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女王(五)[美国]安妮·赖斯 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9:23:53
   “等一下我还会就这一点再做补充。现在让我开始解释女巫的能力,说明我和
我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家族的遗传,好像是基因的关系,我们家族的女人都有巫术的能力,
就像我们大家都遗传到绿眼睛和红头发一样。既然你们进到这个屋子来听我说话,
想必都知道更多有关我们的事情。我的女儿洁曦也是一个女巫,在泰拉玛斯卡时常
常用魔力去帮助受到精灵或鬼怪的魔法而生病的人们。
    “鬼混也是精灵的一种,但他们的前身曾经是人类。而我前面所说的精灵则不
是,但也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一点。古老的鬼魂可能忘记自己曾经是人,而那些最坏
的精灵可能就都是鬼。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忘记肉体的乐趣。当他们附身在人身
上时就会做出一些猥琐的事,对他们来说肉体是肮脏的,他们要人们相信性欲和怨
恨是同等的危险和邪恶。
    “但事实上,如果精灵们不想说出真相就会说谎。我们无从得知他们行为的缘
由,也许他们对性感兴趣是因为人们一直把他当做禁忌。
    “回到我刚刚的主题,在我们家族中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巫术,其他的家族这巫
术的传统也会传给男人。至於为什麽人类会有这项能力,就非我们智力所知。
    “我们家族是一个古老的巫术家族,巫术已相传五十代之久,甚至可以追溯到
月亮在宇宙间生成之前。
    “我们的家族相传著月亮生成的时候,洪水、暴风雨和地震一起发生。我不知
道这是不是真的。我们也相信星星是七个女神,或者是七姊妹星座会带给人们好运,
但我不知道这说法是不是有所依据。
    “现在我要说到在我出生之前就流传的古老神话。那些能和精灵沟通的人都明
显地是怀疑论者。
    “但现在的科学也证明了月亮生成的事实,月亮的生成现在已经被用来解释南
北极顶点的变化,和冰河期晚期的现象。也许古老的神话也有事实的根据,将来有
一天会真的被证明出来。
    “不论如何,我们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我的母亲有很强的巫术,精灵们对她透
露很多秘密,她也为那些不能安息的鬼魂做了很多事情。
    “因为我和姊姊玛凯是双胞胎,母亲的巫术传到我们身上就成为加倍。也就是
说,我们两个人分别都拥有母亲两倍之多的用法,如果我们两个人的魔力加起来就
所向无敌。从我们还躺在摇篮里时就开始和精灵对话,我们玩耍的时候精灵们就在
旁边。我们有自己一套秘密的语言,连我们的母亲也无法理解。但是精灵们听得懂。
他们了解我们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甚至还会用同样的语言和我们对话。
    “你们要了解我说这些话并非出於自豪,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我希
望在阿可奇的战士们和恩基尔来到这里之前,你们能对我们有所了解。我要你们了
解为什麽世上会有这些吸血的恶魔。
    “我们是个伟大的家族。我们住在卡梅尔山丘很久很久了,我们的族人在山脚
下的山谷建立家园,他们以牧牛羊为生,偶尔也打猎。他们也种一些谷物用以制造
迷幻的药物——这是我们宗教的一部份,以及制造啤酒,他们收割野麦的种子再自
行繁殖。
    “我们村落的房子是用砖块为墙,稻草做屋顶。也有一些村落变成了小城市;
有些房子的入口是在屋顶上。
    “我们族人擅长做很细致的陶器。他们会拿到桀利裘的市场去卖。他们会用以
交易象牙、香料、镜子和其他精致的物品。我们也知道很多像桀利裘一样美丽的城
市,也有的被埋在地底下,永远不见天日的城市。
    “大体说来我们都是单纯的人。我们知道如何书写——我的意思是书写的概念。
但我们从没写过字。文字含有魔力,我们不敢写下我们的名字或我们知道诅咒或真
相。假如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他就可以要精灵对你做怪或危害你。谁知道如果他
把你的名字写在石头或纸上,会造成何种後果?即使有些人不害怕这些後果,光一
想到这件事就令人讨厌。
    “在大城市里,文字只被用来记帐,而我们可以在脑海中完成这工作。
    “事实上,我们家族的知识都和记忆有关。那些为牛神牺牲的祭师们都致力於
把传统传给年轻的祭师。当然,家族的历史也是经由记忆而流传下来。
