，这也是足球比赛中少见的现象，更加显示了朝鲜队员的坚强。

不可否认，集体主义高于个人主义，把个体当做实现集体目标的工具或手段会阻碍经济增长，也很容易导致个体不幸福，但在赛场或战场上，集体主义高于个人主义的观念也许是必需的。关键在于，当为了实现集体目标而导致个体利益牺牲后，要给予实质性的补偿──还记得《拯救大兵瑞恩》吗？而不是不闻不问──还记得《集结号》吗？

在足球场上，巴西拥有出神入化的足球技术，朝鲜拥有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精神比技术更可怕，如果二者兼而有之，将是可怕的“平方”。尽管足球无关政治，但我们还是希望朝鲜只是把集体主义的战斗精神用在和平年代的赛场上，而其他国家把集体主义的战斗精神融入赛场。这样，世界杯会更精彩，世界也会更精彩。

（本文作者崔宇是《华尔街日报》中文网专栏撰稿人。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您可以写信至yu.cui#dowjones.com与作者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