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九连跳:员工理想与现实存巨大差距(续)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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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康九连跳:员工理想与现实存巨大差距

2010年05月17日05:35第一财经日报我要评论(4) 字号:T|T

 

“九连跳”背后是没有希望的绝望

富士康又一次站在了舆论漩涡的中心。

当人们还未从富士康半年“八连跳”事件的惊悲中缓过神来,这个纪录又被“九连跳”刷新。14日晚,在深圳富士康龙华厂区北大门附近的福华宿舍,21岁的安徽籍男工从宿舍楼7楼楼顶坠地身亡。

一次又一次的跳楼事件,考验着富士康人脆弱的神经,也考验着公众的容忍度和心理承受底线。

当命令成为主要沟通交流模式

上海神光心理咨询公司的彭瑞林,对这次跳楼自杀事件非常有感触。就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富士康昆山分公司曾经邀请他们去做咨询培训。

“因为我们是专业的EAP(Employee Assistant Program员工帮助计划)公司,富士康觉得这方面咨询的费用比较高,所以后来它选择了另外一家要价低的公司合作了。”彭瑞林告诉记者。

据彭瑞林透露,在此次系列自杀事件曝光之前,在富士康昆山分公司就已经有好几起类似事件,只是当时并没有向外界公开,但已经引起管理层对员工心理的重视,所以请了专业人员去做培训。

因为业务前期准备需要,神光心理咨询公司曾去富士康进行调研,在接触富士康昆山分公司的过程中,彭瑞林最大的感受是“所有的员工都非常死板,没有活力”。彭瑞林提问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主动举手回答问题,而彭瑞林在其他公司做培训的时候,员工回答问题明显积极。

他认为,这是富士康典型的军事化管理的原因,员工只有服从,没有反抗的资格。这会让员工心理产生逆反情绪。“这种管理模式能带来企业的高绩效,但是对于员工来说,没有释放和沟通的空间。”

但是台湾心理咨询师夏东豪认为军事化管理的制度没有错误,错误的是管理层带员工的方式。夏东豪自己曾经在台湾当过兵,“军队里并没有听说有跳楼自杀的现象,虽然也很艰苦,但是会有鼓舞人的信念和荣誉感。富士康的问题在于,怎么去建立员工的信念,激励起员工的希望。”

对于富士康员工的跳楼自杀事件,夏东豪分析认为,主要是“压力过大,人生没有希望”。比如战争中的俘虏有活下去的希望,就会积极争取生命。富士康员工的希望就是怎样活得更好。如果员工认为,活得没有意义,或者无法活得快乐,就会抑郁,从而产生自杀的想法。

此外,公司的氛围也很重要,夏东豪在给企业做心理培训的时候发现,有的企业就是乐观积极的氛围,有的企业就是比较计较的,人与人之间不是互相帮助的。而这跟企业管理层的影响是有很大关系的。他认为,好的公司氛围,能让员工有更好的沟通渠道。

彭瑞林与夏东豪的感受相同,他在富士康调研时的另一个感受是,富士康的员工没有压力纾解的渠道,不仅员工与员工之间沟通很少,主管与员工之间同样沟通很少。

有些主管就是在3至5年这样沉闷的工作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本身就很压抑,当他成为主管后,对下属员工也是采取同样的沟通交流模式,那就是命令。

这就导致了员工的不满情绪淤积,即使富士康在当地的企业中算是待遇还不错的企业,但是,员工跳槽的现象也经常发生。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

“九连跳”让人触目惊心。

“根据心理学上的说法,自杀是会心理传染的,当有一个人选择自杀时,其他人很可能会效仿。”夏东豪说,比如张国荣自杀当天,就有很多人自杀。有些人本来有这个想法的,看到别的人跳楼了,于是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夏东豪认为,虽然每个人都有工作的压力,但是个人的家庭生活也很重要,如果员工家庭幸福美满,即使工作上有些压力,也是可以得到补偿的。

