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谋变:生育政策调整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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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胎”谋变:生育政策调整势在必行

左学金 上海社会科学院常务副院长、研究员

杨晓萍 上海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发展研究所 助理研究员

(本文来自5月1日出版的2010年第5期《中国改革》杂志 “‘二胎’政策谋变” 专题)

1980年以来,中国一直实行严格控制生育的政策。30年来,中国人口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未来10多年,将转入人口总量负增长。随着中国社会的深刻转型,当初严格控制生育的多数理由已不复成立,目前已到了调整生育政策的时候了。

为什么控制生育

作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中国政府上世纪50年代一度鼓励生育。60年代上半叶,转向普遍鼓励自愿节育,70年代更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了以“晚、稀、少”(晚育、间隔、少生)为主的计划生育政策,中国总和生育率出现了世所罕见的、空前的下降。

1980年9月25日,以中共中央发表“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为标志,中国的生育政策进一步收紧,变成独生子女或“一孩化”政策,此为严格生育控制的发端。

1984年,鉴于该政策在农村执行中存在诸多困难,“一胎化”政策有所调整,形成了现行生育控制政策,即:除了西藏地区藏族农牧民,在全国城镇地区普遍实行“一孩”政策,农村大多数地区实行“一孩半”政策。

1980年中共中央“公开信”明确提出了实行严格计划生育政策的主要理由。

一是控制人口的过快增长。公开信开宗明义提出“争取在本世纪末把我国人口总数控制在12亿以内”,并认为如果不从现在起控制人口的增长,“按目前一对夫妇平均生2.2个孩子计算,我国人口总数在二十年后将达到13亿,在四十年后将超过15亿。”

二是提高储蓄率和投资率。当时中国的工农业劳动生产率还很低,为了减少消费,提高储蓄率和投资率,推动经济的快速增长,控制人口似乎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公开信提出“人口增长过快,资金的积累就会减少”。

三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人口增长过快,人民生活水平很难提高”,“拿粮食供应来说,如果增加到十三亿人口,每人平均耕地将下降到一亩多。在目前条件下,在这样少的土地上,要生产出每人平均八百斤粮食,还要生产出足够数量的经济作物,是相当困难的。”

四是减少资源消耗和保护环境。“人口增长过快,不但为就学就业增加困难,还会使能源、水源、森林等自然资源消耗过大,加重环境污染,使生产条件和人民生活环境变得很坏,很难改善。”

当时,中国收紧生育政策,除了应对经济社会和资源环境的压力,也受到世界上一些理论假设的影响。包括罗马俱乐部关于增长极限的报告,国内学者宋健等对人口增长前景的系统工程模型研究等,都更多关注了人口数量问题。

自1958年马寅初先生《新人口论》受到批判,很长时间内,中国国内关于生育政策的讨论一度沉寂。自1980年始,生育政策的内部讨论和辩论可谓此起彼伏。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后,学界争论的焦点有两个:一是真实的生育率到底是多少?二是现行生育政策是否需要调整?

目前对中国总和生育率的估计存在较大分歧。根据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中国妇女的总和生育率估计为1.22;对近年来的总和生育率,国家统计局估计为1.6,国家人口计生委估计为1.8,部分学者的估计为1.3-1.6不等。

对生育控制政策,中国国内大部分人口学者认为,应有所调整,否则会加剧生育率的持续下降,并对经济和社会发展产生负面影响。少数人也有认为应该从紧控制生育的观点。我们认为,有必要重新检视严格生育控制政策的依据。

人口发生重大变化

30年的改革开放,使生育控制的依据已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重大的经济社会变化对生育控制政策的重要含义,常为人们所忽略。而中国生育控制政策经过多年的运作,似乎已独立于经济社会环境的变化,缺乏事实层面的支撑。

首先,中国人口已经不再增长过快,十多年后将不可避免地负增长。

1980年《公开信》认为中国“人口增长过快”时,当时的人口自然增长率是11.87‰;2008年该增长率已经下降到5.08‰,不到前者的一半。同一时期总和生育率则由2.31下降到1.4-1.6左右。

据联合国2008年的人口预测,在“金砖四国”(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以及美国、日本的比较中,中国总人口在2005年到2020年之间增长较慢。如果中国继续保持目前的低生育率,总人口将在2020年到2025年间达到高峰后明显下降。其中,中国0岁至14岁人群规模的下降速度较其他国家要快得多。

