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带来的麻烦

北京最著名的夜总会“天上人间”被停业整顿了。从媒体报道上看，这是新上任的北京市公安局长的“一把火”。虽然这一行动受到很多百姓的欢迎，但是，这一行动究竟是怎样的目的，多少有点让人看不懂。最滑稽的说法是，把小姐清出北京，可以降低房价，这个妙想似乎是想把高房价的“祸水”泼到北京以外的地方。至于是不是打黑的一部分，现在还不好判断。另一个比较常见的说法是，这一行动属于扫黄的一部分，扫黄就是针对卖淫嫖娼，因此这一行动社会反响很大。开了十几年的“天上人间”夜总会停业整顿后，关于它的老板，关于它的“头牌小姐”、消费价目、背后关系等等细节，在网上有很多说法，足以令人好奇，但却真假难辨。那么，此次“天上人间”停业整顿6个月，到期之后会怎样？谁也说不清。问题在哪里？
媒体和百姓都说这是“扫黄”，而事实上，北京警方只是说在“天上人间”发现“有偿陪侍”，好像还外加消防隐患。“有偿陪侍”属于打击卖淫嫖娼这一“扫黄”范畴吗？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娱乐场所的“有偿陪侍”与色情服务密切相关，然而，从法律上说，“有偿陪侍”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有偿陪侍”的概念来自西元2006年颁发的《娱乐场所管理条例》，它的准确说法应该是“以营利为目的的陪侍”。其中，“以营利为目的”是很清楚的，但是，什么是“陪侍”则很模糊。前几年，上海一家老牌舞厅就遇到这个麻烦，这家舞厅以跳交谊舞为主，客人未必自己都带舞伴，因此，舞厅就要招聘一些陪舞的“舞师”，男女都有。这种有报酬的“舞师”算不算“有偿陪侍”？显然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此外，现在孤寡老人为了排遣寂寞，也会花钱请人陪侍，有的类似保姆，有的未必是保姆，只是聊聊天、读读书之类，这算不算“有偿陪侍”？当然，老人找陪侍不属于“娱乐场所”的范畴，似乎可以不算。但是，如果在娱乐场所以外“有偿陪侍”就可以，那么，夜总会的客人走到大街上再把钱给陪侍小姐，是否就可以？
“有偿陪侍”的法律尴尬，实际上与卖淫嫖娼有关。当今世界很多国家和地区规定卖淫嫖娼为非法，但是，用法律处罚卖淫嫖娼难度很大。即便两个人被现场抓住，也很难认定他们是“卖淫嫖娼”，两人可以说是自愿的，没有金钱交易。过去会有一种判断：你们两个认识吗？不认识，在一起干这种事，自然有“卖淫嫖娼”的嫌疑。但是，现在很多性学专家认为，一夜情也很正常，所以，现在即使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在一起有具体行为，也无法认定他们是“卖淫嫖娼”。事实上，在某些性学专家为一夜情大力辩护的环境下，一些色情服务确实打着“一夜情”的旗号，例如“一夜情酒吧”之类。所以，法律禁止“卖淫嫖娼”，但在现代社会却很难认定犯罪事实。即便在美国，认定“卖淫嫖娼”也不得不经常借助男女警察的“钓鱼执法”。从效果上说，也只能暂时打击一下，抓个别几个人，难以实现法律所要求的目标。
这就是警方面对“天上人间”之类娱乐场所时遇到的麻烦：即使是想扫黄，是想打击卖淫嫖娼，但以扫黄为理由，无法获得“天上人间”之类夜总会“卖淫嫖娼”的事实证据，只好换一个名目，用“有偿陪侍”来处理“天上人间”及其与之相似的夜总会。而在法律上，“有偿陪侍”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未必能够周全。这并不是中国社会的尴尬，而是现代社会的尴尬。现代社会以西方文化为主导，总体上说，是一个轻视道德的文化。对于卖淫嫖娼的态度，事实上可以看成是人类古代道德观念的顽强存留：在很多道德都被抛弃的时候，对于卖淫嫖娼的道德定位，不得不借助法律而保留下来。以前在说“道德血腥气”的文章里曾经提到，将道德法律化，是政教合一的西方传统。而西方现代文化几乎蔑视一切道德，但是，道德还是需要有，于是，以法律认定卖淫嫖娼犯法，就是西方社会从政教合一走向无道德世俗社会的底线。
即便如此，西方文化依然对于这一残留的底线发出了严重的挑战。性自由是现代西方文化最尖锐的挑战武器，配合以重证据、疑罪从无的法律原则，造成的结果是：即便法律规定了卖淫嫖娼违法，但事实上，这种法律形同虚设。要么对其听之任之，要么只能无奈。由此，我们也能看到西方文化自身的困境，既要有道德底线，但所谓道德底线常常又守不住。个人自由、金钱至上、享乐主义，再加上轻视道德、只重法律的社会准则，法律想守住道德底线也很难。除非可以彻底不要道德，否则，人们应该会产生这样疑问：何必在用法律管道德的同时，又竭力诋毁所有的道德？这样的社会不是自相矛盾吗？6个月停业整顿后，当“天上人间”重开的时候，“有偿陪侍”就没了？即使“天上人间”从此歇业、消失，在其他地方，“有偿陪侍”会收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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