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解聘的“超生教授”

多年前从长江边的小城临湘“飞”到京城成为大学副教授的杨支柱，难得有空，回到老家闲住了几天，这似乎有点不太寻常。事实是，几天前，这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的副教授接到了学校的书面通知：他被解聘了。原因是四个月前，他超生了一个女儿，却拒绝上交20多万元的罚款。

杨支柱

1966年生，湖南临湘人，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副教授，近日因超生遭解聘。曾创办“问题与主义”网站、“学而思”论坛。主要作品有《自由从摇篮开始》、《地下室磨牙集》，近年文章常见于各报纸。

我没有什么不满，也可以理解（学校的决定）。

如果我重男轻女，我怎么会生了两个女儿呢？

如今并不是假期，多年前从长江边的小城临湘“飞”到京城成为大学副教授的杨支柱，却难得有空，回到老家闲住了几天，这似乎有点不太寻常。事实是，几天前，这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的副教授接到了学校的书面通知：他被解聘了。原因是四个月前，他超生了一个女儿，却拒绝上交20多万元的罚款。

遭解聘的副教授杨支柱，还在网络上引发了一场大讨论，他的小女儿的出世，竟演变成中国实施计划生育30年以来最受人关注的超生公众事件。

旁白：为了避免不明真相的老父亲疑心，杨支柱只在老人面前稍微露了一下面，就住到了大姐家。三姐弟中，最聪明、最有出息的三弟被解聘了，多少让大姐有些担心。弟弟超生的事情她事先知道，也劝告过，甚至曾提出“规避风险”的方案：在她家里偷偷生，然后把孩子放在老家养。然而杨支柱夫妻仍选择留在京城，这次“明目张胆”超生，最终使他丢了工作。

不过，大姐也为弟弟辩护，她说，还是生两个孩子好，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在外工作，夫妻俩在家很寂寞。相比较姐姐的担心，此次风波的主角杨支柱，却显得很淡定。

遭解聘心情“还算轻松”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老人不知道你被解聘的事情？

杨支柱：他只知道我生了老二，我给老人报了喜，挺高兴的，毕竟多个孙(女)嘛。但是不知道工作的事情。

南都：对这个处分结果，你怎么看？

杨支柱：我心情还算轻松，没什么事吧。解聘不是开除，只是待岗，当然我态度不太好，估计要晾我一段时间(笑)，我的工资会比较少。可能6个月后我的工资就将成几百块钱了。养家糊口会成为我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

南都：这是变相让你走吗？

杨支柱：是迫使我去交社会抚养费，让我妥协，就等于让我交20万元，把嘴巴用封条封掉。我肯定是不干的嘛。

南都：现在资源的过度消耗，长期以来，我们的观点都认为是人口过多造成的。

杨支柱：这是假设人是不劳而获的前提下的结论。我觉得资源是不断发现的，以前的能源是煤，后来是汽油，现在是太阳能，而且是取之不尽的。

南都：你不觉得地球已经很拥挤，有种说法是人类已经快饱和了？

杨支柱：地球能够养活多少人口的计算方法是不同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人类绝不可能饱和。因为现在世界上将近一半的国家，生育率已经降低到更替水平以下，如果有一半的人口生育率达到更替水平以下，意味着再过一代人，世界人口将不会再增长。而且随着农村城市化的进程，总的趋势是生育率在下降。

“人有感情需要”

南都：在你身边的人，持这种观点的多吗？

杨支柱：这需要很用心地研究。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韩国、以色列、台湾、香港等发达国家或者地区，人口密度都比我们高得多。人，是有情感的需要的。即使一个人继承父母的遗产过奢侈的生活，也不如兄弟姐妹一起过温饱的生活更幸福。因为人，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当然实际上很多人，即使可以生两个，也会选择不生或者只生一个。

南都：老二的降临，打乱了你所有的生活工作部署，她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哪些改变？

杨支柱：太多的麻烦事了！(笑)拉屎拉得臭烘烘的，我还得给她洗，睡不着觉。

南都：你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吗？

杨支柱：是啊。家里多了好多生气，大孩子也有了伴，以后也不用为她担心了。不然她总是吵着要把别人家的孩子带到家里来。

“我不是重男轻女”

南都：可是话又说回来，你是个法律工作者，为什么要以身试法呢？

杨支柱：我不是刻意而为之的。我本来就是想要(两个)孩子的。这是首要的，但是孩子什么时候来，确实也不是我计划好的，不是我选择这个时候要的。既然有了，又这么大年龄了，就留下吧。

