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覆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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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罗马人意料,战争的进程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摧枯拉朽,先后失去了战船、大象、雇佣军以及全部常规武器的迦太基城竟然凭着坚实的城墙,和比城墙更坚实的生存意志挺到了第三个年头上。
  
  这之前的一年(公元前148年),马西尼萨老死了,欺骗了迦太基的森索里纳斯也因为久战无功,被改派别任,他的搭档曼尼略数败于哈斯德鲁巴以及游击队长法米阿斯,也心力交瘁挂印回国。倒是曼尼略麾下的小西庇阿屡有闪光,这个“马其顿征服者”保卢斯家族过继给“非洲征服者”西庇阿家族的将门之后,果然是系出名门品质天成,他策立了马西尼萨众多儿子中最听话最易于控制的米西普萨继位,确保了罗马在非洲的盟友继续尽忠,又单枪匹马劝降了令罗马人头疼不已的法米阿斯,断了迦太基孤城之外的最后一支抵抗力量。凭这些表现,破格当选为公元前147年的执政官,握有战争最后阶段的指挥权。
  
  这一年,双方都已疲惫不堪。迦太基军民在重压之下,变得越发乖戾,撤进城里的哈斯德鲁巴无法和另一个与他同名的努米底亚裔将领共处,便用阴谋夺了后者的指挥权,自己权领全城防务。不久后小西庇阿抓住迦太基人一次疏忽,偷袭了麦加拉城区外一座与城墙等高的塔楼,从上面架设飞桥,攻入迦太基城中。迦太基人以为整个城区已经陷落,仓皇逃入另有一道城墙保护的内城毕尔萨区。罗马人在麦加拉纵火焚烧。
  
  次日,哈斯德鲁巴出于报复,在内城的城墙上虐杀罗马俘虏,试图使敌人畏惧,结果适得其反,非但罗马士兵个个怀愤,连迦太基自己人都觉得,危难之际滥用暴力,恐怕会上干天怨,招致不祥。全挤在毕尔萨区的迦太基人,回旋空间更小,粮食储备告急,他们的骑兵司令比泰亚奉命乘船从重建的港口出去筹粮,结果小西庇阿尾随而至,又趁势夺下了港口。现在迦太基的版图仅剩下毕尔萨,距离最终陷落已经指日可待。
  
  公元前146年,总攻开始了。罗马人冲进了这个六层高楼林立的城区,迦太基人在楼上朝他们射击,用惨烈的巷战为这场战争收尾。小西庇阿下令放火焚烧整个城区,火势蔓延,房倒屋塌,一片狼藉。罗马的工兵出来清场,为了让军队通行,他们把所有路上的障碍,不论是死尸还是一息尚存的都扫到路边的沟里,就像清扫杂物一样,垂死者在废墟下苟延残喘,从呼吸到呻吟。
  
  接下来是屠杀,整整66夜,罗马士兵采取了轮换制,免得杀人杀到手软。只有西庇阿,积极发挥领导干部的先进模范带头作用,一刻也不休息,始终奔走在杀人放火第一线,指导工作。
  
  第七天,只剩下最后一批迦太基人坚守在财神庙里,迦太基祭司戴着圣冠,拿着橄榄枝,拜伏于罗马统帅脚下,小西庇阿同意饶恕残存者,但要求所有的军人必须缴械投降。
  
  神庙大门洞开,劫后余生的人们行尸走肉般地挪将出来,哈斯德鲁巴也自缚来降,小西庇阿命令他坐在自己脚边。
  
  这时,神庙中冲出了哈斯德鲁巴的妻子,她身着盛装,好像要去出席晚会一样,双手领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她嘶喊道:“罗马人,我知道这是战争,因此我不求神惩罚你们。”接着,这个女人戟指着丈夫,“而你,哈斯德鲁巴,我以国家神灵的名义,诅咒你这个背叛妻子、孩子、国家和神明的无耻懦夫!愿罗马人给你最严酷的惩罚!这大火将是我和孩子们的坟墓,使我们免遭奴役,但是你,你这个蜷伏在罗马人脚下的迦太基统帅,你会在他们的凯旋仪式上扮演一个什么样的丑角呢?!”言罢,这个戈培尔式的女人抱着孩子跳入火中,母子一同焚死。
  
  迦太基城的肇建,源自一个女人的智慧,而当它毁灭的那一天,为之殉葬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刚烈。这前前后后近700年中的一切,在燃烧了12个昼夜的焚城大火熄灭的那一刻,尘归尘,土归土。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布匿战争,以迦太基城被焚毁殆尽而告终,公元前149年开战之前,迦太基有70万人口,灭国之后,作为奴隶幸存下来的不足5万。传说罗马人还在土地上撒了盐,为的是让这里以后寸草不生。这个说法纯属荒诞不经,且不说小西庇阿没那么心理变态,就说盐这东西,在当时是很值钱的,岂可这么毫无意义地挥霍?土地撒盐这事,倒是后来的德皇“红胡子”腓特烈一世干过,要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后才上演,而受害的,正是意大利。
  
  显赫一时的地中海霸主,非洲大国,在历史上首次两块大陆间的对决中完败,欧洲人一统地中海。此后的几千年间,非洲文明居于从属地位,以至于萨缪尔·亨廷顿在开列他的世界七大文明体系时,对是否存在一个“非洲文明”,都打上了问号。从肯尼亚的“夏娃”露西,到金字塔埃及,再到迦太基,阿非利加,这块孕育了人类最初的生命与文明的早慧大陆,其最后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子,也在西方古典时代方兴未艾的时候,黯然夭折了。
  
  此时,亲手导演了这出毁灭的人却似并不觉得愉悦,就像希腊神话里,雅典娜曾为仇敌特洛伊的陷落而哭泣一样,站在自己功业顶峰的小西庇阿,此刻潸然泪下,不能自已。他这并非喜极而泣,更不是表达忏悔,而是从火光中看见了罗马未来那不可更改的命运。他念起了荷马的诗句:“终有一天,我们神圣特特洛伊、普里阿谟王、和他持矛统治的人民,都会毁灭。”
  
  小西庇阿有生之年所见到的,都是罗马毁灭别人,并没有目睹类似的命运降临在永恒之城自己头上,但他的感叹和预言没有错,从亚述、波斯,到马其顿、迦太基,自古无不亡之国,或迟或早而已。600余年后,正是窃据迦太基人故地的旺达尔王盖瑟里克,率众再次洗劫了早已千疮百孔的罗马城,在这个摇摇欲坠的老大帝国背上推了最后一把。终于,在那之后20年,公元476年,光耀西方十二个世纪的罗马寿终正寝。历史的车轮,碾过帝国的一片金瓯瓦砾,驶进了欧洲的中世纪。
  
  这正是: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待?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事态有如云变改。急,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