    “虽然我们不写字,但是我们绘画。村落里牛神祭祠的墙壁上都挂满了我们制
作的壁画。
    “在我们居住的卡梅尔山的洞穴,也满是我们的画。但这些画只有我们才看得
见。我们小心翼翼地用画做为记录,像我自己就一直到用灾难发生之时才留下自己
的自画像。
    “再说到我的族人们。我们都是爱好和平者,我们之中有牧羊人、工匠,有商
人,但就仅止於此。当桀利裘发生战事时,我们也有年轻人加入战土的行列。但那
是因为他们想要冒险犯难,体验战争的光荣。也有一些人到大城市去旅行,去参观
雄伟的宫廷、市场、以及庙宇,还有一些旅行到地中海去观看大商船。但大部份的
时间,他们都在村子里过著一成不变的生活。桀利裘的人们在战争发生时一视同仁
地保护我们,因为战争完全由他而起。
    “我们从来不为了吃人类的肉而猎取他们!这不是我们的文化。我们十分憎恶
这种行为,不应该吃掉敌人的肉。虽然我们自己也吃人肉,但吃人肉对我们而言有
特殊的意义--我们只吃死尸的肉。”
    玛赫特停了一停,像是要大家对这段话留下更深的印象。
    马瑞斯又看到两个红发的女人跪在祭坛前的影像,他感受到此刻的平静和庄严。
他试著静下心来专注在玛赫特身上。
    “你们要知道,”玛赫特继续说:“我们相信人死後灵魂就会离开他的身体,
但我们也相信人的某些小部份,会在死後遗留在他的尸体或是以前用过的东西上。
如果我们吃掉死人的身体,也就同时消灭了这些遗留物。
    “但我们吃死人肉的最重要原因是出於尊敬。从我们的观点来看,这是处理我
们所爱的人遗体的最好方法。我们吃掉给予我们生命的父母或祖先,也就使他们变
成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就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这样做可以让他们免於在地
下腐坏、被野兽吃掉,或者像垃圾一样被烧掉。
    “如果你们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样做有深奥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
把他当做是做为人的责任。我们每一个族人都有义务负担起处理父母遗体,把他们
吃掉的神圣责任。
    “我们族里没有一个人死後的尸体不被亲人吃掉,也没有一个人未曾吃过死人
的肉。”
    玛赫特又停了下来,她的眼光在听众中间扫了一圈。
    “现在不是发生战争的时候,”她说:“桀利裘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发生战争,
尼涅文也是一样。
    “但最住在远处西南方的尼罗河部落的野蛮人,总是攻打他们南方的丛林部落
以取得战利品。他们不只和我们一样吃死人的肉,他们还吃敌人的肉。他们认为这
是光荣的行为,因为如此做可以将敌人的力量都吃进去,而且他们也喜欢人肉的味
道。
    “我刚才解释过,我们憎恶这样的行为。怎麽可以把敌人的肉给吃掉?但吃人
肉不是我们和尼罗河族最大的不同,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他们爱好战争,而我们
喜欢和平。我们没有任何敌人。
    “现在我和我姊姊就要满十六岁了,有人告诉我们这时尼罗河族将会发生很大
的改变。
    “他们部落年老的王后没有生下女儿,因此她的王位无人可以继承。很多古老
民族的王位都传女性,因为男人并不能确定她妻子所生的儿女确实从他所出,王位
都只传给王后或者公主。这也就是为什麽後来埃及的皇嗣都会娶自己姊妹为妻的原
因,因为他们要确保血统的纯正。”
    “因此年轻的国王恩基尔有了麻烦,他没有任何姊妹,甚至表姊妹可以娶做妻
子。但他是一个充满企图心的国王,决心捍卫自己的王嗣。最後他从泰格里斯和尤
佛瑞斯山谷中的尤鲁克城选出他的女王。
    “这个女王就是阿可奇,她是皇族的美女,也是女神伊娜娜的信徒。她将会为
恩基尔的王国带来智慧。从此有关她的流言就在桀利裘和尼涅文的市场上,由沙漠
往来的骆驼队中口耳相传。
    “虽然尼罗河畔的人们可以耕种为生,但他们仍喜欢猎食人肉。这一点让阿可
奇大大吃惊,她决心要改变他们这种野蛮的习俗。
    “她也从尤鲁克城带来书写的习惯,尤鲁克的人民善於书写记事。由於我的家
族以书写为禁忌,所以我不大清楚是否埃及人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文字。
    “要一个文化要产生变化是很不容易的事。也许在使用文字记载税赋很久之後,
人们才开始会用文字写诗;也许某个部落在栽种胡椒和香料数百年之後,才开始种
小麦或玉米。就如你们都知道的,南美的印加王国在欧洲人发明轮子很久之後,才
开始发明有轮子的玩具,虽然他们会用金属做装饰品,但他们没有想过金属也可以
用来做武器,因此他们很轻易地就被欧洲人打败。
