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不同的句点

常有人说，衡量一位作家，生前和死后是用不同的标准。生前，是以他最糟的作品为准；死后，则是以他最好的作品为准。对作家如此，对政治人物、军人呢?在英国历史上，海军上将纳尔逊、威灵顿公爵和邱吉尔首相是三位家喻户晓的人物。当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挺身而出、义无反顾。纳尔逊的故事大概是其中最悲壮、最赚人热泪的。他历经大小战役，多次负伤，而且先后失去右手和左眼，备受部属爱戴。现在西式餐具里，独臂人专用、刀叉合在一起的设计，就称为“纳尔逊之刀”。1805年，西班牙和法国的联合舰队大举来犯，纳尔逊亲自坐镇胜利号战舰，率军迎敌，史称特拉法加之役。出发前，纳尔逊留下传诵一时的名言:“大英帝国期望每个子民都负起自己的责任。”纳尔逊为国捐躯受国民爱戴因为平日训练严格，加上纳尔逊战术卓越，所以英国皇家舰队以寡击众，彻底摧毁了联合舰队。但是，当纳尔逊在甲板上亲自督军、旗舰和敌舰错身而过时，法国船桅上的狙击手由上而下一枪射中纳尔逊。子弹由胸前穿入，伤及脊柱。众人把纳尔逊抬到下层甲板时，他嘱咐左右在他脸上盖上手巾，以免主帅受伤、影响士气。弥留时，他还心系战局。当旗舰舰长哈定告诉他，击沉对方12艘战舰时，纳尔逊答以“我原来期望的目标是20艘”。他气绝之后，船上的军医下令，把遗体放进贮酒的大木桶，然后灌满船上最好的威士忌酒。几天后回到伦敦时，他的面容还栩栩如生。国葬时，舰队缓缓驶过泰晤士河，两岸致哀的民众有十数万人。葬礼极为隆重，他的遗体就葬在圣保罗大教堂正中央。如果说纳尔逊是解除国难的英雄，威灵顿公爵可就是终结拿破仑野心、挽救欧洲的伟人了。他是爱尔兰人，出生于首府都伯林。初入军旅时，表现不佳。家人和长官都不寄以厚望。但是，在印度和葡萄牙历练以后，他的军事才华逐渐显现。1808年的滑铁卢战役，是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战役之一。他统帅英德俄等国联军，和拿破仑指挥的大军正面交锋。一天之内，法军阵亡4万人，而联军也损失2.2万人；以哀鸿遍野、草木皆悲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威灵顿名成滑铁卢滑铁卢一役，使威灵顿成为欧洲最著名的人物。凯旋回国之后，他踏入政坛，在1828年赢得大选，奉命组阁。但是，他的某些措施却和民心相背。好几次，抗议的民众聚集在他的住宅外，丢石块攻击房舍。即使他的夫人过世，遗体还暂停屋内，暴民也险些攻进屋内。最后，管家在屋顶对空放两枪示警，暴民才勉强散去。他是军人性格，口才并不出色；加上作战时打掉几颗牙齿，讲话时有点漏风，所以绝对算不上是辩才。不过，他特殊的复句语法“还有另外”也成为英语的日常用语之一。他的住处就在海德公园外，现已改为博物馆。在出售的各种纪念品里，有一本画册，收集他从政后所有讽刺嘲弄他的漫画。和滑铁卢之役大胜时相比，真是相去甚远。1846年，他以终身统帅的身份正式退休。照片里，他头戴黑色圆形礼帽，身着西服，骑马通过位于海德公园一角的胜利拱门。公爵当时已年过70，腰微驼，神态多少有些落寞。不过，当威灵顿公爵过世后，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国葬还是备极荣宠。来自欧洲各国的政要冠盖云集。他的灵柩就在纳尔逊的旁边。尝尽政坛冷暖无情的当然不仅是威灵顿公爵。邱吉尔所经历的起伏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为邱吉尔作传的人，对于他在二次大战之前的生涯，只以两个字涵盖一切——失败!二次大战，当然改变了他、英国、欧洲以至于世界的命运。邱吉尔力抗纳粹遭选民遗弃当德军开始轰炸伦敦时，有人主张求和、有人主张把政府迁离伦敦。但是，他毅然决然发表演说，呼吁英国民众奋起，在大英帝国历史上，写下最光荣的一页。而且他和英皇及皇后一起，都将与伦敦共存亡。即使在伦敦大轰炸最惨烈的期间，他们都没有离开伦敦。当时，德国希特勒已经席卷全欧，只剩下英伦三岛；英国独力面对纳粹一年后，美国才参战，战局也逐渐扭转。谁知道德国投降没多久，邱吉尔参加和斯大林及杜鲁门的三巨头会议，却因为国内大选失利，而必须中辍返国。他在80岁生日时，接受国会代表全英国民众送他的礼物，这是国会委托名画家萨德兰所画的邱吉尔肖像。可是，画中不是他年轻时的模样，也不是他二次大战时坚毅无比的身影，而是一位瘫坐椅中、面容枯槁的垂垂老者。当然，他和夫人都非常不喜欢这幅画象。邱吉尔过世后，大家才发现，这幅全英国民众送给邱吉尔的画象，已经被他夫人烧毁。就战役的规模和职衔来看，纳尔逊都敬陪末座。特拉法加之役，最多只能说是英国保卫战；而他的职衔也只不过是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舰队司令，相当于海军副总司令。不过，三人里他却是最受英国民众喜爱的一位。在他生前，一旦出现在公共场所，民众不分老少都会环绕簇拥着他。即使在他战败受伤断臂回国，民众都夹道欢迎、为他打气。如果威灵顿公爵没有踏入政坛，以他在滑铁卢之役的功勋，可能也会终身受到同样的爱戴。现在在英国各地，有很多的酒馆都以“威灵顿公爵”为名；但是，在一般人的心目里，却好像并不享有特别的地位。纳尔逊终身是军人，威灵顿以军事成就踏入政坛，相形之下，丘吉尔的生涯是在政坛里起伏，以政治家的身份，率领英国上下面对强敌，不仅影响了英国和欧洲的命运，也改写了世界历史。可是，正当盟军庆祝得来不易的胜利时，国民众却以冷冰冰的选票让他由生涯和事业的高峰硬生生摔落在地。也许和作家一样，军人和政治人物在生前和身后会受到不同尺度的评价。他们三位的葬礼都在圣保罗大教堂举行；在大教堂1000多年的历史里，也只举行过这3次隆重的国葬。他们都在圣保罗教堂划下最后的句点，而且也都是极不平凡的句点，在这3个句点之间，却有太多值得玩味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