目前的人口增长完全是“人口惯性”所造成。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中国低于更替水平的生育率已注定总人口将在2020年到2030年间达到峰值,并在此后开始长期的负增长。持续的低于更替水平的生育率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人口总规模的下降。

其次,中国经济增长类型已发生根本转变,亟待扩大内需。

1980年以来,中国经济取得了惊人的增长。中国国内生产总值从1980年的4545.6亿元增加到2008年的300670亿元。按不变价格计算,平均每年增长近10%。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1980年的463元增至2008年的22641元,按不变价格计算,平均每年增长近9%。

不仅如此,中国经济增长也已从计划经济时期的供给驱动转变为需求驱动,或者说,经济增长的主要约束,已从供给不足转向需求相对不足。这一重大转折,发生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前后。

与此相对应,中国目前宏观经济政策的主要目标,也已从提高储蓄率和投资率转变为扩大消费需求。中国近年来投资率仍在不断上升,这存在诸多复杂原因,而人口生育率的下降所造成的消费需求不足不容忽视。继续控制生育就意味着减少终端消费,与扩大消费需求的目标背道而驰。

第三,中国人均粮食产量大幅增长,部分产业为产能过剩所困扰。

2008年,中国人均耕地已由20世纪80年代初的2亩缩减到1.47亩,然而主要农业产品的人均产量却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长。其中,2008年人均粮食达398公斤,接近公开信中人均年用粮的“800斤”的目标。

与此同时,中国目前存在比较严重的产能过剩,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已不是追求人均产品的数量,而是提高产品的质量和经济效益,减少生产过程中的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调整产业结构,增强自主创新能力。

人口总量并非影响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的主要因素。中国能源消费总量中,人口总量增长的贡献率始终显著小于人均消费量增长的贡献率。尤其是2000年-2008年间,中国能源消费总量增长了1倍多,其中人口总量增长不到5%,而人均消费量却增长了近1倍。

显然,目前中国节能降耗的关键,不在于人口总量的控制,而在于隐含于人均能源消费量中的生产方式、技术和生活方式的变革。

“放开二胎”正当其时

十年前,中国预计 “21世纪中叶”人口出现负增长。目前,官方已经把该目标提前到21世纪20年代。生育率并非越低越好。如果这一低于世代更替水平的生育率长期持续,中国人口将以几何级数萎缩,中华民族将面临作为一个物种的延续问题。

实证研究表明,目前农村独生子女家庭老人的贫困发生率较高。显然,那种认为中国农民收入问题可以简单地通过“少生”来解决的看法,缺少理论和实证数据的支持,不足以作为政府制定生育政策的依据。

从一个农民的生命周期来看,少生孩子的农民在年青时固然能减少抚养子女的支出,从而能增加其家庭的人均收入和消费(尽管未必能增加其家庭的总收入),但是在他年老时则可能面临更大的经济困难。

过去所有关于人口和生育控制政策的讨论,理论基石就是以控制生育提高人均收入。这显然与既有的实证研究并不相符。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一个家庭是否幸福,不仅取决于该家庭收入的多少,而家庭对子女需求的精神满足,有时比物质生活的丰裕更加重要。

我们认为,中国当初推行生育控制政策的主要理由已不再成立。在新的形势下,我们有必要重新思考,为什么要继续控制生育的政策?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未看到特别有说服力的新的理由。

现在反对生育政策调整的一个比较常见的理由,是一旦生育政策放宽,就要出现生育率的反弹。但是,这种担忧缺少有力的实证数据。相反,一些“二胎”试点地区的案例表明,宽松的生育政策反而实现了比同省其他地区更低的生育率。

现行生育控制政策是一种非常态的、社会政治成本高昂的特殊政策。在不同的社会人群中,广大农民,特别是农村妇女承担了更高的成本。迄今为止,中国依然是世界上惟一实行这一政策的国家。改变现行生育政策,只是回到常态,而回到常态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

我们已经并将继续看到,放宽生育控制的依据正在变得越来越强,而且越来越成为公众和学者的共识。正如1980年中共中央“公开信”所说,“到30年以后,目前特别紧张的人口增长问题就可以缓和,也就可以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了。”

目前,中国调整生育控制政策正当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