    “不论如何,我并不清楚阿可奇到底从尤鲁克带了多少知识到尼罗河族去。但
我听到很多关於阿可奇禁止他们再吃人肉的传言;违反这个禁令的人都会被处以残
酷的责罚。这个有好几百年吃人肉传统的民族对这个命令十分愤怒,他们尤其不能
接受禁止他们吃自己死去亲人的肉。不能打猎就算了,但是要让他们的亲人死後被
埋在地下是绝难接受的事。
    “为了实行阿可奇的命令,国王下令所有的死尸都要以布包裹起来并且使用防
腐剂。人们不止不可以吃掉自己亲人的肉,还要用珍贵的麻布把尸体裹起来,并且
展示给众人看,之後还要妥当地放在坟墓里,让祭师为他们做法。
    “为了让人民信服这项命令,阿可奇和恩基尔告诉他们的臣民,假如尸体被完
整地保存下来,亲人的灵魂就会得到安宁。他们说这样做不会令他们死去的亲人受
忽略,相反地灵魂会有安全的归处。
    “我们觉得这种说法十分奇特——把尸体保存在沙漠里华丽的墓穴中,还有死
人的灵魂会因为尸体被保存下来而得到安宁。因为我们知道,人死後最好就是忘记
自己生前的身体,只有丢弃了生前一切所有,死者才能上升到更高的境界。
    “所以,我们在埃及可以看到他们庄严的墓穴里,躺著人肉都已朽坏的木乃伊。
    “如果有人告诉我们族人:世上存在这种木乃伊的习俗,四千年前的埃及人就
有这种习俗,后来还变成世界知名的神秘事件,二十世纪的小学生都要到博物馆去
参观木乃伊我们一定会嗤之以鼻。
    “不论如何,这件事实在也与我们无关。尼罗河族住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甚
至我们也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子。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宗教从非洲为根源,他们崇
拜奥赛瑞斯还有太阳神,雷,也崇拜动物神。但其他的我们就一无所知。当我们看
到他们做的精致工艺品,可以想见他们一部分的个性。但这对我们来说还是十分陌
生,不过我们也对他们不能吃掉自己祖先的尸体感到同情。
    “当我们问精灵们有关埃及人的事情时,他们好像对埃及人很有兴趣。他们说
埃及人的声音和文字都很不错,他们的庙宇和祭坛都很有趣;他们喜欢埃及的语言。
然後他们就不再多说,像是对这问题失去兴趣一样转移话题。
    “精灵说的事情让我们觉得很神奇,但是我们也不惊讶。我们知道精灵们到
埃及里去假扮做他们的神,他们总是喜欢到处玩这种把戏。
    “很多年过去了,恩基尔国王统一了帝国,并且敉平对於他和他改变食人习俗
的反抗。他也组织军队向外征战,统领船队到海上航行。这是统治者常用的技俩:
利用向外开战阻止内乱的发生。
    “这和我们又有何相干?我们的生活一直都美丽而平静,我们有无数的果树和
麦田,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摘取。我们的家园绿草如茵,总是有微风轻拂。我们从没
想过会有人来侵略我们。
    “我和我的姊姊在卡梅尔山间一直过著平静的生活,我们和母亲秘密地用只有
我们才理解的语言交谈,向她学习所有有关精灵和人类的巫术。
    “我们饮用著母亲自己用山间果实酿造的魔法酒,在幻想和梦境中回到过去,
和死去的祖先们交谈——她们都是法力强大的巫师。总而言之,我们召回我们祖先
的灵魂向她们学习巫术,有时我们也会以灵体飞出自己的身体,到天空遨游一番。
    “我可以花很多时间来说我和姊姊在幻梦中看到的事情;我们两个曾经手牵手
到尼涅文,去看那些我们从未看过的景象。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让我解释一下精灵对我们的意义:我们与精灵生活於普同性的美好与和谐,
精灵的爱意对於我们而言,如同基督教神秘主义者体验到的上帝之爱。
    “我与姊姊与母亲共同生活於这等狂喜。我们生活於祖先的干燥温暖洞穴,族
人带来我们需要的一切物品:上好的袍子、珠宝、美丽的梳子、皮制的凉鞋……每
天我们的族人都会来与我们商讨事务,而我们将待解的问题询问精灵。我们可以要
过精灵之力看到未来的一部份,有些事情以不可更转的方式进行著。
    “我们尽心善用自己的超异能力与智慧。常有被魔鬼附身的病人被带来我们这
儿求医,我们与精灵会合力驱除病人体内的邪灵。假若有房子被阴零占据,我们也
会前往净灵。
    “我们也把灵美药液给那些需要的人。他们会落入冥想般栩栩如生的梦境,事
後我们会设法加以诠释。
    “我们不时会探问精灵们的忠告,运用自己的智慧与神通力。有时候,对於各
色意象的资讯会经由精灵来传达给我们。
    “然而,我们最具神效的能力就是祈雨降落。
    “这个能力可分为两种层次:‘小雨甘霖’是对於这等能力的象徵性示范,以
及用以医治族人的心灵;‘狂风暴雨’是用来使农作物生长,这会花费我们极大的
力量。