富士康科技集团新闻发言人刘坤说,其中时间最长的只有一年半,最短的20多天。自杀员工没有很多的加班记录。企业表示,自杀行为与工作压力可能并无直接联系。

有调查显示,这些员工选择轻生,有的是婚恋和情感上遇到挫折导致,有的是家庭出现变故造成情绪低落,更有人可能是由于精神异常而造成悲剧。

彭瑞林对此认为,即使所谓婚恋和情感上遇到挫折,家庭出现变故导致的轻生,也是由于管理制度上原因。“青春期的孩子,由于工作压力大、时间长,工作外的时间没有什么其他的寄托,没有别的爱好,没有地方可以发泄情绪,所以一旦谈了恋爱,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恋爱上,当恋爱失败了,整个人就完全崩溃。”他认为,这就像学生如果学习压力大,导致成绩下降,就容易产生网瘾或者陷入早恋。

另一方面,彭瑞林发现,在富士康这半年的自杀者中,年龄大多在18岁至24岁之间。“这些年轻员工,文化程度相对较低,很多都是在中专或者技校毕业后,直接进入富士康。进入现实工作后,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让这些心理尚未成熟的打工者难以适从。他们会觉得怀才不遇,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逐渐对学习和生活丧失兴趣,产生厌世感。加上工作难以适应、人际关系等方面的影响,一些人还会出现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

此外,现在80后、90后是现代大城市中新生打工族,这代人多是独生子女,跟他们的父辈打工者相比,抗压能力、吃苦能力比较差、心理脆弱,但同时,这代人更自尊,梦想也更大,但是却因为找不到实现理想的路径而困惑。彭瑞林认为,这也是富士康自杀事件频出的重要原因。

爱不是用奖金去“勾引”

“自杀是因为绝望,而绝望之前的表现方式就是抑郁。”彭瑞林说,由于长久的压抑,情感、工作、环境、家庭方面的压力,没法得到纾解,就容易产生抑郁。

彭瑞林告诉记者,像富士康这样的代工企业,员工入职后一般只接受简单的培训,但要求比较高,年轻员工每天重复性的工作也会磨损人的心理,如果再休息不好、缺乏情感交流,就会加重挫折感和孤独感,对生活丧失信心。

他认为,自杀需要“勇气”,而这种“勇气”就来自于个人对生的恐惧大于对死亡的畏怯。选择自杀,可能源自内心的脆弱。除了个人内心的因素,外部环境也会或多或少地产生刺激作用。倘若一个社会冷酷无情,多数人的愤懑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得以疏通,那么就会出现更多的谋杀或自杀案例。

富士康深圳厂区有40多万名员工,员工生活在集体管理之中,缺乏足够的个人生活空间。打工者又远离家乡和亲人,一旦出现不良情绪,找不到宣泄途径,缺少亲情抚慰和自我救助的条件,久而久之,不良情绪累积起来,容易造成极端行为。

虽然富士康园区内,有非常完善的娱乐设施,比如游泳池等,但是靠加班来多挣钱的员工们绝大多数没有时间来享用。

在富士康多次跳楼事件后,管理层采取了一些措施来补救员工的心理健康。比如,从4月上旬开始“花钱买信息”:任何职工只要发现身边的同事情绪异常,便可通知心理医师或者部门主管。若情况属实,公司奖励200元。

“但是这种方式本身就有问题。”夏东豪说,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心态,用奖金的鼓励去让人们关爱对方,他们不懂什么是关爱,爱不是用奖金去“勾引”的,爱是真正的关心。

彭瑞林介绍说,据他了解,有些企业就有不错的帮助员工释放压力的方式。比如对公司贡献大的员工,会发给他一张健身卡,要求带着家人去健身房,不去的话,反而会扣该员工的工资。这样一方面,让该员工与家人有较多时间交流,另一方面也能通过运动纾解压力。

此外,在日本企业里面,有专门的心理健康保健组织;在美国,企业有专门的员工援助计划,有专业心理人员提供指导和咨询。

对于富士康,彭瑞林认为,当务之急是,利用好释放压力的场所,经常举行一些活动,同时,主管要与员工加强沟通,而且这种沟通应该是平等的、经常性的、一对一的。 刘琼

“90后流水兵”何杨的打工生活

湖北小伙子何杨(化名)是不折不扣的“90后”,今年1月26日在富士康得到了第一份工作,成为了PCEBG事业群做电脑板的包装和打螺丝的一名“流水兵”。他最近准备要搬家,从宿舍搬到外面和老乡一起去住。

