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美文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6:17:58
流 浪 的 二 胡 陈荣力

有一个精灵,漂泊如三春之水,清冷似冬夜之月;有一个精灵,惆怅如初夏细雨,幽怨似深秋桂子;有一个精灵,它注定永远都在流浪——二胡,江南,流浪的二胡。

蒙古包、轱轳车、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注定了是马头琴的摇篮,红高粱、信天游、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黄土高坡天生就是唢呐的世界,而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绕人家的江南则永远是二胡生生不息的磁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情孕育一方乐器的生长,只是我们不知那当初的当初,是江南选择了二胡,还是二胡选择了江南。这样的选择费思量,难端详。

二胡之于江南,恰如杏花春雨之于江南一般地诗意和绵长。虽然高山流水,传世的是俞伯牙的那架琴;浔阳江边,令白居易动情的是一把琵琶。虽然众多的唐诗宋词元曲明剧之中,我们很难听到二胡的那一声低泣,触到二胡的那一脉无奈,但是谁能说,倘无琴和琵琶,二胡就不会在江南寂寞地流浪呢?

六朝金粉、王谢侯府的秦淮,有太多的声色犬马,那不是二胡弦上颤飞的韵;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钱塘,有太浓的绮丽繁华,那也不是二胡琴弓中跳动的律。纤道、乌篷、台门、廊棚,雨巷、石桥、茶肆、谷场,这才注定了二胡流浪的行止。本不属于墨客骚人、显贵官宦,流浪的二胡天生只是在百姓黎民、俗子凡夫中开放的花、流淌的画;流浪的二胡天生就是贩夫走卒、商贾戏子开心时的道具、潦倒间的支撑。

我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胡开始在江南流浪,我只知道当如水的月色浸淫深秋桂子、稠密的细雨婆娑河边芭蕉的时候,当多情的晚风掸拂台门石桥、散漫的炊烟缭绕乡野谷场的时候,二胡的流浪便开始了。当流浪的二胡宿命地遇上了那个人,它的流浪被无端地浓缩聚集了,被无限地扩散放大了。那个叫阿炳的人,像一个巫师,二胡遇上了他,从此便再也停不下流浪的步伐。

《二泉映月》的音符如泉眼汩汩漫洇,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该是一种无奈;《病中吟》的曲调如泪水缓缓流出,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分明是一种悲凉;《良宵》的节拍如思念浓浓笼罩,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是一种彻骨的沧桑。不是二胡的流浪、音乐的流浪,那样的流浪是一个灵魂的流浪、一方土地的流浪,那样的流浪是一个时代的流浪、一个民族的流浪。

流浪的二胡总要催生众多流浪的心灵,催放众多流浪的花,瞎子阿炳便是一个极致。然而在江南,在青石小弄台门深、乌瓦粉檐廊棚长遍地市肆的江南,在青草池塘蛙鼓稠、莺雏声里碧禾弄处处乡野的江南,类似因了二胡而流浪的心灵和生命又何止阿炳呢?江南市肆和乡野里有众多生生灭灭的流浪的灵魂。我们伤感地承认,在江南丝竹中,二胡也许最具有悲剧性格。这种悲剧是因了二胡那注定属于流浪的本性,还是因了那太多的流浪灵魂的挥洒?

一方水土的精灵,一盈风情的血脉,器乐是一个时代一种文化的魂魄。而流浪,不只是一种悲苦和困顿、一种沧桑和无奈,更是一种忍耐和坚忍、一种奋进和抗争。它是生命另一种鲜活的姿态,这种鲜活的姿态永远都不能消解。 

二胡的另一种解读——〈流浪的二胡〉赏析   刘德福

机械主义者可能会这样解读二胡,一种演奏音乐的工具,由木筒或竹筒和马尾组成。写到这里我有了一种理屈词穷的感受,要不就画一幅二胡示意图吧,用箭头标出各个组成部分,写到这里我又有一种简单寒碜的感觉。审美主义者看到了二胡背后的音乐背景、地理背景、文化背景,以及进而形成的心灵背景。这时候的二胡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演奏工具,也是一个人,一块土地、一个民族的感情缩影。

并不是任何一种草木,任何一种器具都能成为一种富于魔力神性的物质。那种神性物质会连接出一片宽广的文化和心灵的领域。只有那些从自身的特点出发,发挥自己的某种品格达到了极致的事物,才能以独特的灵魂连接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才能熔铸一方水土体悟一方灵魂,才能开掘宇宙中世界上人生中贯通古今的大哲理大美感。

二胡生长于江南。这里的江南,已不再是地理学意义上的江南,而是文化审美意义上的江南。这是“杏花春雨”,“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江南,这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江南。马头琴是苍凉的,那是大草原的苍凉的凝聚;唢呐豪壮的,那是黄土高原的豪壮凝聚的。而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绕人家的江南是诗情画意的。多水的江南滋润了人们的情思,如水的文思濡染了江南的柔山佳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高山流水的古琴是世外高人风干后挂在大树上的情感,二胡是世俗世界活泼水灵的孩子;浔阳江边的琵琶是达官显贵人生低调暂时的缠绵悱恻,二胡却是寻常里巷的永恒的人生慰藉。秦淮河的水是蔷薇色的,钱塘江的水有照人的明艳,而惠山泉的水,江南的水是透明的,舒缓的,沉静中有坚韧,活泼中有无奈。智性的高蹈和环境的狭柔孕育出了一份流浪的情怀。纤道、乌篷、台门、廊棚,雨巷、石桥、茶肆、谷场更多的时候不能像黄沙大漠、高山草原那样寄寓壮阔的情感,二胡这种神性的声音便从江南飘出,那是一种能融化沧桑时空的悲凉,那是一种在千年如水的柔情中浸泡出的一缕坚韧。二胡是一种矛盾,是一种必然,吴越文化如水柔韧的外表和如诗如画唯美浪漫的情怀交织成了一种悲剧:流浪。