    “两者都需要以强大的力量召唤精灵前来为我们施展灵力。‘小雨甘霖’通常
让那些最喜爱我们的精灵达成,他们足以被托付於任何艰难的需求。
    “然而,‘狂风暴雨’就需要大批精灵合力达成。由於他们有些彼此厌恶,有
些讨厌合作,所以我们必须以甜言蜜语乞求他们。我们得吟唱并舞蹈,逐渐勾引起
精灵们的兴致,终於让他们通力合作降雨。”
    “玛凯与我只合作过三回‘狂风暴雨’。看到云层转为浓密、倾盆雨势哗然下
落真是一种享受。我们的族人会跑到雨中,敞开心灵向精灵致谢。
    “至於‘小雨甘霖’我们则常常施行,有时是为了自己的欢愉。
    “使我们声名大噪的是‘狂风暴雨’。我们被称呼为‘山顶女巫’,许多来自
各地的人前来向我们求助,许多地方我们连听都没听过。
    “有些来到村落的人们是为了喝下灵梦药液,并让我们解梦。他们有时为了需
要我们的引导而来,有时只想看看我们。我们的族人也殷勤招待他们。以他们的眼
界来说,我们与本世纪的心理医生或精神分析师并无太大不同。我们研读意象并诠
释意义,在潜意识中寻找被隐藏的真相。至於降雨的能力嘛,们只是增添那些信仰
者对我们的信心。
    “某一天,大概是我母亲死前的半年,一封来自凯门的国王与女王的信件来到。
凯门就是当时的埃及。那是写於石泥板上的图形文字,也是他们文字的起源,通行
於桀利裘与尼涅文等地。
    “当然我们读不懂这文字,而且觉得他很恐怖,宛如诅咒一般。我们不想触摸
他,但如果要了解他的意思,我们还是得那麽做。
    “大意是说,至尊的女王阿可奇与国王恩基尔对我们久仰大名。如果我们能造
访他们的皇室,他们将备感喜悦,会派遣使者来迎接我们,并致送我们许多赠礼。
    “我们都不相信那使者的说词,虽然他自己只知道这个说词。但我们觉得背後
还有文章。
    “于是我母亲自己拿起石板,立刻感受到从手指传来的不祥意念。起先她不肯
告诉我们那是什麽意思,後来她将我们拉到一旁,说女王与国王是邪恶之人、血溅
满地之人,而且不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无论那信件写些什么,巨大的邪恶将会降
临我们身上。
    “我与玛凯也触摸了石板,发现相同的邪恶痕迹。奇怪的是,参杂其中的却有
良善与勇气的印记。总而言之,那不是要窃取我们的能力,而是混合著好奇与尊敬
的意念。
    “最后我们向那些最爱我们的精灵请求指点。他们降临并研读石板,最后说那
个使者并未撒谎,但如果我们前往晋见女王与国王,将会遭到无比的危险。
    “‘为什么?’?我们问他们。
    “‘因为女王与国王会问你们问题。如果你们老实回答,那答案将会触怒他们,
并使你们遭到灭亡。’
    “当然我们本来就不能离开这里,现在更确定不可远行。我们告诉使者,身为
女巫不能够离开她的本土,请他转告女王与国王。
    “使者离去之后,我们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度过。
    “数夜之后,一个名叫阿曼的邪恶精灵来到我们村落。他相当庞大、强力,充
满恶意,在广场上跳舞不休。族人将我与玛凯找过去时,他说不久之后我们将需要
他的援助。
    “早在许久以前我们就弃绝与邪恶精灵的往来。他们相当愤怒于我们不像其他
女巫与魔法师那样与他们要好,但我们知道他们既难以控制又不可信任,从未想要
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
    “这个阿曼对于我们冷落他很生气,他再三宣示自己是‘强而有力的阿曼’,
‘击不倒的阿曼’,我们得表示一些敬意。就在不久的未来我们将遇到麻烦,会需
要他的协助。
    “我们的母亲出来询问这个精灵,究竟我们的麻烦是什么。  “这让我们大为
震惊,因为她向来不准我们与邪恶精灵交谈。如果她对他们发话,通常是以咒语驱
赶他们,或是以谜语耍弄他们、使他们自制无趣而放弃纠缠。
    “那个恐怖、邪恶、要命,不管是什么的阿曼只是说,我们的麻烦就要到来,
如果我们够聪明的话,最好对他好一点。然后他炫耀自己为尼涅文得魔法师干的一
连串好事,象是附身在人们身上、折磨人们,甚至像一窝蜂般地让他们发痒难安。
他喜欢从人们身上吸血,爱死那滋味了。他可以为我们吸人家的血。
    “我的母亲笑了:‘你怎麽做得到?你是个没有肉体的精灵,怎会知道什么是
血的滋味?’这种话通常会触怒精灵,因为他们羡嫉我们拥有肉身。
    “这个精灵为了示范他的能耐,像一阵飓风般逼近我母亲,而良善的精灵与他
大战。广场上充满躁动。最後,阿曼终于被我们的守护精灵赶走,我母亲的手上只
有一些刮痕。阿曼的确从她手上吸取一些血液,如同小虫咬嚼一般。
    “我母亲看著那细小的咬痕,我们的精灵看到她被这麽对待真是气疯了,但她
要他们安静下来,然後她思索著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精灵怎麽会有味觉?
