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罗马也有了汉尼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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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尼拔在意大利南征北战的同时,西班牙也没闲着。公元前218年,在罗纳河上与汉尼拔的远征军擦肩而过之后,格涅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按照既定路线进入西班牙,打败汉诺,尽占埃布罗河之北。次年夏天,他的兄长,曾在特拉比亚经受过汉尼拔洗礼的老西庇阿(帕布利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赶来与之联手,两西庇阿渡河南征,准备剿除汉尼拔之弟哈斯德鲁巴。
  
    从公元前217年秋天起,双方打了五年的拉锯战,哈斯德鲁巴连败数阵。公元前213年秋,北非努米底亚诸土王中最有实力的马塞西利安国王西法克斯叛离迦太基与罗马结盟,自顾不暇的哈斯德鲁巴又被召回非洲平叛。哈斯德鲁巴的将才不及父兄,但对付北非土著还算绰绰有余,而且他在定乱之役中发掘出一位少年英杰,西法克斯敌对王国马西利安王格拉的王子马西尼萨,这位时年17岁的骁勇骑士将在此后的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
  
  在此期间,西庇阿兄弟在西班牙更如入无人之境,一度连萨贡托都夺了回来。元前212年底,平定北非的哈斯德鲁巴挥师北返,马西尼萨作为副手从征。此前,汉尼拔三兄弟中的老三马戈领命来西班牙换防,迦太基议院似乎还不太放心,随后又加派了吉斯戈,这样一来,迦太基人在西班牙又重获优势。由于罗马的主力此时正被汉尼拔拖在意大利战场,不能向西线增兵,西庇阿兄弟只得在西班牙就地取材扩充队伍,他们征召了两万伊比利亚雇佣军,想依靠他们对付源源而来的敌人。
  
  公元前211年老西庇阿主动出击,他亲率一个罗马军团外加全部西班牙雇佣军,挺进到卡斯托罗,准备与驻守该处的哈斯德鲁巴决战。小哈当时的兵力少于对手,他毕竟久在西班牙,熟知伊比利亚人性格贪利,此时他向老西庇阿的雇佣军施以重贿,也不用他们倒戈,只要两不相帮即可,佣兵首领见有这等美事,自然乐得吃了原告吃被告。老西庇阿还不知情,按既定部署开战,结果雇佣兵们临阵罢赛,罗马军团毫无悬念地被全歼,老西庇阿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此役,指挥努米底亚骑兵的马西尼萨表现相当活跃。
  
  随后格涅乌斯·西庇阿也被迦太基三路大军围殴,他手下的一名骑兵将领盖乌斯·马奇乌斯率领一小队人马血战突围,其余部队全军覆没,格涅乌斯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彻底消失。
  
  开战以来,迦太基人终于在西班牙战场上扬眉吐气了一回,但这场卡斯托罗歼灭战是三位统帅唯一一次合作,他们各领一队分驻三地,彼此不相统属,尤其令人费解的是,马戈对二哥哈斯德鲁巴似有成见,从不买他的账,兄弟阋墙为日后的败局埋下了伏笔。
  
  卡斯托罗战役之后,哈斯德鲁巴本欲乘势北进,赴意大利驰援兄长,但罗马在第一时间派来了悍将盖乌斯·克劳迪厄斯·尼禄,此人和接掌了两西庇阿指挥权的马奇乌斯合兵,在比利牛斯山一线拼死力阻哈斯德鲁巴。尼禄是将才而非帅才,战场上足以抵得住哈斯德鲁巴,但他生性暴虐寡恩,无法在西班牙收揽人心争取支持。因此西线的大局还需另择良材前去主持,公元前211年年底,罗马元老院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讨论老西庇阿的继任人选,却始终议不出结果:马塞鲁斯等良将要留在主战场对付汉尼拔,余下的诸公碌碌,没一个敢自告奋勇。
  
  “不如让我来试试?”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大家循声望去,顿觉眼前一亮,他们看见了这样一个角色:
  
  “围绕着这个俊美的英雄,有一种特殊的动人魔力,好像一个闪耀发光的光圈一样,在安详自信的气度之外,又混合着轻捷明快。他有足够的热情可以使人们的内心温暖,又有足够的判断力,可以在任何情势下都遵循智慧与理性。他并不孤高傲众,但又绝不流于庸俗,他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诸神眷顾的人,但他并不炫耀于此,只是在内心中暗自深信,自己确是天降大任,身受神恩的。”
  