王芸在一篇名为《在树的年轮中生长的乐器》的散文中写道:“在许多乐器的身体中,找得到一棵树的魂魄。只是不同的乐器,往往渗透着树在不同生命时段或不同部位的某种特质,彰显出各异面目。二胡绝对是一株大树紧紧抓握着泥土的根部。二胡奏出的声音,悲怆也好,苍郁也罢,哪怕偶尔欢娱一阕,都带着泥土的颜色与气息。那欢娱也透着苍凉。二胡的弓只一起,戛然一声,便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往内收紧,收成一枚致密的核,被二胡的气场浑然包裹、束缚。却又仿佛随时会胀裂开来,一腔情绪迸泻而出,澎湃成汪洋。”这是对二胡的又一种解读。 

听 泉  韩静霆

(1)演奏《二泉映月》,有一种心灵沐浴冲凉的感觉,琴弓的马尾吃住了弦,像是把山里的玉石锯开了一个小缝儿,泉水呢,顺着左手指头尖儿款款地流出来,跌扑回还,绕在身边。心里所有的浮躁、郁闷、烦琐,都被淙淙流泉冲走了。身上清爽得很,干净得很。舌根也甜润润湿漉漉。说来真得感谢盲人音乐家阿炳,他用一把二胡,教会了我们听泉,让我们知道,感觉山中清泉,应该打通生命所有孔窍,只凭眼睛直观是不够的。是啊,古人说刑天舞干戚,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就是说人的浑身上下都生着精明的感官,人本来就是精灵剔透的灵长目,我们和炳哥的差别就在于不懂得让心灵长出眼睛看宇宙,让耳朵生出触须抚摸自然,从这个角度说,也许我们才是真正的“盲人”。还有,我们没有化清流为音乐的神力,在盲人音乐家阿炳这里,泉水是灵感的婴儿。他一下子就捕捉住了稍纵即逝的灵感,再加进自己的天分、才情与生命感悟,人间就流淌出了不朽的经典,音乐的清泉《二泉映月》。

(2)“二泉”从前只是伴穷道士沿街卖艺的一支曲子,如果不是遇到杨荫浏先生,那音乐的“泉水”不知会在哪儿幽咽断流了。我在音乐学院学琴的时候老先生杨荫浏的学养和人品极为师生尊崇,杨荫浏和阿炳(华彦钧)之间的理解与默契,是人间知音的绝唱,俞伯牙与钟子期也不能相比。换句话说,琴师俞伯牙倘若遇到杨荫浏,就大可不必因世无知音摔碎瑶琴了。杨荫浏是在建国初期为抢救濒临灭绝的文化遗产寻访阿炳的。背着笨重的录音机,他和阿炳谈心,谈艺,谈琴。用那时候流行的“履带”般的录音机带,录下了阿炳的的曲子。这首曲子无题,阿炳让杨先生取个题目,杨先生思忖了片刻说,就叫做《二泉映月》吧。

(3)可以想象这时候阿炳是多么感动和惊奇,他那深陷的眼窝红了,几乎要流出“泉水”了。面前这位先生不仅听懂了他,把他的琴声录下采,让他的音乐永远活着,而且,一语点睛,触动了他的心泉之门。是呵是呵,这娓娓动听的音乐,不是映月的天下第二泉又是什么?泉水一冲出深山罅隙,月光扑了过来。一轮梨花月变成了液体。揉碎了的月光,叮叮咚咚唱着歌,奔跑跳跃在惠山绿竹林青草地。忽然从高高的石崖向下“蹦极”,珠玉四溅;忽然在花丛潜伏蛇行,若断还连,幽幽咽咽的;忽然又在光滑的鹅卵石溪床上跳着轻盈的舞步,带着小鱼,携着蝌蚪,跑向山外的世界……音乐在胡琴的三个把位回还,如曲水流觞。装饰音和滑音机智乖巧,似鱼嬉水草。抖弓细碎流畅,清流里有诉不尽的柔情。《二泉映月》是回旋曲式,让人把醉人醒泉回味品咂个够。更要紧的是,杨先生听着盲人音乐家心泉的律动,深深感觉到了阿炳对生命和自然的热爱,也听到了涌动的泉水里,有一点儿淡淡的哀伤。

(4)阿炳和杨荫浏都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可映月的二泉还奔涌在我们的生命和生活中,记得,这首美妙绝伦的乐曲使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由衷倾倒,他说过,二泉映月应当跪下来听。是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也许,惟有双膝跪倒,才可以聊表心中的虔敬和感激。我们感激创造美的阿炳和发现美的杨荫浏。阿炳开掘出了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音乐泉,杨萌浏牵着“泉水”的手,出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