    “玛凯试著就她看到的异象提出解释。她说,精灵的本体拥有物质的核心,如
同火焰当中有著烛蕊。他可能是透过那核心品尝血液;烛蕊是火焰当中的一小搓,
但他可以吸收血液,那就是以精灵的核心来达成。
    “我的母亲嗤之以鼻,而且很讨厌个东西。她认为这世界的异象太多,用不著
一个喜爱鲜血滋味的邪恶精灵凑热闹。‘滚远一点,阿曼’!她对他下咒语,说他
是个琐碎、不重要的东西,最好被驱赶得愈远愈好。这些语言用来赶走惹厌的精灵,
和当代教士用以拔除孩童身上露灵的术语差不多。
    “让我母亲较为担心的是阿曼的警告:将要逼近的邪恶。那强化了她触摸到
埃及石板时的厌恶感,但她没有向善良精灵们询问忠告或安慰。或许她另有想法?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很显然我们的母亲知道将有大难临头,但无力避免。或
许她认为当我们意图避免什麽,反而容易招引他上身。
    “无论是什麽种情况,总之她生病了,没几天就无法说话。
    “她躺在床上无法移动,我们陪著她、唱歌给她听、在她床边插上花朵,试图
让取她的心思。精灵们恐慌无比,因为他们非常爱她。他们的情绪引起紊乱的气流。
    “村落里也充满哀戚。有一天早上我们终於看到一些母亲的心思,但只是片段
的闪现,例如阳光普照的田野、花朵、她孩童时代的一些影像、绚丽的色彩等等。
    “我们与精灵都知道母亲就要死去。我们尽力抚慰精灵,但有些还是狂怒无比。
当她死去时,她的灵魂将会通过精灵之境,到达他们无淀企及之处。他们将永远失
去她,将会悲伤得发狂。
    “这一刻终於发生了,那终究难以避免。我们告诉族人,母亲已经到达更高的
灵性境域。山上的每一株树木都被精灵掀起的风势震撼,绿叶掉落满地,我与妹妹
忍不住哭泣。就在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首度听到精灵的哭声与哀悼。最後,村民们
开始葬仪的准备。母亲要躺在石制的祭坛上,让族人前来致敬。她身穿生前喜爱的
白色埃及亚麻长袍,配戴上好的项链与手链,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以我们祖先的骨骼
制成。
    “等到族人与邻近村落的人们都已经致意,大概过了十小时,我们开始准备葬
仪的盛宴。如果是村落的其他死者,这仪式将由祭司代劳,但因为母亲与我们都是
女巫,所以由我们姊妹执行。我与姊姊独自将母亲的衣物解开,在她的尸身上覆盖
鲜花绿叶。我们小心翼翼地割开母亲的头盖骨,取出脑髓的部份,连同眼睛一起放
在盘子上,让前额处还是完好连接著;然後以相同的谨慎,我们取出心脏,同样放
置在以厚重灰泥防护的盘子上。
    “接著,村民们在母亲躺著的石坛周围盖出一个烤炉,起火烧烤她的躯体与盘
子上的心脏与脑。于是,烧烤的盛宴开始。
    “这个仪式持续彻夜,由於我们母亲的灵魂已经离去,精灵也安静下来。我想,
对於身体的处置他们并不在意,但我们在意。
    “因为我们家族是女巫世家,所以只有我与姐姐可以碰触母亲。村民会守护着
我们,但不会介入。无论要花费多久的时间都无所谓,我与姐姐得吞食母亲的肉身。
当母亲的躯体正被烤时,我与姐姐争论著如何著如何分食脑与心脏。我们会分别食
用这两者,我们关切的也是这些:因为,当时的信用相信不同的器官栖息著不同的
质地。
    “对於当时的人们而言,心脏是最重要的器官。埃及人还认为那是意识集中所
在。但身为女巫,我们相信脑才是最主要的部份,才是精神安置的所在。每个灵魂
都是透过脑部而通往灵界。我们如此相信的理由是因为眼睛与脑部相连,而眼睛是
视力所在的部位,身为女巫的我们,眼睛看穿黄泉碧落、通贯古往今来。在我们部
族的语言中,‘女巫’的真义就是要‘先知觉者’。
    “然而,这多少都只是仪式罢了。我们母亲的灵魂已去,基於对她的敬仰,我
们会吞食她的主要器官,以免她的躯壳腐化。协议向於达成:玛凯将吞食连同眼睛
的脑部,我则吞食心脏。
    “玛凯比我更有法力。她是领导多、率先发言者,双胞胎中的指挥角色。看起
来的确应该是她吃下脑髓,而我这个较为安静迟缓的妹妹则应该食用与情感有关的
器官:心脏。
    “我们对於这样的区分很是满意。当清晨逼近时,我们小睡几小时,身体因为
饥饿与准备飨宴的工程而变得哀弱。
    “快到早上的时候,精灵唤醒我们。他们又在兴风作浪,我走出山洞,烤炉的
火焰还在焚烧,守望的村人正在酬睡。我生气地要精灵安静下来,但其中我最爱的
那个精灵告诉我,有许多陌生人集结在山顶上。他们很是危险,惊叹於我们的力量,
而且赧觎著我们的盛宴。
    “‘这些人贪图你跟玛凯的某些东西。’精灵说:‘他们绝非善类。’
    “我告诉他,陌生人经常造访此地,没什麽大不了的,他得安静下来让我们办
事。不过我还是通知村人做好提防的准备,免得真有麻烦到来时措手不及。盛宴开
始时,男人们也准备好武器。
