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魂魄毅兮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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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罗马政治人物的心胸,不都似西庇阿这般风光霁月。汉尼拔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深了,此人一天不除,他们就寝食难安。罗马人先是严厉警告迦太基,务必清算汉尼拔余党,接着又在安条克大帝面前使出反间计,让后者相信汉尼拔不过是想利用他——当然,实情也差不多。果然,汉尼拔逐渐被排斥在高级别军事会议的门外。终于有一天,他当众对安条克讲了自己幼年发誓终身与罗马为敌的故事,并对他的雇主说:“如果你对罗马人心存好感,瞒着我是明智之举;而如果你决意和罗马人开战,不让我当统帅,你会自食其果。”
  
  大帝向来注重形象工程,当场逊谢怠慢之过,以示礼贤下士,但随后还是不肯重用汉尼拔,在战争打响后,只拨给他一个海岸警备队。公元前190年,安条克在马格尼西亚战役中大败于西庇阿的兄弟路西士(老西庇阿的另一个儿子),折兵5万人,威风扫地。他不得不向罗马求和,罗马人开列的一揽子条件中包括一条:引渡汉尼拔。
  
  汉尼拔自然不会把命运操在大帝的义气上,一得知安条克战败求和的消息,他马上自行离境,先在克里特岛上躲藏了一段,又转投了从塞琉古分裂出去的亚美尼亚,最终再次跳槽到小亚细亚西北部比提尼亚王国的国王普鲁西阿斯处。奈波斯的《外族名将传》记载了汉尼拔最后的岁月,他为普鲁西阿斯讨伐敌人,罗马的盟友帕加马国王欧墨奈斯,与后者展开海战。对方实力远强于己,汉尼拔决定采取斩首战术,先干掉欧墨奈斯的指挥船。他于是先假意派人递降书,并远远观察看见了自己的信使被带到一条船上,那必是国王的旗舰无疑。那封信其实只写了一些挑衅之词,对方被激怒发起进攻,于是汉尼拔命令手下的轻便快船向欧墨奈斯的坐船靠拢,把大量的陶罐抛上船去,罐子在甲板上摔碎,里面爬出一团团的毒蛇,原来这是汉尼拔事先准备好的生化武器。
  
  就这样对方大败,然而汉尼拔在比提尼亚的消息也传到了罗马人耳朵里,他们派使者到普鲁西阿斯处要人,威逼利诱之下,这个小国的国王将汉尼拔的住处指给了罗马人。
  
  狡兔三窟,汉尼拔的宅第里自然也少不了各种逃生的暗道,但当得知已被罗马人包围时,他已不屑躲藏,更不愿做他们的俘虏。罗马的终身之敌嘲笑对方道:“既然你们连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咽气都等不了,那不如让我来结束你们的恐惧吧。”言罢,取出一直藏在戒指里的毒剂到进酒杯,仰药而亡。
  
  没能像父亲和弟弟一样战死疆场,汉尼拔的结局似乎显得有欠壮烈,但至少他避免了像萨达姆那样被敌军从地洞里掏出来,也算得上“终刚强兮不可凌”。
  
  对于汉尼拔,李维一向不乏微词,但当迦太基战神盖棺之时,他对后者的定论也不得不极尽称道:“我确实不知道,处于逆境中的他是否该比诸事顺利中的他更值得人们钦佩。他率军出征历时13年(笔者注:应为15年),如此远离国土,终究常胜不败;况且这支军队的成员并非他的同胞国人,而是各国社会的无用之辈。他们没有共同的法律、习俗与语言;其外貌、衣着、武器、宗教礼仪甚至其所膜拜的神祗也各不相同。然而他却用某一种纽带把他们非常有效地联结在一起,故而虽则身处敌国,常常缺少粮饷,但是在士兵内部或将士之间却从未发生过任何骚乱……尤其是在哈斯德鲁巴阵亡、其军队被歼、全部胜利的希望毁于一旦而汉尼拔只得撤至布鲁提安一隅之地以后,他的营中依然军心不乱,又有谁能不为此叹奇呢?”
  
  汉尼拔从仇恨中解脱,罗马人从恐惧中解脱。这一年是公元前183年,迦太基人汉尼拔·巴卡,终年64岁。
  
  汉尼拔葬在小亚细亚半岛,马尔马拉海滨。据公元前一世纪的博物学家老普林尼记载,那墓地不过是一座简单的土堆。另据后来的一位拜占庭史学家记载,公元二世纪一位有闪米特血统的罗马皇帝塞维鲁下令,在坟上加筑了一层白色大理石。今日,一代将星的埋骨之地早已遗失在历史的层层雾霭之中,云深不知处。但“汉尼拔”三字并不需要石碑来成就其不朽,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个名字在他身后成为了一种符号,先后被各色人等赋予不同的意义,也是迦太基留给世界的一项遗产。
  
  尽管曾给一代罗马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恐怖阴影,但最终实现了大翻盘的意大利人也就没怎么记恨他(老加图除外),在民间的邪魔恶棍排行榜上,汉尼拔似乎还数不着。相反,在他曾长期鏖战的坎帕尼亚地区,还有不少人用他的名字命名下一代。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但丁在《神曲·地狱篇》里,以灭尽权贵的气概,把亚历山大、皮洛士,以及阿提拉这一干反动统治者都当作卤煮火烧,扔到地狱的血河里咕嘟。汉尼拔破坏意大利的“功绩”并不逊于上帝之鞭,更远胜他推崇的那两位前辈,可是不知为何,但丁却没为他安排这种难看的死相。
  
  进入二十世纪,反帝反殖的非洲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在这个大背景下,作为古代非洲名人的汉尼拔又肩负了新的时代意义。1975年,一生致力于作第三世界代言人的塞内加尔诗人总统利奥波德·桑戈尔写了长诗《沉思之地》,赠给突尼斯共和国的开国总统哈比卜·布尔吉巴,文采飞扬的诗篇,将汉尼拔塑造为反抗罗马强权的古代版革命战士,可惜的是,他弄错了汉尼拔的肤色。
  
  而在几乎同期的美国,曾带给罗马人无数个噩梦的汉尼拔又重返恐怖惊悚领域,“Hannibal”先后被托马斯·哈里斯和乔纳森·戴默拿来吓唬现代人。但比起真的汉尼拔曾带给罗马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饶是演戏成精的安东尼·霍普金斯,也无法复制其十一。
  
  但与亚历山大、恺撒、拿破仑并称为西方四大名将的汉尼拔,更多的还是被后世武人拿来做为衡量自己的标杆。1902年,那个狗娘养的巴顿才17岁,他在日记里很愤青地写道:“迦太基代表了东方奴隶制创造的财富以及由此产生的邪恶,罗马则代表了自由和身心纯洁,而对立的两国又恰恰是商业竞争对手,最后打起来也不足为奇。”尽管坚定地站在“古代美国”罗马一边,但当30年后带兵打到了汉尼拔的故国时,被艾森豪威尔称为古代名将转世的巴顿仍然忙里偷闲,跑去迦太基的遗迹前凭吊,在汉尼拔同志战斗过的地方沉思良久。
  
  这一幕后来出现在1970年弗兰克林·斯凡纳的电影《巴顿将军》中,影片第29分钟,乔治·斯科特饰演的乔治·巴顿蹲在那一片残垣断壁间,久久不语,忽然,他转过头来对随行人员说:“2000 years ago,I was here.”后者一脸的茫然,仿佛鸭子听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