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凌：昆明城管执法冲突暴露城市“创卫”之殇(中国青年报 2010-4-3)

3月26日，昆明五华区北仓村农贸市场出现城管和摊贩、围观群众的冲突，车辆被掀翻或砸坏，多人受伤。其中，在现场采访的《生活新报》采访中心主任熊熊亦被执法人员殴打致伤。此事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
今天，五华区政府继3月27日后，就此事召开了第二次调查情况通报会。    “现场城管人员未与杨胜秀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今日通报称，经公安机关调查取证，事件的起因是：3月26日20时15分，昆明市综合行政执法局五华分局红云执法中队7名城管队员在北仓村农贸市场门口附近发现有四名违规占道经营者，随即进行查处。
其中3名违规占道经营者接受了现场处罚，另一名占道经营者杨胜秀（女，56岁）骑上小三轮车欲离开现场逃避处罚，一名城管队员从其后方拉住三轮车，致三轮车侧翻，杨胜秀随车摔倒，引起周边人员和市场部分经营户围观，并有人起哄“城管打死人了”，导致围观人员越聚越多。
城管队员于20时35分向公安机关报警，警方赶到现场维持秩序；急救车到达现场后，杨胜秀亲属及围观人员拒绝并阻碍将其送往医院检查治疗达40分钟之久，经过大量工作后，急救车将杨胜秀送往医院。
23时许，当城管队员在公安民警组织下准备离开现场时，部分围观人员开始投掷砖头、石块。9辆城管部门车辆被掀翻，其中3辆汽车被点燃；1辆警车被掀翻；9名城管工作人员、4名民警被砸伤，事态逐步升级扩大。
当下，公安机关依法设立警戒区域，强行驱散集聚人员，将涉嫌“打、砸、烧”及不听劝阻的人员强行带离现场。
通报中说：“经公安机关对杨胜秀询问调查和现场目击证人提供证言，均证实：现场城管人员未与杨胜秀发生任何肢体接触，不存在城管执法人员打杨胜秀的情况。”
据调查，事件共造成14辆执法车受损，其中有城管执法车9辆、公安部门执法车5辆，评估损失共计18.57万元。有13名执法人员受伤，其中城管人员9人，公安民警4人。
经医院检查，杨胜秀腰部软组织挫伤，头皮有轻微擦伤，经透视及CT检查未发现异常，3月28日8时50分，杨胜秀离开医院。
据悉，受伤的杨胜秀为四川籍，丈夫去世后一个人抚养4个儿子。与她在一起做生意的小贩说，杨胜秀寡言少语，生意不是太好，“一天最多赚几十元钱，有时候到深夜了炸洋芋还没卖完，到第二天就坏了”。
据杨胜秀说，事发时一名城管上前就将她的三轮车推翻，她滑倒在地，翻过来的三轮车把她死死压在地上，从三轮车中滚出来的液化气罐撞在头上，她立刻痛得昏了过去。    “对野蛮的执法行为表示抗议”
今日通报说：“经纪检监察部门调查，3月27日凌晨1时40分左右,在清理警戒区域现场过程中，4名协助公安机关维持现场秩序的城管人员在对一名进入警戒区域内的身份不明男子进行劝阻时，处理方法不当，致使该男子受轻微伤，后经查实该男子是某报记者。经研究决定，给予相关责任人五华区城管综合执法大队机动中队副中队长王立海停职检查，3名协管队员杨明、李志华、刘骥予以辞退。”
目前，被殴打致伤的记者熊熊还在治疗中。两天前，他感觉“胸腔一天比一天痛”。
3月27日，五华区政府召开新闻通报会，发言人称：“在当晚现场处置过程中，一名记者不听劝阻，强行穿越警戒线，被现场执法人员依法进行强行处置。”这一说法引起《生活新报》编委的强烈抗议，但发言人没有回应，转身匆匆离去。整个发布会不到10分钟。
3月28日，《生活新报》发表文章，“对野蛮的执法行为表示抗议”，呼吁相关部门调查真相。
文章称：“我们对一起在现场采访的多名同事和其他报社同行进行了调查，还走访了相关目击群众，再结合本报摄影记者用镜头记录下的整组殴打图片，大量的证据均可证明：熊熊当时所站的位置，根本就没有警戒线；现场执法人员并非是在对他的‘强行行为’进行处置，而是直接对他实施残忍的殴打；整个过程中，熊熊一直在躲避或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头，尽可能进行自我保护，不曾有丝毫还手或对打的意愿、行为。”
3月30日，负责调查记者被打情况的五华区公安分局一位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在强制处置前和处置过程中，一是这名记者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二是这名记者有挑衅的语言。”