    “那不是太古怪的请求,男人们向来都是全副武装。而些本身就是职业士兵的
人总是剑不离身,其他人也把刀子插在腰带上。
    “但是我并没有太过警醒,毕竟我们这里常有陌生人来来去去,而且今天又是
个重要的日子,只要举行一位女巫的葬礼。
    “相信你们透过梦境,已经看到即将发生的状况:太阳高升时,村人聚集在广
场上,砖块从烤炉那里被移出来。我们母亲的尸体变得深暗,然而神色安详地躺在
石坛上,花朵覆盖著她,脑部与心脏的盘子也准备妥当。
    “你看到我们分别跪在母亲尸身的两旁,音乐即将开始演奏。
    “你们有所不知的是,数千年来我们的部族就生活在山谷,树木掉下果实来,
绿草茵然,向来以这样的葬礼盛宴为风俗文化的一部份。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
习俗,我们的时刻。
    “这是我们神圣的一刻。
    “玛凯与我跪著,身穿最好的衣服,配戴著我们母亲与祖先传承下来的珠宝。
我们眺望眼前的,并非精灵的警告,也不是当母亲看到埃及石板时的震惊与厌恶。
我们看到的是自己日後的生命与希望:就此与我们的族人幸福度过未来的时日。
    “我忘记自己跪在那里祈祷多久,当我们终於同心一体,我们举起承载著母亲
器官的盘子,音乐家开始演奏,笛声与鼓击充斥在空气中。我们听到村民柔和的呼
吸声与小鸟清脆的鸣叫。
    “然後,邪恶降临我们的上地。以埃及士兵独有的作战吼叫声,他们从天而降。
我们还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时,侵略者就将我们击倒。我们试图保护母亲的神圣飨
宴,但他们将我们推开,将盘子踢翻在泥泞中,并将石坛推倒。
    “我听见玛凯以我听过最锥心刺骨的声音尖叫。当母亲的躯体被翻翻在尘土时,
我自己也尖叫起来。
    “那些人斥骂我们是食尸者、食人族,必须要被斩除殆尽。
    “可是没有人伤害我们,只是把我们绑起来。我们无助地看著同胞死在眼前,
士兵们踩踏我们母亲的尸体,蹂躏她的脑与心脏,而他们的同党们正忙著宰杀我的
同胞。
    “就在遍野哀嚎、死伤惨重的景致,我听见玛凯呼唤精灵,要他们采取报复的
行动,让那些士兵因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
    “但是对那些士兵来说,风吹雨淋、大地震动、岩石滚动、尘埃漫天的景象又
算得什么?他们的国王恩基尔踏上前方,呼吁他的士兵不必为我们的戏法所骗。我
们的恶灵无法再多做些什么。
    “这其实并没有错,我与姊姊只好眼睁睁看著他们继续屠杀同胞,自己也准备
就死。但他们没有杀我们两个,只是把我们拖走。我们看著同族的尸体堆积成山,
被弃置在那儿等著野兽啃食、被大地吸收,无人理睬或过问。
    玛赫特停顿下来,将指尖触及额头。在她继续开始之前,仿佛以这姿态休息著。
再开始叙述时,她的声音显得低沉粗糙些,但还是一样稳定。
    “这一个小村落,一个部族的性命,到底算得上什么?
    “在相同的天空下,无数的人们被掩埋於此。就在那一天,我们的族人也都葬
身当场。
    “我们所有的一切就在那短短的几小时内化为废物。那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杀遍
我们的老弱妇孺,村庄被破坏销毁,能烧的就被烧掉。
    “就在山顶上,我感受到个一大群猝死者的灵魂,由於突然降临的暴力而显得
困惑狂暴,因此被恐惧与痛苦拖曳在世间。有些则已经超脱尘世而去,不再受苦。
“至於精灵们的下落呢?
    “在我们被押解到埃及的途中,他们一路尾随,尽力干扰那些抬著我们走的士
兵。我们被捆绑著,因为恐惧与悲伤而无助哭泣。
    “每晚当军营驻扎时,精灵总是把帐棚推翻。但他们的国王信誓旦旦地要他们
毋庸害怕,埃及的诸神比女巫的精灵更伟大。由於精灵的底限就只是那样,所以士
兵们也都相信如此。”
    “每天晚上国王都会召见我们,他说的是当时全世界共通的语言,从卡梅尔山
脉到提葛瑞斯、尤法瑞特斯等地都通行无阻。
    “他以异常诚恳的语气说:“你们是法力高强的女巫,所以虽然你们是食尸者,
而且当场被我与我的军队撞见,我还是饶过你们的性命。我之所以放过你们,因为
我与我的女王需要运用到你们的智慧。告诉我要怎么让你们好过一点。你们现在处
於我的保护范围,我就是你们的王。’
    “我们只是哭泣不止,拒绝看著他,直到他厌倦并要士兵送我们下去。我们的
牢房是一关窗户窄小的木制囚牢。
    “当我们能够独处时,我与姊姊以双胞胎独有的手势与简洁语言秘密地沟通。
我们记得这一切,记得精灵是如何警告、记得我们的母亲看到信件之後便一病不起。
但我们已经不害怕了。
    “我们悲痛得忘记害怕,如同自己早已死去;我们目睹自己的族人被屠杀,母
亲的尸体遭到践踏。我们已经不知道还有什麽更糟糕的命运,也许将目前还在一起
的彼此分开?