南都：本来在意料之外，但是也在你的情理之中？

杨支柱：是。这个时候有了，就是上帝给的吧。

南都：很多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你重男轻女、想生一个儿子的借口。

杨支柱：如果我重男轻女，我怎么会生了两个女儿呢？

南都：第二个还是女儿，失望了吧？

杨支柱：不错，我是希望第二个是男孩，是因为我第一个是女儿，我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如果我第一个是男孩，我一定希望第二个是女孩。儿女双全，是每个人的愿望。但是我也不会有性别歧视，不会因为她是女儿而堕胎。我不会这么干的。人类的性别由上天决定。为什么现在会性别失调？这是人为选择的结果。我要是有这样的选择，就根本不会让老二降临。

南都：当你知道老二还是个女孩的时候，你失望吗？

想过“规避风险”

南都：但是生第二个的愿望，你一直有？

杨支柱：是一直有，但一直没有太具体，因为我太太以前一直在外企，碰巧金融危机，她暂时没有去工作了，我们正忙着搬家，卖房子，这时候意外地有了。

南都：她犹豫过吗？

杨支柱：是，没有金融危机就没有第二个孩子，因为她以前的工作收入比我还高，她自然舍不得失去工作。

南都：你是怎么说服她的呢？

杨支柱：其实她也想要。因为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自然会有感情的。

南都：你们没有想过“规避风险”的办法吗？

杨支柱：都有考虑过，比如到湖南我老家来生，可是我太太不愿意，她说不熟悉那里的生活习惯，然后又想过去香港生，可是她每次检查，生孩子，都想让我陪同去香港，因为她自己不敢去。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在学校不能不上课。这(上课)是我的责任。我们也不是那么坚定的，拟过多种方案，都没有办法实行。所以后来干脆就决定在北京、在学校里生。

南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罚款这种妥协，其实也许不会造成今天解聘的后果？

杨支柱：因为这个钱我觉得不该付，孩子是父母抚养的，对社会造成的负担肯定没有20多万。而且我的孩子将来长大后还会给社会贡献所得税。

南都：假设让你交的不是20万，而是2万就可以息事宁人？

杨支柱：我也不交。但是我太太可能会偷偷去交。她还是有些担心。(大笑)

旁白：3月26日，杨支柱接到了学校的口头通知，说因为超生，而遭到解聘，停止教课活动。他为学生上了最后两堂课。

“我是个有争议的老师”

南都：你会对学校的决定感到委屈或者不满吗？

杨支柱：我没有什么不满。也可以理解。

南都：你对你的学生，是怎么告别的？

杨支柱：我说，这是我最后一课了。以后的课程由别的老师来上了，这是学校领导的安排，具体为什么这么安排，你们去看我的博客。但是到了第二堂课，我又去上课了。学生们很奇怪我怎么又来了。我说，为什么又来了，因为学校没有给我书面的决定，没有判决书不能执行嘛。所以我还要上一堂课。

南都：离开十多年的工作岗位，心里没有些感慨或者不舍吗？

杨支柱：这个肯定会有，但是，我想我没有办法去拒绝这样一个决定。

南都：你觉得你是个好的老师吗？

杨支柱：我是个有争议的人。但是我个人觉得，我还是无愧于良心。吃了饭不干事，给学生讲垃圾观念，是不可能的。

南都：你说的争议主要是什么？

杨支柱：我的普通话不够标准，口音改不了，这是肯定的，另外教学方面我也有我自己的一些独特的地方，很多学生喜欢我，当然也有人不喜欢我。但是法学院出来的好学生，基本上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南都：学校失去了你，会是一种遗憾吗？

杨支柱：我想，这个应该由别人来说。

事件回放

去年12月21日，43岁的杨支柱和39岁的妻子生下第二个女儿。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随即做出规定，对违反计划生育者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并且责成上交20多万元的社会抚养费，但杨拒绝上交。

今年3月26日，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口头告知杨支柱，学校决议给予其记大过并解聘的决定。随后，“教授超生”事件在网上迅速传播并卷入热议。

4月9日，杨支柱正式接到解聘通知。

4月12日，中国青年政治学院5位教师上书校领导，建议取消对杨支柱的处分，“为国家的人口政策更加合理、更加科学做出独特的贡献”。

采写：本报首席记者 姜英爽 受访者供图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