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杨宪益昨辞世 几乎“翻译了整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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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杨宪益昨辞世 几乎“翻译了整个中国”http://news.QQ.com  2009年11月24日02:19   北青网-北京青年报  朱玲  我要评论(21)

热恋时的杨宪益和戴乃迭

翻译家杨宪益昨辞世享年九十五岁———

鸟儿像往常一样,掠过后海的天空。小金丝胡同的那个院落,大门紧锁,塞在门口的当天报纸,一直无人领取。老街坊们不知道,那位坐在轮椅上、偶尔出来遛遛的老人家,刚刚作别人间,作别他在翻译史上铸就的高度,去了另一个世界,续写他跨越国界的爱情传奇……昨天早上6时45分,翻译家杨宪益,在北京煤炭总医院5层三号干部病房,因淋巴癌晚期辞世,享年95岁。

据杨宪益外甥女、画家赵蘅介绍,杨宪益是10月10日入院的。“从10年前舅母过世后,舅舅身体就一直不好。一年前开始,进食就不怎么好了,也不怎么能说话。这次住院,是做离子植入手术,以把淋巴癌细胞杀死。这类手术此前做过,这次也很顺利,本以为跟平常一样,做完手术后在医院待个三五天就可以回来。没想癌细胞转移了。”

说起这些,赵蘅哽咽了,她和杨宪益的女儿一直陪同先生走到生命最后一刻:“去年因为脑血栓,不能写字了;今年又因为癌细胞扩散,呼吸都困难,说不了话。舅舅就这么走了,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据赵蘅介绍,过不了多少日,就是舅舅95岁生日。“他一直很盼望这个生日。外婆就是95岁左右去世的,他一直想着自己要‘活过母亲’。”

成 就

几乎“翻译了整个中国”

杨宪益是把《史记》推向西方世界的第一人;他翻译的《鲁迅选集》,是外国的高校教学研究通常采用的蓝本;与夫人合作翻译的三卷本《红楼梦》,与英国两位汉学家合译的五卷本(译名《石头记》)一并,成为西方世界最认可的《红楼梦》译本……他还翻译了《离骚》、《资治通鉴》、《长生殿》、《牡丹亭》、《宋元话本选》、《唐宋诗歌文选》、《魏晋南北朝小说选》、《老残游记》、《儒林外史》等经典作品。

1982年,在五六十年代开始便与西方世界隔绝的中国,杨宪益发起并主持了“熊猫丛书”,弥补了外国对中国文学了解的空白,重新打开了中国文学和外界沟通的窗口。在这一丛书里,既有《诗经》、《聊斋志异》、《西游记》、《三国演义》、《镜花缘》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也有古华的《芙蓉镇》、张洁的《沉重的翅膀》,以及巴金、沈从文、孙犁、李广田、吴组缃、新凤霞、王蒙等人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

研究杨宪益翻译工作的学者李晶告诉记者,杨宪益翻译非常注重准确性,其次还注重译、介结合。“译、介结合,是先生的治学态度所致。杨先生对历史研究感兴趣,也写过一些历史考证的文章。他在介绍作品的同时,总是会做一些文学研究的工作,对作家本身以及创作背景做相应的介绍,以让外国读者更好地走进作品。这对翻译工作者而言,的确是非常珍贵的学术习惯。”此外,杨宪益“还特别注重译介的系统性,各个历史时期的代表性作品都有涉猎”。“从这一意义上,有人说他‘翻译了整个中国’,一点都不过分。”

爱 情

译界伉俪恩爱一生

杨宪益1915年元月出生于天津。杨父早年留学日本,后任天津中国银行行长。1936年,杨宪益进入牛津大学深造。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杨宪益怀着满腔虔诚,认为“中国必胜”。他在伦敦组织中国学生集会,做维护祖国的演讲,为抗日募捐。如此杨宪益,被推举为牛津大学中国学会主席,当时他的秘书是一位英国女子,中文名戴乃迭。“秘书”日后成了夫人。戴乃迭是一位英国传教士之女,生于北京,对中国颇有感情,7岁时随母回英国;结识杨宪益后改法国文学专业为中国文学,是牛津历史上第一位获中国文学荣誉学位的英国人。

因杨宪益为战火纷飞中的祖国效力心切,学有所成的他,婉谢了哈佛的执教邀请,于1940年回到家人所在的重庆。——时年21岁的戴乃迭,拒绝了杨宪益分手的请求,抛却了西方人的偏见,抛却了母亲“这场婚姻决不会超过四年”的警告,揣着50英镑一路飘摇到了中国。