他每天7点钟要起床,每个星期休息一天,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可以拿2000元左右,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

最多的时候是今年春节过后第一个月,当时他刚刚进来,一个月只休息了一天,这个月拿到了2500元,高兴坏了。

和何杨一样,富士康大多数员工的工资都是来自底薪和加班费,底薪是以当地的最低工资为标准的,每月900元人民币。这刚好占到工资的一半左右,即使疯狂的加班,最多也不会超过3000元一个月。

何杨的梦想是回老家武汉开出租车或者自己做货运,他说离梦想的差距是5万元,但是来富士康四个月他几乎没存下什么钱,“一个月2000元工资可以花掉1900元。”听了这番话,坐在一旁的湖北老乡都夸张地笑了。

他们几乎有差不多的特征,头发染成夸张的颜色,然后发梢在烫染和定型水的共同作用下直指天空,“我们就是要打扮成‘非主流’的样子。”何杨的另外一个老乡,被他叫做“黄毛”的一个工人说,他穿着紧身的衣服和裤子,头发像极了“花儿乐队”的一个主唱。

“以前每天上网打游戏,然后和一些老乡吃饭,钱很快就不见了。”何杨有点懊恼地摸摸头发。

在富士康的工厂里,几乎随处可以看到这样的“非主流”,他们构成了其中的一道风景线,在周末的时候穿着自己的衣服出门,男男女女都十分靓丽。

让何杨想搬离的一大原因是,这里被标准化的厂房,标准化的住宿,还有被标准化了的员工生活。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包装、打螺丝,他们的半条生产线有40个人左右,这半条线归一个“线长”来管。“没意思,还是出去好玩一点。”“黄毛”对记者表示,他比何杨要大两岁,之前在东莞一家照相机工厂里做过,显得老成一些。

“以前每个月有3000多元。”他撇撇嘴,“真的是累死!从早上7点到晚上11点或者12点,一个月一天都不休息!我连花钱都没时间,三个月竟然存了一万块!”

在何杨入职富士康的第二天,他也来到了富士康。和其他工厂一样,这里也加班,每天差不多2个小时的加班时间,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在最近,刚刚把周末加班制度改了,每个礼拜可以休一天。

“有时候听他们说有人自杀,烦死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自杀,但是在宿舍住得很闷,一个宿舍的人几乎都不说话,“大家是不同的工组,上班时间也不一样,所以都不太认识。”四个月里,他们宿舍搬走了一个工友,又来了两个新的工友。

何杨说更愿意去和外面的老乡住到一起,这样有点意思,不像现在,下了班好像累得就要洗澡睡觉一样。

下班就回宿舍睡觉,好像是很多工人的程序一样,富士康1988年在深圳地区建厂,随后,在深圳的员工人数迅速达到40万人。这些人被招进来后,就被随机分配到宿舍中,然后经过简单的培训上岗。他们像是“被植入了电脑芯片的人”,每天都在接受同一种指令,到固定的地方吃饭、上班、睡觉。

从每一天的8点开始,这40万人启动程序,从宿舍到食堂到流水线,在各自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工作。

在富士康科技集团这个庞大的帝国里,这些“工兵”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以富士康国际为例,2009年利润为3900万美元,这只是富士康科技集团中的一部分而已。据台湾媒体报道,鸿海集团4月发布了2009年第四季度财报,财报显示公司第四季度净利润290亿新台币(约合人民币63.22亿元),平均每日净赚3亿新台币(约合人民币6540万元),合并毛利率达10.2%,创下该公司公布单季度合并财报以来的新高。

这组数据和何杨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劳动力价值就是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2000元,多一点,或者少一点点。

一个来自重庆的工友任超告诉记者,他才来了一个月,他的一个老乡,赶到富士康的南门招聘处,“这里更稳定点吧?至少不会拖欠工资。”任超这样跟他老乡说。

任超的宿舍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是两年,其他时间都不长。两年在这里被视为“比较长”的一个时间了,在富士康做测试的一个工友陈文斌说,他待了两年,是宿舍里时间最长的一个了。

每天都有人离职,也有更多的人进场,这个“超级大国”的兴衰,和他们谈不上任何关系。这个荣耀,创造了台湾首富、鸿海集团董事长郭台铭的奇迹。 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