    “然而,在前往埃及的旅程中,有个微小的安慰是我们难以忘怀的,那就是凯
曼:国王的侍卫长。他以悲悯的眼神看著我们,试图以他能做到的一切来减轻我们
的痛苦。”
    玛赫特停下来看著凯曼。他垂手敛目,似乎沉浸於玛赫特正在描述的追忆。他
听入玛赫特的致敬,但那似乎无法安慰他。终於他抬起头来认可玛赫特的话语,他
似乎惶惑而充满疑问,但没有问出口。他的眼神流沔於阿曼德与卡布瑞的凝视,但
什么也没说。
    终於,玛赫特继续叙述——
    “凯曼在任何可能的机会将我们松绑,允许我们独自散步,带给我们食物与饮
料。他并不为了我们的感激而这麽做,只是由於他纯洁而无法看到人们受苦的心志
而默默地帮忙。
    “我们大概花了十天的旅程到达凯门。精灵们实在黔驴技穷,而我们太过颓丧,
也丧失继续召动他们的勇气。我们陷入沉默,只是不时互相凝望对方。
    “我们来到以往从未见过的宫殿。穿越沙漠,我们被带到毗邻於尼罗河畔的黑
色大地,‘凯门’之名便是从他的黑色泥土而来。我们与军队一起顺在而上,度过
那壮盛的大河,来到一个以石砖为基材、坐落著宫廷与神殿的城市。
    “那个时代距离埃及的建筑物为世人所知还早得很,但当时的法老王神庙屹立
至今。
    “当时他们已经展现出对於永恒演出与装饰的热爱:简洁的石质材料被漆成白
色,再绘以美丽的图案。
    “身为王室的囚犯,我们被安置的场所最一间寝宫,丛林巨木构成的坚实基柱
以黑色泥土黏牢,王宫内还有一座人工湖泊,周围长满莲花与繁花盛开的植物。
    “我们从未看过如此奢华的民族:穿金戴玉,头发编成辫子,眼睛涂黑。他们
涂黑的眼神让我们惊恐,化妆带给他们深度的假象,但骨子里他们根本毫无深度。
我们立刻嫌恶起这种装腔作势。
    “我们的所见所闻只是强化自己的悲惨,我们讨厌周围的一切,而且我们可以
感到那些人也讨厌与惧怕。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我们的红头发与身为双胞胎这两
点让他们大为不安。
    “因为他们的风俗是将双胞胎婴儿杀死,红头发的孩子用来献给神明--那是运
势的象徵。
    “在那飞光即逝的瞬间,我们看透一切,只是严峻地等待命运到来。
    “凯曼是我们唯一的安慰。他带给我们繁净的亚麻布毛巾,拿水果与啤酒给我
们享用,甚至拿梳子让我们整理头发,还有干净的衣物。当他首次和我们交谈时,
他说女王即温柔又可亲,我们不必害怕。
    “我们知道他所说的并非欺瞒之言,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如同几个月之前国王
的使者带来的话。我们知道自己的试炼才刚开始。
    “我们也害怕精灵已经遗弃我们,也许他们不想因为我们而来到这里。但我们
没有召应他们,因为如果没有回应的话,我们会更无法承受。
    “某个晚上,女王终於召见。我们被带到殿堂。
    “那奇景让我们晕眩,即使我们暗自轻蔑。阿可奇与恩基尔坐在王座上,女王
就和她现在的模样没什麽差别,一个有著坚挺肩膀与四肢的女人,脸蛋过於精致,
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脑袋,只有诱人的美貌与柔软的声音。国王如今不是士兵而是独
裁者,他穿上正式的服装,戴上珠宝,头发编起来。他的眼神的确充满诚恳,但没
多久我们就发现真正的统治者是阿可奇。她有著言说的技巧,舌灿莲花得让人难以
抗拒。
    “她告诉我们,我们的族人理当被如此惩治,而且已经特别施恩给他们--通常
食尸者的蛮族应该死得更缓慢痛苦。她还说,因为我们是伟大的女巫,所以特别给
予恩赦。埃及人应该要学得我们控制不可见之物的能力。
    “她立刻追问,我们的精灵是什麽玩意?如果他们是恶灵,为何有些是良善的?
他们是神吗?我们是怎麽让大雨降落的?