1941年2月16日,两人终结秦晋之好——证婚人,一位是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一位是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

新中国成立后,经学者向达推荐,杨宪益来到北京外文出版社。戴乃迭也以“外国专家”的身份入职。中国翻译史,就此多了一段佳话。合译中国文学名著时,一般是由杨宪益翻译初稿,然后由戴乃迭修改润色,成为定稿。据杨宪益回忆,两个人从未因为什么问题红过脸。日常生活中,杨宪益总是非常照顾戴乃迭,就连家常语言,他也常常主动讲英语,以至戴乃迭“埋怨”自己汉语不大流畅,就是由于杨宪益英文“过分熟练”。

直至10年前戴乃迭过世,她依然没有改变英国国籍,但她陪着杨宪益,为中国翻译事业奉献了毕生的心血,也陪着中国丈夫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后的所有“政治风云”。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一对异国夫妻的生活,可想而知。杨宪益最疼爱的、也是唯一的儿子,就是因为“文革”中受到父亲的牵连,逐渐精神分裂。即便被送至英国姨妈家“改变一个环境”,儿子还是不堪岁月伤害,38岁时在姨妈家用汽油点火自焚。

老来回忆“文革”,杨宪益会自喜“有段时间打扫厕所,我干得很好”,“《中国文学》编辑部的厕所是全外文局最清洁的厕所”,并因“工作勤勤恳恳、一丝不苟而受到人们夸奖”,鲜言其他。

赵蘅告诉记者,杨宪益总是隐忍的,但儿子去世后,他流过泪。“他和舅母在家,老来丧子,不甚其哀,对着彼此唱起了英文歌,唱着唱着,舅舅就哭了。”生前,杨宪益曾说,之所以没被多灾的生活磨难搞成精神崩溃,是因为我们的心是光明的。

晚年戴乃迭受困于老年痴呆症,但杨宪益与她寸步不离。“舅母在医院时,每天都要看见杨宪益。”戴乃迭去世后,杨宪益一直很遗憾“自己没能和她一起走”,作悼亡诗云:“早期比翼赴幽冥,不料中途失健翎。结发糟糠贫贱惯,陷身囹圄死生轻。青春作伴多成鬼,白首同归我负卿。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来银汉隔双星。”

赵蘅告诉记者,杨宪益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学方面有更深的探索。“他少时立志,想的就是做一名学者,没想成为翻译家。但因为舅母喜欢翻译,他也不做它想,夫妇俩双宿双飞地翻译了一辈子。”

个 性

淡看权势 这个男人不一般

早年留学英伦,但杨宪益生活中一点也不洋派。“即便是老来照顾他的护工,他还得要求是男的,他害羞。”外甥女赵蘅告诉记者。杨宪益好酒。家里洋酒不少,但最好“二锅头”。曾写下《谢酒辞》:“休言舍命陪君子,莫道轻生亦丈夫。值此良宵虽尽兴,从来大事不糊涂。”

杨宪益兴趣广泛,好搜集石头,也写点打油诗。他有句口头禅:“学成半瓶醋,诗打一缸油”。

1949年,有人请杨宪益去台湾,他不去;后来“运动中”,又有人“动员”他离开中国,他也没干。

杨宪益崇尚年轻人就该有理想。他很少指责什么,但老来嘟哝过,现在年轻人不像以前那么爱看书。

在英国牛津求学的杨宪益,曾出于好玩,一口气把《离骚》按照英国18世纪的英雄双行体格式,翻译了出来,译作充满了嘲讽与夸张。这一年,他24岁。

在抗日战争如火如荼之时,留学生杨宪益,与后来的语言学家吕叔湘一起办了份专给华侨参看的《抗战时报》。

1953年,杨宪益作为政协特邀委员,跟一群科学家、艺术家一起接受毛主席接见。周恩来特别对毛主席介绍他翻译《离骚》之事。毛主席问他:“你觉得《离骚》能够翻译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可以翻译的。”

赵蘅告诉记者,杨宪益早年曾被要求和钱钟书、叶君健等一起翻译“毛选”,他婉言谢绝了。他把精力投向了《红楼梦》的翻译工作。“入狱前,他已经翻了一半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1968年,杨宪益和戴乃迭入狱。杨宪益翻译一本中国古代文学简史,作者效法苏联的《联共党史》,在文学史每一章结尾都整篇整段地引用毛主席的话。杨宪益认为这种写法不符合国外读者需要,在征得编辑同意后把语录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