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世界的一副独特眼镜 ——读《自然与权力——世界环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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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2004.8.6《文汇读书周报》
观看世界的一副独特眼镜
——读《自然与权力——世界环境史》
蒋劲松
《自然与权力——世界环境史》并不是一本系统介绍世界范围内环境演变的历史著作。本书的副标题原文是Eine Weltgeschicte der Umwelt,严格的直译应该是“环境的世界史”,它的真正意思就是像作者在第2页中所指出的那样,把环境发展的历史作为人类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演变历史的组成部分。
这里不是说译者翻译错误,而是要强调在环境研究方面,西方学术界与国内在深层理念上的巨大差异。“世界”并非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意义上的地理范围,而是海德格尔所谓“在世界中存在”意义上的概念。作者认为以往的环境史的研究,作为环境运动的产物,一般都主要关注尚未被权势阶层所占据的生态环境,研究对象往往处于人类活动的边缘,彼此之间缺乏联系,而且较少关注农业史、林业史、民族迁移史和传染病史等人与环境相互关系的核心部分,这样就无法形成一种对于环境的全面认识。
作者的基本思路,是强调应该把环境史作为人类整个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研究人与自然交互作用中的组织、自我组织以及分界的过程,研究人类通过种种危机经验而形成对于作为人类生活和文化的长远自然基础的生态环境理解的历史。这实际上是将环境作为观察人类生活世界的一副独特眼镜。
作为一本环境史专著,本书突出的优点不仅在于其丰富翔实的资料(参考文献及注释占了全书的四分之一达百页之多),更为可贵的是通过具体的史料对流行的环境观以及环境史编史学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评。作者认为环境史的内在统一,最终将因为外在自然和人的自然之间存在着亲密联系,以及人类对这种联系的感知而得到保障。因此,他不赞成“非人本主义”的环境观,认为这会掩盖真实的人与环境的内在联系;反对将环境史写成一部对自然权利本身认识的历史,反对生态的原教旨主义,认为这实际上是将自然当作某种固定不变的前提,而非是在人类生活中所建构的结果。
实际上在关于自然的理解上,不同时代、不同人群从不同的角度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例如,在森林管理人员与农民关于森林牧场问题上存在冲突,在看待山羊与树木关系方面不同的人之间也存在着冲突,正如作者追问的:为什么人们原则上都加入反对山羊的行列?为什么只有树木而不是山羊才能代表自然?
再如,人们常常不假思索地把人与自然协调一致当作环境问题的理想来追求。作者却指出,自然本身却可能是危险的,自然本身的发展趋势可能是在走向恶化,此时人与自然的发展趋势协调一致的后果就是灾难性的。而更让我们忧虑的是,现在我们人为造成环境的改变现在正和自然环境本身恶化的发展趋势相一致。
作者援引了大量的史实,提醒人们注意:环境问题的解决有时比环境问题自身更具危险性,我们永远都不能迷信某个时代看似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因为,严重的环境问题往往恰恰是由于过去解决问题的手段所引起的。例如,农业改革以其对化学肥料的痴迷和土地私有化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前现代农业生态缺陷的应答,并在某些方面确实使农业生态更加稳定,但随之而来的经济心理动力从长远看来却颇具导致不稳定因素的副作用。再如DDT在许多国家战胜了人类多少年束手无策的疟疾,但是DDT广泛使用所带来的危害却是唤起美国继而全世界环境保护运动的名著《寂静的春天》的主要原因。
面对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面对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为了个人或特定利益集团的利益肆意破坏环境的现象,许多人认为只有通过权力集中,诉诸国家乃至国际的机构的统一行动,才能解决环境问题。作者认为,环境问题只有依赖生活于环境中的社区和当地居民以及利益相关人士的共同努力才能解决好。而高层管理机构借环境问题聚敛财富,把持权力,未必真正能解决问题,常常是做官样文章,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环境问题。尤其是当可以从环境破坏者获得罚款,从资源使用者收取费用时,管理机构就或多或少地变成了环境破坏的共谋者了。因此,环境的历史历来都是权力运作的历史,它越是远离当地的实际问题就越容易陷入强权的控制。例如历史上国家以保护林业资源为借口,将传统上有权少量砍伐树木、拣拾树枝的农民赶出森林,不过是使得自己可以在更大得程度上成片砍伐森林而已。
与此相关的是,现代科学和技术越来越倾向于隐瞒其固有的地方性。随着全球化趋势的不断发展,知识和技术的传播日益超越空间的距离,技术往往也就从其诞生和相适应的环境中分离出来,并因此而带来了新的环境危险。从这个角度上看,以知识和技术迅速扩散而自豪的现代化,和全球环境的迅速恶化之间的关系,就不再是偶然的巧合了。殖民主义对全球环境的破坏不仅表现在对殖民地资源的掠夺和不公正的世界经济秩序,表现在无意和有意带来的新物种,也表现在知识上的殖民化方面。殖民者大量涌入及其政治、军事和文化的优势,动摇了当地世代延续最有利于环境保护的地方经验。
其他诸如宗教传统、健康意识、自然浪漫主义、甚至纳粹思想与环境保护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本书中都能从不同的角度给予了较为全面的介绍,较之国内学术界颇为简单化的处理,其高下不可以道理计。因此阅读本书就像戴上了一副新眼镜去旅游,深刻洞见和思想启发的绮丽风光,常常令人目不暇接。在此只能挂一漏万地介绍一点读后印象较深刻的内容,要想全面地了解,只有亲自戴上眼镜去实地游历。
坦率地说,本书的翻译存在不少问题,比较突出的是不尊重常见人名、地名和书名已经约定俗成的翻译,而且经常不统一,甚至连本书作者姓名也是如此,这样会给读者带来不少困扰和麻烦。另外一个遗憾是,本书最后的参考文献,还是依照国内出版界的某种“惯例”,统统翻成了中文,不仅凭空给译者增加了很大的不必要的工作量,而且也使得书的利用价值打了折扣。按说这个道理不仅译者明白,出版社也应该是很清楚的,然而出版界的这种习惯虽为学界所诟病,迄今为止却很少改变,我不知道原因究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