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的心是钻石做的

有那么一位心清似水的台湾女人，婉约地讲起她的爱情观：

　　“爱一个人，就是在他的头衔、地位、学历、经历、善行、劣迹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疼了他。”

　　看到这段话时，挥已像个玩累了的孩子，乖巧地倚在我的一边睡着了。本想念给他听的，后来想想，这些文字只不过是唤起女人间的共鸣。

　　于是，轻巧巧地拨开他，伏到案头，决心为他写些什么，就像老师在期末给学生下个评语，就像家长在人前信口拈来一些琐事……

　　挥是学数学的，而且在海外呆了很多年。他的语言毛毛糙糙的，有一些洋化的浪漫成分，也有时因使用得不多而显得生疏，显得别扭，显得格外地有点创意。

　　比如说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分居两地，常常靠电话联络。电话里，我总是会问：“想不想我？有多想？”挥的回答便是那种怪怪的话语。他说：“当然想了，几想。”开始没听明白也没想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哦，几想，几在数学里代表了无限的意思，几想，就是怎么想也想不够的意思。于是夸他，聪明，有灵气。后来我又问他：“是不是越来越依恋我了？”他便掷地有声地回答：“是，太是了。”哦，一个“是”字还不够，还要加个极言其深的形容词，难得他脱口而出的这份别致。

　　总打电话也不是个事啊，我们便找机会能够相聚。他一下子变得非常忙碌，问他为什么？他说，很多事情要浓缩起来处理啊。我说别累坏了自己。他又说：“我现在所做的努力，就是为能早一分钟见到你。”——不是早一天，不是早一个小时，是早一分钟。我们平日挥霍的光阴似水流年，而现在盼得久了，恋得苦了，竟是一分钟也不可以错过。这或许是学数学的人特有的时间概念，严谨、缜密，又满是细微处洒出来的真情，不经意间流露的实意。

　　终于见面了。见到挥用的毛巾毛已经稀拉拉的了，便让他换条新的。挥说：“一直舍不得扔，就是因为它是你曾经用过的，上边有你的气息，是那种吸引我的气息。”——像一个听话的小孩，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陈述完所有的理由。叫人又怜又爱，叫人止不住也还在爱下去。

　　春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龙潭庙会，热热闹闹的公园里像个大杂烩。挥牵着我慢慢地逛。见到第一个杂技的广告牌，他的脚顿了顿；在第二个广告牌前，他试探性地问：“可不可以看一看？”走到第三个演杂技的摊点了，他极兴高采烈地买了两张票。寒风凛冽中，我们坐了半个小时，失望地走了出来。挥说，也许前面一家更正宗些？于是又是乘兴而入败兴而出。挥又说货比三家不上当，再看一家演的。当然，我们也没能如愿。到又一个新的杂技摊点了，挥又不甘心地提议：“我长这么大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点杂技，你说呢？”我们便花钱买第四次不如意。几进几出间，我已经在露天中冻得手冷脚冷唇发乌，只是为了遂挥那些孩子般的心愿。你想，他连“长这么大”一类的“痛说革命家史”的话都搬了出来，除了迁就，我还能说“不”吗？陪他看那些不入流的杂技时，我就一直在想自己的孩提时代，牵着妈妈的手走过食品店，看到柜台中五彩斑斓的糖果，止不住要提醒妈妈：“妈妈，那么好看的糖是不是也特别好吃？”妈妈便掏钱给我买。现在的挥，和那时的我，在“渴望”这一点上，好像没有什么分别。所以，除了呵护，我无法拒绝。

　　听说电影《兰陵王》是鸿篇巨制，有创见有远见，于是我拽挥进了久违的电影院。挥陪我从头看到尾。待到剧终散场时，他冷不丁问我：“这片子到底讲了些什么呀？我使劲儿看了也没看明白。”挥惟恐我不开心，立马又补上一句：“其实，片子拍得确实很美，很精致很考究的。”挥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看他那一板一眼的神情，我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我也未必真的懂艺术，而他看世界的眼光里，倒弥漫着一种独到的艺术见地。他很朴实，朴实得让人联想到说“皇帝其实什么也没有穿啊”的那个男孩。面对这样的爱人，怎么还生得出脾气来？

