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汇率摆脱不了“政治化”

人民币汇率摆脱不了“政治化” 崔宇

最近，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对人民币汇率问题首度“松口”，他承认2008年7月以来人民币汇率盯住美元的做法是一种“非常规政策”，迟早要面临退出的问题，但要谨慎选择时机。虽然这个表态有些模棱两可，但依然强化了人民币升值预期。

不得不说，市场对于人民币升值有“预言自我实现”的奢望。虽然周小川还表示不赞同将汇率问题政治化，但汇率问题（包括汇率的决定以及汇率机制改革）恰恰具有很浓的政治色彩，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政治是不同群体权力斗争和利益博弈的过程，充满了复杂和不确定性，这也意味着市场对于人民币升值的预期不能太过乐观，需要更多权衡人民币汇率的政治因素。这既涉及到中美两国内部利益集团同政府的相互博弈，也涉及到中美两国政府之间的政治角力。

从定义来看，名义汇率是国家之间货币的相对价格，尽管有购买力平价和利率平价等为汇率定价的理论，但却一直没有定论。这一点从关于人民币汇率问题的诸多争议中就可见一斑，有人说人民币汇率高估，有人说低估，而且低估的比例也大相径庭，有人说20%，有人说35%，这就表明人们对于人民币合理的均衡汇率到底是多少并没有达成共识。这也导致此前很多人建议的人民币一步升值到位的方案难以实施，因为并不知道升值多少算是到位。

在汇率问题上，忽略了不同群体之间冲突的抽象的经济学分析还不能给出完美的答案，至多可以通过购买力平价理论确定汇率的长期走势，但对于汇率的短期走势也无能为力。按照中国社科院世经政所张宇燕教授的说法，“汇率天然具有货币问题所具有的政治经济学含义，包括各种利益集团以及国家之间为争夺于己有利的政策选择而进行的斗争和妥协。在很大程度上，汇率是这些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客观价格”。其实，不仅汇率，包括进出口关税和配额等问题也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从美国国内的情况来看，2002年以来，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和美国政府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进行着不间断的斗争和博弈。以全美制造商协会和纺织品制造商协会等为首的游说团体之所以在人民币汇率上做文章，是出于美国制造业工人对失业的担忧。相比针对性强的单一贸易报复手段，指责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更容易引起共鸣，且不容易被指责为贸易保护。

但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其主要考虑就业、贸易赤字的可持续性以及强势美元的地位，如果经济和就业增长情况尚可，贸易赤字也可以承受，就不会真正逼迫人民币升值，至多是威慑，因为人民币的崛起必然侵蚀美元的地位。但是，2009年第三季度以来，虽然美国的经济有所好转，但就业迟迟不能复苏，为了缓解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进而巩固美元的长期地位，美国政府就势必将把目光转向人民币汇率。虽然美国可以通过缩减财政开支等紧缩政策来缓解贸易赤字，但这会导致经济降速和失业加剧，而逼迫人民币（也包括其他亚洲货币）升值或者采取贸易保护手段则是其最优选择。

中国国内的情况大体与美国类似，但利益集团对于汇率的影响力可能较弱，更多的是中国政府出于自身的政治经济考量。一般说来，人民币升值不利于沿海地区的出口企业（也包括部分加工贸易出口企业）而有利于从国外采购原材料面向国内市场销售的企业，以及部分受益于人民币升值的行业（比如金融和房地产等），所以不同地区、行业和企业将组成不同的利益集团向政府游说，当然，游说过程可能比较隐秘。

对于中国政府来说，可能更重视人民币升值对于社会稳定的影响。虽然理论上人民币升值并不会有效改善贸易顺差过大的局面，但会带来剧烈的调整。比如，出口企业要调整出口产品的结构或目的地，甚至还会倒闭，随之而来的失业问题会造成社会不稳定，这才是政府最为关注的。这也意味着，在出口复苏未稳和就业压力很大的情况下，中国不会采取激进的人民币升值策略，特别是不会让人民币一次性大幅度升值。

对于中美两国政府来说，其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的博弈可能更为复杂。比如，对于美国来说，人民币盯住美元，让美元无法通过对人民币贬值来改善中美之间的贸易赤字，但如果人民币脱离美元走上升值之路，会让美元失去人民币这一后盾（某种程度上，人民币盯住美元可以增强市场对于美元的信心），而且，人民币升值早晚会损害美元的强势地位。

再比如，人民币盯住美元的做法，让中国积累了大量的美元资产，这既增加了中国对美国的依赖，也增加了美国对中国的依赖，造成了两国之间共荣共生的局面，中国要依靠美国配置美元资产并保证安全，美国也要通过中国持有的美元资产进行“融资”。如果人民币脱离美元大幅升值，对中国来说是先抑后扬，因为短期中国持有的美元资产会因美元贬值而缩水，但长期也许会改善国际收支失衡从而降低美元资产的持有量。对美国来说也是如此，短期会遭遇美元贬值，但长期贸易赤字的改善也会给美元带来支撑。尽管是先抑后扬，但“抑”的过程可能让中美两国都难以承受。

总之，人民币汇率问题的背后有复杂的政治博弈。目前来看，中国和美国似乎都不会接受人民币汇率的激进调整。对于中国来说，如果人民币名义汇率的激进升值和小步渐进升值都不足取，就应该考虑完善国内的价格形成机制，比如进行收入分配改革和资源价格改革，保证人民币实际汇率升值，以缓解国际舆论的压力。对于美国来说，一味逼迫人民币升值恐怕也并非明智，要想继续让美元保持强势地位，或者要通过贸易保护的手段，或者就要放开高科技产品的出口管制。

（本文作者崔宇是《华尔街日报》中文网专栏撰稿人。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您可以写信至yu.cui#dowjones.com与作者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