  以上是蒙森《罗马史》中的描述,那天的大会上,这位长发飘然的美少年就这样在罗马的全体精英阶层面前,不卑不亢地陈词请命,去西班牙战场赴任。他就是老西庇阿之子,与乃父同名的帕布利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日后的非洲征服者,大西庇阿。(注:现存的大西庇阿雕像,多是光头造型,但那是他中年后的形象,刚出道时他似乎还有头发——齐达内也不是一开始就秃的)
  
  其时的大西庇阿还不算大,只有24岁,比汉尼拔出掌西班牙军权时还要年轻两岁。但他已是久历行伍,罗马人第一次领教汉尼拔厉害的提契诺河之役,就是他救出了负伤的老父;坎尼惨败之后,一批怕被追究责任的骑兵残部准备逃亡埃及,又是他持剑制住其首领,逼他们立誓不背弃罗马。两年前他改任营造官,最近并没立过什么战功,但此刻,他的跃众而出,让议而不决的大小官僚一致认定,这就是他们需要的人。
  
  会后,西庇阿很快被越级揆升,此前他只当过保民官,依照军制在战场上只能指挥一个军团,现在则被赋予了他父亲生前“资深执政官”的权力,全领西班牙战区事,并于次年初春履职。
  
  西庇阿到任后清点他的军队,从番号上算,他有4个军团,包括从罗马带来的和从尼禄手里接收的,但西班牙军团的人数不足定员,因此他的全部家当只有3万多一点,远小于对手的总兵力。当时他对手的情况是这样的:迦太基三路大军中,哈斯德鲁巴屯于塔古斯河源头处,这条河发源于马德里附近的伊比利亚山脉,由东向西横贯西班牙,哈斯德鲁巴驻防于此,依山据水,挡住敌人南下的去路;马戈的驻地在加的斯,那里是腓尼基人在伊比利亚半岛的第一块地盘,扼守着非洲和西班牙之间的大动脉直布罗陀海峡;和他们两位比起来,吉斯戈的防区有些离谱,他驻马于塔古斯河入海口,今葡萄牙里斯本一带,那里远离主战场,又不是什么交通枢纽,这个部署莫测高深,只能让人联想到他们三人彼此间的不睦。
  
  对手间的嫌隙固然是个机会,但如果逼急了,他们也会在压力下联合起来,西庇阿知道他父亲就是这么死的,不想重蹈覆辙。而对手看似严丝合缝的犄角型布局,实则有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三个防区的覆盖面有个共同的盲点——首府新迦太基。西班牙中北部隆起的伊比利亚山脉几乎将整个半岛割断,但偏偏在临海处留了一道缝隙,那是一条平均海拔不足200米的低平走廊,其南面的端点就是新迦太基,当年汉尼拔就踏着这条走廊出征,而此刻,这个距前线400余公里的大后方被视为万安之地,竟然没有重兵防守。距离新迦太基最近的哈斯德鲁巴部,要赶回来也需走上十天,其他两部更不用说。当然,西庇阿所在的罗马军事据点塔拉科离得就更远,但越是如此敌人就越会疏于防范,想不到他会来这么一招长途奔袭。战场上有时候还真是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汉尼拔得以从后院溜进意大利,不就是因为罗马人没想到他会翻越阿尔卑斯山?两次与汉尼拔的近距离接触,让西庇阿暗自以后者为师,他决定向迦太基统帅那样行险一搏,要赌就赌一次大的。
  
  经过细致入微的情报工作,大西庇阿在公元前210年夏天悄悄动身,率领2.5万步兵和3,000骑兵南下,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萨贡托,来到胡克罗河口,在此和受他指令前来接应的罗马海军司令盖乌斯·莱利乌斯会合,然后水陆并进直扑新迦太基。7天后他出现在城下,罗马海军封锁了港口,这时城里仅有的1,000守军傻了。
  
  新迦太基城毕竟拥有西班牙最坚固的防御工事,而且三面临海,步兵只能从一侧攻打,有劲使不上。但西庇阿早就打听清楚了当地的情况,城西北方的水域,退潮时水深仅及腰部,士兵可以涉水进至城下。在当地向导向他预告了退潮的时间之后,西庇阿招集全军作动员,对他们说:“明天,海神普鲁顿会帮助我们拿下这座城。”次日果然退潮,罗马士兵觉得是神明佑助,士气大振。西庇阿在新迦太基的陆地一侧佯攻,真正的主力则从船上下来,扛着云梯趟到几乎没人防守的西北面,一举登城,守军缴械投降。新迦太基城是巴卡家族三世经营的根本之地,城内府库中钱财山积,西庇阿自然老实不客气,照单全收,他下的这手重注,果然赢了个满堂红。
  