　　挥走到哪里都是要充当男子汉的，即使不够威武，也该足够勇敢。不过，我们这里社会治安挺好的，让他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机会。于是，他大模大样地拿出他大男人的做派，仿佛为了等待他有朝一日挺身而出。但是那一次，他露馅了。我随他去他朋友家做客。屋里的小主人哼哧哼哧地从沙发背后抱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金丝熊来。金丝熊不过是长了金黄皮毛的老鼠，憨态可掬、行动迟缓便成宠物。金丝熊一亮相，挥的脸色就变了。小主人为了表示友好，特意把宠物交给挥。挥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从椅子上腾起，一脸的惊恐，一脸的紧张。我把宠物接过来放在挥的肩上，挥简直要抓起靠垫来做挡箭牌。我们都笑挥胆小，我却又从这胆小中咀嚼出他的真来。他当然可以演示得英武无比，可他心里是真的有恐惧啊。为了让他有足够的胆量、足够的心胸承载真正的恐惧来保护我，我让他把这些小小的胆战心惊都驱赶掉，还他一个真真实实的自己。挥说，打小他就害怕猫呀狗呀这些小东西。原来，这是打小的害怕生出的根、结的果。小时候有妈妈疼惜他，现在就该轮到我了。这样想来，竟有些自豪。

　　挥的孩子气是无处不在的。有一次我外出办事，本是预计可以下午5点钟前回家做饭的，哪知办事拖拖沓沓又赶上下班高峰期，磨磨蹭蹭就到晚上7点了。以为挥会挨饿等，谁知开门和挥一起迎接我的还有丰盛的晚餐。我喜不自胜地说：“挥你真好，以后每到晚饭的钟点我就出去玩，等你做好了饭我再回家。”挥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仅只一次，下不为例。别以为我不可以挨饿，别以为我会没有耐心等。还记得那个套在脖子上吃大饼的张三的故事吗？”——哦，挥在标榜自己是我们家的张三。只有小孩子才会打这样的比喻，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赌气。这个35岁的“小孩子”，看来是很难长大了。

　　我又该出远门了。每当我走的那一天，挥总是特别的忙——为我买这买那，累得辛辛苦苦还要把我送到机场。临进“安检”的时候，我就叮嘱他：晚上别去上夜班了，给别人挂个电话让人代个班，你早点歇着吧。挥答应了。待我到达目的地了，接到挥的电话，他竟又在办公室里了。我有些嗔怨，他却振振有词。他说：“我坚持着没给人打电话没让人代班，因为如果他们换了我的班，我又去干什么呢？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从你转身进安检门的时候，我就止不住想你，想你是一件比上夜班还要辛苦许多倍的事情。”隔着千里之遥，挥也可以把我的眼泪给说出来。

　　挥就是这样，不矫揉、不造作，按照他的逻辑来生活，最后让人想起念起，竟都只剩下如同孩童一般的纯真。说真话，做真我，和他在一起，一点不觉得有压力，一点都犯不着动心计。

　　夜很深很深了，挥又挂过一个电话来说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说，他忽然发觉家里的床实在太大太大了，只有两个人来睡才不觉得浪费——这是一个数学博士的严谨呢，还是一个爱人的亲昵？心里竟有一丝丝的疼，是那种被幸福撑得太满的心疼，疼也心甘。

　　有一首歌，很早以前流行过一阵子，其中一句歌词说“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词作者的初衷是玻璃心易碎，要好好呵护。其实，我想真正的爱人的心，是不是容易碎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是透明的，它是清澈的，它有一种坚硬的纯净，锤炼得久了，就是一颗坦荡荡的钻石心。

　　还是那个心清如水的台湾女人，她还要婉约地启迪我：

　　“我们只有这一生，这是我们惟一的筹码，我们要合在一起下注。

　　我们只有这一生，这是我们惟一的戏码。我们要同台演出。”

　　——这段话是写给相爱的男人和女人的，等挥醒来，我要念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