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再复:共悟 文学的人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6 23:47:27
共悟 文学的人间 ——答新加坡年轻文学人的提问      刘再復教授《漂流手记》第六卷《共悟人间》和大女儿刘剑梅合著,通过两地书信的文学方式,对话并讨论有关生命、文化、文学、生活等课题。两个不同代的文学人,针对同一个课题,撞击出思想的火花。      在《共悟人间》书中,我们清楚看见一个温柔敦厚的父亲长者,在细细聆听,循循善诱。和刘教授的採访谈话,就像许多人评论刘教授的文章文如其人,“话”如其人,有一种知识分子的风范,不亢不卑,採访成了一次愉快的学习经验,刘教授知识之丰富,叫人觉得不努力多看点书并思考是不行的。    《青春》版也为本地年轻文学人安排了一个向刘教授讨教的机会,让他们向刘教授发出一道道文学创作上的问题,一起共悟文学的人间。 陈淑丽:如果在创作时出现了文字偏执的状态,并开始沉溺于某种风格的文字,要怎样突破这样的局限? 刘再復(下称刘):这里面我要谈两个问题。第一,一个作家有文字的偏执是正常的,因为所有成功的作家,都带有某种偏执。他们都有文本的策略,就是要把自己的观念、艺术发现、写作方式推向极致,只有推向极致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才不会陷入一种平庸的不幸。偏执,不要觉得是不好的东西。     第二,每个作家都有弱点,所以人除了要有自我肯定外,也应该有自我质疑。只有自我质疑,他的创作才不会固定在一个点上,在创作上不断进行试验。创作者最怕的就是重复自己,自己要进进出出,才能有不同的感受。 周德成:过去对写作很有热忱,但是后来停了一阵子笔,想再写却遇到问题,写不出,该怎么突破这种困境? 刘:这鲁迅过去谈了很多,他批评很多年轻人缺少写作的韧性。人生有很多艰难的东西,做任何的事业,都必须要有韧性,而且要百折不挠。高行健得诺贝尔奖后到城市大学演讲时,说到自己开始写作时有很多的退稿,所以年轻人写作要有韧性,得经得起退稿,像获得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的哈金和著名作家海明威,写作时也有很多的退稿。写作就不要怕失败,这是精神的东西,没有什么是非判断。我赠你五个字:必要的坚韧。 黄浩威:在一个诗人和知识分子已经死亡的全球化时代,写作作为一种救赎的行为,是否还能成立? 刘:这个问题有点过于悲观,但却道破了部分的真理。现在整个星球向物质利慾倾斜,所以人文精神不断萎缩,不注意的话,确实会带来极大问题。高科技的发展,的确威胁到人性和个体的尊严,但是现在说已经死亡,是过于独断。千万不要把文学看成是拯救人类的东西,写作是一种自救,这样的救赎意义应当是可以成立的。 张淑华:创作上的感动应该是来自个人的体验还是读者的共鸣? 刘:当然是个人的体验,我们写作首先不要顾读者,因为读者有很多种。迎合读者,其实也限制了你的自由,创作首先要有自己的发现和感受,然后寻找形式,充分表述出来。一个作家应该对形式有天生的敏感。 陈志锐:您创作第一部作品的心态和现在写作的心态一样吗? 刘:完全不一样。我开始写作时,想在报章上发表文章,有点想成名,渴望当作家的心态,有点急切和浮躁。现在则完全放下这些,只要能够表述,只要能把内在自由而真挚的声音表现出来,就会很高兴,我现在比较从容。 陈美丽:散文是不是一种孤芳自赏的文字? 刘:不是。散文是生命人格的诗意表现,我把它看成是心灵和人格的雕塑。散文也可以是对自我的质疑,对自我的观照。古典人道主义者,往往仅看到人辉煌的一面,少看到人的弱点和缺陷,散文同样可以正视自己的缺陷,描述自己的缺陷,对自我存在不断提出叩问,质疑和叩问,也能写出很好的散文。 许维贤:《亚洲週刊》在千禧年前夕,选出了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而当时您身为评选委员之一,有没有提名《灵山》? 刘:当时十四个评委中只有我一个人提名《灵山》,但我的票不是绝对票,所以《灵山》没被选上。这也不能怪其他人没选《灵山》,大陆的人根本看不到他的书,还有编辑部提供的书单里面也没有《灵山》。我不把这看得很重,因为这一百强的评选过程,匆匆忙忙找了十四人来评,并不是一个权威的评论机构;瑞典学院就不一样,十八个院士全生命全时间进入文学世界,然后去选择。我们中国就是缺少这样的机构。但是有评选总是比没有好,所以我也支持。 陈慧莲:你曾经谈论过两批流亡文学,比如四九年及八九年的流亡文学,这两种流亡文学的精神内涵有什么不一样? 刘:百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三次群体流亡,第一次是晚清时期,康有为和梁啟超等;第二次是一九四九年,因政治变动,由大陆到台湾到海外;第三次是一九八九年。第三次的流亡更深广,有更大的文化意义,除了离开自己的家国,其实也是逃离主义、革命和意识形态,当时的逃亡是要走出政治和意识形态的阴影,走出文化的牢房,出来以后都有很大的解脱,这种流亡其实不是倒退,而是一种朝向内心世界的挺进。像《灵山》,还有我写的散文《漂流手记》,也是一步一步向内心挺进。四九年的那次主要是丢失家国的一种輓歌,像白先勇,就是这类輓歌文学的杰出代表,他们失去家园,最后导致一种永恆的乡愁。  (原载新加坡《联合早报》二○○一年三月一日,叶孝忠记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