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酱无虫,天下无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2:18:39
豆酱无虫,天下无人昨天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两瓶老家的普宁豆酱。其实,这豆酱也不值什么钱,只是一直想吃,在北京又买不到,所以只能让家里给寄过来。令我沮丧的一点就是,刚刚拆开包裹,其中有一个瓶子的盖裂开了,洒去了大半。不过,这也关系不大,这剩下的一瓶半,够我吃的了。
不知道别处的豆酱是怎么酿制的。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自己酿制豆酱,(那个时候,商品短缺,就算你要买也买不到)。老家有一句俗语:“豆酱无虫,天下无人。”在潮汕话里,“人”和“虫”念起来是押韵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莫名奇妙,但念起来却口感甚好,铿锵有力的。问大人,为什么豆酱没有虫,天下就无人啊?大人说,是啊,你什么时候见过豆酱不长虫子的?听了解释之后,还是不甚了了。于是,跑去揭开储存豆酱的陶瓮,果真,在瓮口,有一些小虫子在蠕动,它们恣意地舒展自己的身体,惬意极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世界里,竟然可以容忍虫,这些小虫子,就像现在商品的“合格证”,只不过,这张“合格证”比起现在的一张纸,来得抽象而又生动些。没有功夫去考证,在那个时候,如果自酿的豆酱不长虫子,是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反正,关于童年,我很大一部分留给了一瓮豆酱,这瓮豆酱的上面,蠕动着慵懒的虫子。
小时候,我是亲眼目睹了酿豆酱的整个过程的,只是,现在隔了太久,已说不上来了,只能断章取义地,回忆一下。一般都是在春天多雨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有刚刚收成的黄豆。黄豆下锅煮熟之后,平摊到笸箩里。南方的气候,本来就是潮湿多雨的,再加上在春天的季节里,空气的湿度,就更加变本加利起来,在这样的天气适合某些东西的生长,比如有很多苔藓,就在阴暗的角落里茁壮起来,那些老房子的墙上,整天都湿漉漉的,更有甚者,墙上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盐花,手一抹,放到舌头上尝一下,咸的。所以,你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要在这个季节酿制豆酱了。因为,这样的气候,适合菌类的发育。我记得煮熟了的黄豆在笸箩里放了几天之后,上面便会长出一层薄薄的菌来。听大人说,这个过程特别关键,菌类的发育的好坏,关系到自酿豆酱的质量。等到菌类长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把它们捣散,然后,放到陶瓮里,加上水、盐等辅料,再加以时日,当陶瓮的口上,开始有虫子爬出来的时候,就意味着,这瓮豆酱的酿制过程结束了。
记得当时,村里的每个院落里,都有一个公共的地方,供各家陈放豆酱。这也是我亲目所睹的,豆酱们所能亨受到的最高礼遇。打豆酱的工具,也是颇为精致的,那是一把用竹削成的工具,也叫不起名字来,有细长的把手,在把手的未端,有约半个竹节开成一个容器。各家的豆酱就在那里放着,谁觉得谁家的豆酱好吃,尽管自取便是。由于豆酱是露天存放的,所以,日晒风吹,都没有人管,陶瓮的口上,倒扣着一个瓷钵,那些所谓的风雨,根本就拿它们没有办法。还记得那些刚刚腌制的酸菜吗?切碎了,摊在盘上,上面再浇上一勺新酿的豆酱,佐以刚刚出锅的白米粥,用后来的一句著名的广告词来说,就是“味道”好极了。
后来,商品丰富了,只要你愿意,逛一次超市,都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也不自己酿制豆酱了。现在市面上的豆酱,颜色鲜艳、液体金黄,一看,就能勾起你的食欲。它们在流水线上走了一个过场,然后被机器灌在做工考究的瓶子里,被送到各个超市的货架上,摆成好看的形状,等待着你的垂青。这些豆酱的味道确实不错,咸淡适中,还带着一丝腥甜。但我知道,这些味道诱人的豆酱里,加了不少的辅料,在这个连味道的精确度都能计算的年代,又有什么商品生产不出来的呢?
“很多时候,乡愁,对于常年在外的人来说,只剩下一种味觉。”我的朋友东方不亮在他的一个帖子里这样说。这句话我颇为赞同。是啊,对于生活在现代的我们来说,乡愁,是一个太过大的概念,在这个概念的面前,你只有觉得矫情,因为,无论那所谓的乡愁有多浓烈,一张机票,便会把你打回原形。只是,某些跟记忆有关的味觉,却总要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跳了来提醒你。就像我现在一样,一边吃着这些工业时代的豆酱,一边把自己那所谓的乡愁,硬生生地打了个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