此话再次引起反驳。熊熊在他的微博里说：“我当时一共说了三句话。一是执法人员粗暴地用盾牌推我‘全部往后退！’我回了一句‘退就退嘛，这么凶干什么？’执法人员怒吼‘不许讲话！’我不解地回了一句‘讲个话怎么啦？’执法人员样子很凶，已经有动粗的准备了，我才顶了一句‘来打嘛’。”
据当时在场同事回忆，熊熊被五六个手持橡胶棍、拿盾牌、戴有臂章的执法人员围住殴打时，一直在喊：“我是记者，我采访，我是记者！”
记者李茜和赵勇跑过来，冲上前去亮出了记者证，并说：“我们是报社记者，他是我们的领导，你们不能打他。”但对方置之不理，并将他们推开。殴打持续了一分多钟。
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对此事表示关注，他说：“一定会依法保障和维护媒体的合法权益。”
他在微博里深为惋惜地说：“去年以来，云南发了红头文件禁用‘不明真相’‘情绪稳定’等词。虽有一定起色，但仍有一些部门习惯成自然，这类词张口就来。如这次昆明城管还是用‘不明真相的群众’，给事件定了性。这说明，哪怕一点小小的变革、小小的进步都会何其艰难，需要百倍坚持。”    城市“创卫”，小贩之殇
有关人士指出，此次冲突不是执法对象暴力抗法，而是部分围观群众围攻执法人员，把暴力作为一种社会情绪的宣泄，这背后的深层次问题，值得有关部门警惕。
此事发生后，昆明城管备受非议。一位城管队员说：“其实城管也相当辛苦，在‘创卫’期间，从早上7、8点上班，要巡逻检查到夜里11点多才能下班，有时饭都只能在路上吃。”
不能忽略的是，“创建园林城市”、“创建卫生城市”活动有时成为城管野蛮对待小贩的“合法借口”，致使冲突不断，反而给城市造成了新的伤口。
资料显示，目前昆明市约有150万外来务工人员。在昆明市南坝人力资源市场，5000多个进场招工的单位只能安置12万人次。大量进城的农民工缺少知识技术，只能选择起点低、技术含量低、沿街流动的活计赖以生存。
但在城市化进程中和“创园”、“创卫”活动下，从街边巷内的配钥修车、擦鞋、小吃等摊点，到农贸市场都随着“城中村”的改造大量消失。
2009年10月底，进城务工者潘怀用在昆明市被城管强制收缴三轮车而致死。调查发现，他原来在农贸市场卖了3年的蔬菜、水果，每天收入可达100多元，直到农贸市场被拆除，才不得不以蹬车为生。
从2007年至今，昆明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记在册的185个农贸市场“消失”近半，缺口在100~150个之间。目前昆明标准化农贸市场只有38个，在南北市区的一些地段，每10平方公里才有一个较为规范的农贸市场。
五华区人民政协的一位委员指出，以一个农贸市场可容纳500个人来计算，拆掉100个农贸市场，就等于减少了5万个就业岗位；而建300个农贸市场，就能解决10多万人的就业问题。
这位政协委员说，值得关注的是，城管部门大量招聘协管队员，在粗暴执法出事后，城管部门大多将责任推给协管队员，并予以辞退，比如此次冲突中就辞退了3名协管队员。“一名劳动力市场的负责人告诉我，昆明某区城管局到市场上招工，提出的要求就是要‘敢打架的人’。以这样的思维去管理一个城市，怎不激起老百姓的愤恨？”
“中国现在的城市化在发展生活世界的沙漠。市容就是一个城市的生活风貌，它不是表面的涂脂抹粉，不能只符合卫生检查团文件里制订的千篇一律的标准，不仅仅是干净、卫生、标语、彩旗这么简单。市容是要令一辈子住在这个城市里过日子的百姓感到得体，顺眼，安心。”著名诗人于坚说。
他说：“‘流动摊贩’，现在说得这么声名狼藉，但他们不就是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描绘的那些人物吗？忽然间他们统统被宣布为非法的、落后的‘脏乱差’。一方面，赞美这种生活的古代文学继续作为经典，在学校里向一年级新生讲授；另一方面，这些文字所依据的世界正在成为城市化改造消灭的对象。”
2007年2月，上海市出台规定：市区部分路段经市民同意，可设置部分便民类摊点，对马路摊点不再一律封杀。此举在全国引起极大关注。乌鲁木齐、贵阳等一些城市也纷纷出台政策，保护摊点小贩的利益。
于坚认为，这些城市的改变，“流动摊贩”功不可没。“正是他们的坚持与抗争，才有了这个结果。”
“尽管那是怎样默默无闻而又悲壮的抗争，我们都曾目睹他们是如何被粗暴对待。每一次打击对小贩们都意味着一次倾家荡产，但过几天，他们又来了。草根不懂大道理，他们只为了活着，谋点小利，一年又一年，直到文件被修改。”于坚说。
本报昆明4月2日电
http://zqb.cyol.com/content/2010-04/03/content_316657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