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意

（柏斯）非智

    已年过四十，变得一点思路都没有，没有激情，甚至连性欲都已明显减少，似乎对生活提不起劲，该不会这么快就显老了吧？四十岁，正当壮年，正是人一生中最拼搏，最辉煌时期，有许多真正成功的人，是在四十岁以后才起家的。他想，如果这样生活下去，那么到五十岁时，人生又有什么值得活？说不定死还是一种解脱。但他不会去死，而且也怕死。有个牧师对参加礼拜的人说：“你们想不想死后上天堂？”全部的人都举手说：“愿意。”接着牧师又问：“有谁想现在就上天堂？”结果呢？结果是没有一人愿意马上进天堂。人是怕死的，即便厌倦人生，觉得生活无意无味，但又不想马上去死的人太多了。人就是这么奇怪，一边抱怨人生不顺，觉得活不如死，一边还想着招儿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些。他也是处于这状态中，所以，当他的朋友韦子邀他星期天一大早爬山锻炼身体，他立马就答应。

    天刚亮，韦子就来接他，从城里开车到石岩峰，有二十多里路。山底下的停车处空荡荡的只有两三辆车，时间还早，来爬山的人不多。他们把车停在那里，沿着山路，徒步盘山而上。

    韦子是他初中同学，高大的身体已显胖，艰难地在山道上移动，一会儿功夫，已开始喘气。

   “嗐，真的这么不管用，才刚过四十，体力就退得这么厉害。”韦子懊恼地对他说。

   “现在还好，过几年哪不更可怕？”他说，“人的一生其实也很简单，一辈子过得挺快，什么时候结束了，谁也不知道。其实，我们是生活在一种永不知道的状况中，追求着永不知道的结果。”

   “嗨，还蛮有点味儿？”

   “什么味儿？”

   “哲学味儿。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我已有房有车，不愁吃不愁穿，但还是不知道我追求的目标。”韦子说。

   “目标？有什么目标？人一生的痕迹，最后所留的就是那块石碑，那石碑就是人生的终极处，写着哪年哪月生，某年某月死，告诉着后人，你曾到过这世上，就这么回事。我想我可能连石碑都不要，没人会记着我的。”他有点低沉地说，“其实，记着又怎么样？你已没感觉，也回不来了，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说，人活着为什么？”

   “我还没琢磨出来，有时觉得人活着总得为着什么，有时又很茫然。总之，活着就活着，管他为什么活着。”他见韦子微喘着气，已放慢了脚步，又接着说，“能活几年算几年，甭操那份瞎心，找什么生活意义。”

    谁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漫步，山道上人稀少，除了偶尔几声鸟叫，打破这宁静的早晨外，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这座山大体还保留着自然状态，由于原是部队驻扎之地，解放以来，一直就严禁人们上山。到九十年代中期，部队撤离，只留下一个观察所，才允许人们入山。可能是还来不及开发，除了原有部队上山的车道加宽并铺上柏油路面外， 整座山还保留原样。山道蜿蜒，绕着山体而上，山路的一边有一个小水库，就在山涧里，从山腰上看那小水库，绸缎般平铺展着，清澈碧透，只有偶尔几只鸟儿从水面上掠过，一切是那么宁静，小水库像无人惊扰的睡美人，静静地躺在山脚下。正是临近春天季节，满山白白的牵牛花蔓延在相思树下，在一遍绿色中点缀着星星般的白点，一阵微风吹来，把那花的香气直送到脸上，将那走山道的疲劳擦去。“生活真美”他忽然想起小说《教父》里教父临死时所说的这话，心不由衷地自己唠叨着。

   “说什么？”韦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生活真美。生活本身毫无意义，只要生活的形式是美的，那就足够。”他说。

   “我搞不懂你说什么，生活形式是美的，啥意思？”

   “你生活得快乐，那就OK了，只有快乐是你的，你能感受到，没人能让你感受到你的快乐，就像你累了，你病了，只有你能感受到，有谁替你累，替你病？你瞧，这景致多美，你感受到，你也就享受到这种美，那么这时的你不也就快乐，心境不也就愉悦？如果人连这点美都无法感受，也就享受不到这种美，那么，就不会有这种快乐，这不也是一种失去？享受人生的每一分钟，每一种可感受到的快乐，这就是人活着的意义吧。”他似乎突然悟出什么。

   “你倒成了哲学家了。”韦子停下脚步，盯着他说：“不过，这听起来有点像‘猪圈里的哲学’。”

   “‘猪圈里的哲学’？”他也停下脚步，望着山脚下沉睡的小水库，说，“为什么不能是呢，至少猪比牛马快乐，对吧？生命本无意，为什么要活的那么累？”

   “也许你说得对，生命原本没有目的，只是因为有些哲人硬为生命赋上了目的，所以，人们才生活得这样累。”韦子若有同感地说。

   “其实，所罗门在他的《传道书》里早就告诉我们，‘我就称赞快乐，原来人在日光之下，莫强如吃喝快乐，’快活度日，那是人一生所应得的分。”他说，“这或许就是你所说的‘猪圈里的理想’吧？”

    韦子移动他的脚步，缓缓地说，“管它什么理想，快快乐乐地生活才对。走呀，前面的山路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