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巴黎的城中村 - 朱晓阳的日志 - 网易博客

住进巴黎的城中村 

默认分类 2010-05-15 06:53:19 阅读14148 评论23 字号：大中小

住进巴黎的城中村

我这是第一次来巴黎访问。说实在话，这个地方给我的印象非常舒服，随处看去尽是舒适的东西。在这个地方也使我更坚定地痛恨目前在昆明和中国大多数地方进行 的城中村改造。将个人仇恨带到大老远的巴黎本来不太应该，但是巴黎这个地方太让人对照起中国现在那些号称为“发展”的事情来了。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在巴黎第10区，是相当于北京东四十条这样的一个区位。按照目前中国城市领导人们（例如昆明市委书记仇和同志）的看法，这完全是一个应该 拆除的城中村。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住的这个四合院是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仅有五六米宽，两边全是高达六层以上的民宅。

它们看上去与我拍的小村的新村照片中的房子一样，这就是所谓“握手楼”和“接吻楼”了。室内光线也不好，现在是冬天，我们住的二楼，阳光只有在下午的一小 会儿能照进室内；从我的窗里一眼就能将院子对面和一楼的家底看尽；邻居也不避讳什么，除了睡觉外，窗帘总是拉开的；大门是高达三米，很宽的木门。后来一个 住在附近的法国朋友告诉我过去马车从院子内出入，需要这样宽大的门。

这个朋友还指给我，胡同口有两家面包店，一家的面包好，另一家的蛋糕好。我实际上在到下的第二天就光顾过这两家小店了。我刚到一两天以为这里是什么被遗漏 下的城中村，后来在巴黎跑了好多地方，发现这样的胡同和建筑比比皆是。现在的印象是，除了城郊新开发的地区外，老巴黎到处都是城中村。

说它们像城中村一点也不过分，我在美丽城一带观察了一些正在翻建的老房子，你们可以想见二十世纪以前的建筑，墙无非是以石头朝上垒，木头做的柱子撑住楼 板，没有什么钢混结构。我自己住的地方，房主干脆在某年装修房子的时候将客厅和饭厅之间的隔墙打掉，露出了木头的框架。我们每天就在这些黝黑的木头架子之 间钻出钻进，这如何能防地震呢？这比小村农民盖的加层还“危险”这要是在今天的昆明，这完全是城中村的第一大罪恶——不能防震！这又如何防火呢？这是城中 村的另一罪恶！仇和同志应该带着昆明市的领导人来这里开一个现场会，将这些人拯救出水火之中。

巴黎城中村满大街是狗屎，每一棵大树根周围都是烟头，还经常有人在离我家不远的共和广场边的大楼下，冲着墙撒尿。但是从我这个远道来的外乡人眼中看去，这 个城中村在该改善的地方都改得很好，足显出政府和当地人是费了一些力去改造。例如都说巴黎下水道好得没法说，像神话一样，你在任何下水道掉落钥匙都能找回 来。巴黎城的下水道污水在1999年以后完全不排入塞纳河了。从19世纪30年代巴黎就在每一条街修建了人行道。我的朋友说这里有一条与老房子电线有关的 规定，房子遭了火灾，如果电路无法证明经过重新改造，将得不到保险赔偿。一眼看上去这些狭窄的老街巷的高墙涂着好看的颜色。从这些小地方使我看到所谓城中 村改造（如果有的话）应该是怎么一回事情。相比以上这些事情，中国的城中村改造基本上可以说是打着为民请命的招牌，居心叵测地剥夺居民使用土地的权利并摧 毁他们多年形成的日常生活。

前几天我到巴黎城市规划展示馆去看了一下。以前读过一些材料，以为19世纪中叶巴黎地区的领导人豪斯曼男爵将旧巴黎完全摧毁，今天的巴黎完全是豪斯曼风格 的城市了。下面这张照片就是一幢典型的豪斯曼建筑。它们都是石头材料建成的六七层建筑，第三层和六层必定有阳台，顶层必定是阁楼。

但是与目前中国城市化中旧城改造或城中村改造相比，豪斯曼的成就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从规划馆的材料看，豪斯曼主要是建立了轴线型的林荫大街，像香榭丽榭大 道和贯穿城区的大街，如我们胡同之外的这条波沃瓦德大街什么的，还拓宽了一些马路等等。但是在巴黎的背街背巷，豪斯曼及其后继者的现代化工程并没有取得多 大的成就。我住的这个地方就是一例。很有意思，今天我的房东写来一封信告诉我，这所房子是18世纪的建筑，最早是一个邮局。

问题是巴黎的舒适和生气就是由这些无处不在的“死角”散发出来的。

一般人会关注到目前中国城市化发展毁坏了老房子什么的。但更严重的问题是目前的趋势正在使人的创新和自由受到压抑。整个社会被房市这样的技术含量很低的产 业所左右，一代年轻人刚步入社会就卷入为房拼搏，并惟恐落入失败者的行列。相比于此，巴黎确实有些不同（实际上这里与一般西方国家城市差不多）。我有些朋 友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多年之久。这些人都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他们并没有在巴黎买房，也没有感到非在巴黎买房不可的压力。当然巴黎的房子贵如天价，我所住的 这种老房子大约四十平米能卖30万欧元左右，巴黎一般人的月收入大约在2000欧元左右。初算一下收入与房价之比还没有北京的那么大。问题是这里的人并无 中国那样的买房压力和动力。我虽然不可能了解这里人的生活，但直觉感到，这里的宽松氛围提供了人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空间。说白了你可以一辈子无忧地住 在租来的房子里，虽然你并不拥有这间房子。当你每天早晨走下旋转楼梯，走出18世纪的大木门，去胡同外的面包店买长棍面包时，你不会担心这里很快就要拆迁 了，你吃了很多年的面包店要被撵进哪个为政府领导和他的朋友造人气的新螺蛳湾商场去了，那里离此地有十几公里远。然后你衣冠楚楚乘着地铁去上班，不用担心 不开一辆什么四轮驱动的汽车会被同事看不起了。你也不用担心会看到满街的楼上是些有几层楼高的广告牌，写着什么“人诗意地栖居在某某”楼盘中。因为这里根 本就不准将这么大字的广告牌挂在墙上。因此你不会因为遭遇这些大广告而心怀恐惧，计算自己离人生的彻底失败还有多远。下午你会照样步入多年来每天必去的咖 啡馆，在面朝街上的地方坐下发呆。你更不会预期着遭遇这样的情景：下班后房东来电话说，请配合一下，尽快搬走吧，一个月以后这里就要搞城中村改造了，先签 合同搬走的将来回迁新房能优惠10个平米。新房子将是二十四层高的……

当一个人对这些使自己的人生顿时充满忧患的事情不仅没有听说过，更谈不到经历时，你还能指望巴黎人会改变自己的什么人生轨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