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在OICQ什么都会发生什么都会过去(中国青年报 2003-3-12)

“我要出差。”瑞安没意识到，她首先拿起的，不是打给秦牧的电话，而是鼠标。
在OICQ什么都会发生什么都会过去
2003年03月19日 00:48:15
甘宁
 
瑞安后来想，她之所以注册了OICQ，就是为了要进行一场网恋。
瑞安是上BBS的，但她从不说话。瑞安觉得在BBS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午后躺在家中那把竹制的躺椅里看书。偶尔会有书里的一句话，猝不及防走进心里，让自己愣一会儿神。瑞安是不跟帖的，跟帖在她看来，也是书的一部分，虽然有些跟帖能让瑞安会心地一笑，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是这个参与写书的人。瑞安习惯做个观众，她不愿意在许多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
瑞安也去过聊天室，聊天室让瑞安不知所措，那些迅速滚动的话令她眼花缭乱。她不知道聊天室里的爱情怎么会成为一种流行，在她看来，如此混乱的场景，而且众目睽睽，能和一个人专注地说话几乎是难以想像的。
瑞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注册了OICQ。瑞安希望能安全地、不被打扰地、没有顾忌地和一个人说说话，谁都行。
瑞安给自己起的名字叫隐身，她想给自己遁入另一个空间找一个隐秘通道。
当然这种遁入是暂时的，瑞安无意改变自己的生活。秦牧是个优秀的未婚夫，良好的受教育背景、良好的家世，再加上沉稳的性格，瑞安还有什么可挑的呢。只需等秦牧已交了首期款的那个楼盘8个月后完工，瑞安就是秦牧的妻子了。日子一天天往那个早已定好的目标坚定地迈进，可瑞安的心里却慢慢地升起了一点儿烦躁，一点儿想喊想叫，想摔点儿东西的欲望。
瑞安知道这不是秦牧的错，完全是自己的问题。秦牧太完美了，完美得让瑞安没有波澜。瑞安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无非是想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加上一点儿暂时的调剂。
瑞安想和一个陌生人说说话。
上了OICQ，最初几天的新奇过后，瑞安就觉出了无聊。多是一些学生，例行的你好之后，就问你是GG还是MM，问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在哪儿念书等等，让瑞安觉得有些错位。大学毕业后，瑞安到这个公司做了四年，一直做到总经理助理这个位置，怎么倒回去成了学生。当然OICQ里也不全是这样的，常常瑞安也会收到这样的话：“你是想隐身到一个心灵的空间吗？”或者“你很苦恼吗？希望我能给你安慰。”瑞安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这样的话背后，不是一个色情狂就是一个诗人。瑞安是个平稳而真实的人，她不喜欢这样的扭捏作态。就在瑞安考虑是否该放弃OICQ的时候，她收到了那个请求：“突然空闲，聊聊天？”
OICQ很少有这样闲淡的人，不张扬，也不做作。瑞安很快点了通过，竟有些心跳。
那个名叫路过的人，从此开始在瑞安的电脑上闪动。最初的几天，对方甚至没问瑞安是男是女，就更不要说问她多大了、在哪个城市了。最后还是瑞安撑不住，说：“你不认为两个聊天的人需要多知道一些对方的基本情况吗？”路过说：“你想在网络里隐身，我也只是路过，相逢何必相识。”
路过从不寒暄，从不试探，只是淡淡地说些日常生活。“昨天晚上去跑步，晚上的空气特别好，一点儿都不喧嚣。”“当年同宿舍的哥们儿刚得了一个儿子，才发现这个年龄已经可以为人父母了，很感慨。”“听了《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了吗？雪村好多年前写的这个东西，现在火了。看来一个有才华的人也不能比世人先进太多，否则会很寂寞。”……
路过就像是自说自话，并不在乎电脑的另一端，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看。有时候，路过也会问上一句：“在干吗？”假如瑞安说在工作，路过就会说：“先忙吧，别回了。”然后，一整天不再来，直到瑞安发过去：“嗨，现在没事了。”
就在这种时密时疏的聊天中，他们还是渐渐看出了对方的性别、猜出了大致的年龄、知道了对方都在电子类的公司上班，都是专线，开机就在网上。有时，瑞安忙、路过也忙，两个人都能看到对方彩色的头像，一天不说话。
但他们还是不知道对方更具体也更重要的情况，比如实际的年龄、长什么样子、在哪个城市、婚否。尽管他们已经渐渐知道了对方喜欢看的书，喜欢吃的菜，知道了路过右上第三颗牙齿有个洞，知道了瑞安从不穿红裙子是因为少年时代暗恋的男孩喜欢那个穿一件火红裙子的女孩。
老总要去开一个重要的会，通知瑞安：“订两张机票，你和我一起去。”瑞安有些兴奋，那个高规格的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我要出差。”瑞安没意识到，她首先拿起的，不是打给秦牧的电话，而是鼠标。“什么时候？几天？”“后天走，三五天吧。”“注意安全。”
瑞安有点儿失落，转念一想，一个网友而已，自己希望什么呢。拿起电话，瑞安拨了秦牧的手机。
会上，瑞安聪敏得体，总经理的赞许已从眼角到了嘴角。但瑞安却知道自己并没有全身心投入，那个闪动的头像，一天要在她心里闪几次。“我回来了”，瑞安打了这四个字，又删了，改成“嗨”。“你回来了！这么久！”路过的话很快传过来，有两个惊叹号。
瑞安没让笑意在脸上浮现出来，“几天而已。”
好半天，路过的话才过来：“是，几天。”
又过了好半天，路过的头像再次闪动，“我给你发了一张我的照片，在你的邮箱。”
瑞安心跳起来，登录邮箱，两次打错了字母。瑞安觉得网速从来没有这么慢过，好容易看到那个邮件，瑞安却突然停了手。我怎么了？我只是要一个短暂的安全的插曲，可现在，我还是这样吗？！
瑞安坐在那里，整整十分钟，然后，点了删除。“我是个对外形有独特爱好的人。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我已经删除了OICQ，请不必再和我联系。请遵守你说过的话，你只是路过。”这是路过收到的瑞安最后一条信息。
瑞安换了邮箱，而那个叫隐身的人，开始真正在OICQ里隐身。一天里总有几次，瑞安会愣愣地看着电脑的右上角。好友栏里只有一个头像，那个头像有时是黑白的，有时是彩色的，但从来不闪动。偶尔，瑞安会点开那个对话框，让鼠标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轻轻滑动，然后再关闭，一如在抚摸那张从未见过的脸，然后垂下手臂，合上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