  新迦太基城中还软禁着数百位西班牙各部落的人质,其中有一位绝色美女,被士兵们作为战利品进献指挥官。大西庇阿在罗马是大众偶像,深受各年龄段妇女的青睐,他本人也素有风流之名,但大局当前没有欲令智昏,他很绅士地询问美女的出身来历。一问方知,该美女是某个部落的大家闺秀,许配给了该部落的王子阿鲁提乌斯,尚未出阁。西庇阿当即将她礼送别院好生奉养,一面差人找来阿鲁提乌斯,将美人奉上,并向他保证,绝对是出厂原装芯片无破损——不信可以现场验货。阿鲁提乌斯赶到之前,该美女的父亲刚送来大笔赎金,西庇阿索性好事做到底,将这笔钱充作红包送给了新人,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阿鲁提乌斯感激涕零,当场表示愿为西庇阿赴汤蹈火。
  
  大西庇阿成人之美的故事,被后世广为传颂,十六世纪的意大利画家德尔阿巴特、桑普、贝利尼等人都有以此为题材的油画传世。这只是大西庇阿攻克新迦太基之后众多收揽人心举措中的一个,很显然,他学习汉尼拔并不仅限于战场指挥,攻心攻城并举,挖掉对方统治根基,这也和汉尼拔欲施于意大利的战略构想如出一辙。西庇阿做得更成功,固然因为他的手段更出色,比如这个不花一分本钱的感情投资,就收到了汉尼拔在意大利无法获得的忠诚回报,可谓青出于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迦太基的统治方式,远不如罗马那样根植于人心。
  
  大西庇阿在西班牙的经营,让他广受推戴,不少西班牙部落都想授予他国王的尊号。起先他不以为意,但当劝进者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对这些人表示:“'国王’这个尊号或许在其他任何人看来都很神圣,但对我西庇阿来说,却是不能容忍的。”言下之意:俗,忒俗!
  
  这话听着耳熟,没错,贝多芬也曾在给利西诺夫斯基公爵的便笺中写道,“公爵现在有的是,将来也有的是,而贝多芬却只有一个。”这固然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傲骨与节操,但反过来想,就算贝多芬在音乐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擘,到了权势面前,毕竟不过一介穷艺术家耳,纵然想放下骄矜做个“有的是”的公爵,亦必不可得,因此贝大师这话,多少有些“瞎浪漫”。
  
  大西庇阿则不同,以他的朝野之望阵战之功,当时手绾兵符,真是欲王则王——百余年后,屋大维不就做了这样的事?而在这样的情势下,他仍然宁愿以“西庇阿”之名彪炳史册,而不是变成泯然众人的什么“祖”什么“宗”,这固然和习惯了共和体制的罗马公民对君主制本能的抵触有关,但最主要还是大西庇阿个人的高贵情操使然,这种情怀源于真正的自信与自爱,是西方传承自古希腊的个性化人格与个体价值哲学的完美体现。
  
  飞夺新迦太基,是西庇阿请缨西征的第一战,此役他也利用了老天赞助的运气,就像汉尼拔曾经利用特拉比亚的雪、特拉西美诺的雾、坎尼的风。神奇的是,这种运道竟然伴随了西庇阿一生,此后直到解甲归田,他奇迹般的每战必胜,成了真正的西方不败。然而西庇阿最大的幸运,还是当属遇到了汉尼拔,蒙森评价说:其他的罗马将领对于失败,很少能从中学的什么教训,可是他(大西庇阿)从这里获取的教益,却远比从成功中得到的多。汉尼拔虽是他的敌人,同时也是他的老师,不仅教授他以战争的艺术,而且还使他学会了领导和管理的艺术。
  
  从千里奔袭的胆识到攻其不备的谋略,从善假于物的洞察到雄视高蹈的气度,西庇阿确是十足的汉尼拔风范,下一步,就是在面对面的较量中,亲手终结这位可敬导师的神话——弟子不必不如师,老师就是用来打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