    “我们因为她粗鲁残暴的态度而受伤,又开始哭泣。我们不理会她的问题,投
入彼此的怀抱。
    “但是某件事情很清楚:从她说话的态度、对於音节轻重的楝选,我们如道这
个人在说谎,但她自己毫无所感。
    “透过那个说谎的表面,我们看到她极力否定的事实深处--
    “她之所以屠杀我们的族人,只因为要把我们弄到手;她之所以唆使国王从事
那场‘圣战’,只因为先前我们拒绝她的邀约。她要我们对她屈膝,她对我们感到
好奇。
    “这就是当时我们母亲透过石板书信所看到的,或许精灵也以他们的方式预见
了未来。直到如今,我们才看到那狰狞的全貌。
    “我们的族人之所以死去,都是因为我们与精灵交往,因此吸引到女王的注意
力!
    “我们非常不解:既然如此,为什麽士兵不乾脆把我们掠走?为何还要杀光我
们的族人?  “然而最恐怖的是,女王的肩上披上一件自以为是的道德外衣。穿上
那件衣服的她根本盲目得无视於其他一切。
    “她说服自己:由於我们的族人生性野蛮,地点又距离她的家乡甚远,乾脆杀
了乾净,顺便也对我们施以不杀之恩,满足她对我们的窥视欲。如此我们会感激涕
零,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女王没有一套真正的伦理系统来统治她自己的作为,她只是众多茫然懵懂的
人类之一。但她无法忍受如此,所以她虚构出一套自己的架构并且信仰著他。那些
信念只是让她方便行事的幌子罢了!她与食尸者的战争,不过是为了掩饰她讨厌那
种风俗习惯的真正心思。她在尤鲁克的家乡并不实施如此风俗,所以她无法容忍其
他民族的自主文化。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如此罢了。但在她的心底有一块黑暗的绝
望肿殇,无法接受事物的无意义性,非得以自己的强烈驱力为之强加意义。
    “弄清楚我的话:这个女子并非肤浅之人,如果她努力的话,可以让这个世界
打造出她意欲的模样来慰藉自己,让光芒绽放。但她无法对他人的痛苦产生同理心,
她是知道,但无法有什麽感应。
    “当我们终於无法忍受这等分裂的双重属性,只好细细审视她,因为现在我们
必须与她打交道。这个女王还不满二十五岁,她在这块土地上的权柄无限,将尤鲁
克的众多风俗民情在此地生根发亮。她美貌不可方物,但因此失去真正的美,因为
她的娇颜盖过任何王者的力道或是深沉的神秘。她的声音还带有稚气,让别人误以
为是温柔的音乐性回音,但我们听得几乎要发狂。
    “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追问我们是怎麽施行法术的?我们如何知道人们内心深处
的真相?为何我们宣称自己跟无形之物打交道?我们也能够与她的神交谈吗?我们
能否帮助她更加理解神圣的知识?如果我们愿意将所知道的供奉给她,她愿意赦免
我们的野蛮风俗。
    “她以直线条的想法说出一堆观点,那会使一个智者忍不住发笑。但玛凯因此
跛激恼了。在我们两个当中,她总是率先发言。
    “不要再问那些愚蠢的事情!’她说:‘在你们的王国当中没有神的存在,所
谓的神就是精灵,而他们透过祭司与宗教仪式玩弄著你们。雷、奥赛瑞斯等名字不
过是用来称谓那些精灵的名号,他们心满意足之馀就会丢出一些徵兆,让你们更加
礼赞他们。’”
    “女王与国王都惊恐地瞪视著她,但玛凯继续说:
    “‘精灵的确存在,但他们生性宛如篁里,同时非常危险。他们羡慕又嫉妒我
们同时拥有精神与肉身,是以愿意服从我们的意志。身为女巫的我们知道如何命令
他们,但这需要强大的法力与技巧,你们并没有这样的力量。你们是一群傻瓜,这
样把我们攫来真是人恶劣而不诚实。你们生活在谎言中,但我们可不奉陪!’
    “玛凯愤怒又悲伤,当著宫廷众人,指控女王,只为了要把我们带来就屠杀一
整族生性和平的居民。我们的族人已经有一千年没有猎杀人头了,被打断的是葬仪
的盛宴。之所以从事这些恶毒的行径,只因为凯门的国王与女王想要得到女巫,想
要询问问题并且将其法力以为己用!
    “整个宫廷一片混乱。从来没有这种不敬而冒渎的话语出现过,而那些还是秉
待著神圣传统仪式的长者,对於被糟蹋的葬仪感到惊怖。其他人也害怕遭到上天的
报应而昏倒在地。
    “整体来说是一片混乱,只有国王与女王奇异地不动声色。
    “阿可奇没有回答我们,可是我们的解释在她更深沉的心灵地带被承认为真实。
在短暂的瞬闲,她感到真诚的好奇:假扮成神的精灵?嫉妒人类拥有肉体的精灵?
至於为了捕获我们而牺牲我们族人的指控,她根本理都不理会。那不是她在意的东
西。她的关切重点在於脱离肉体而生的精灵,精神层面的课题才是她所眩惑不已的
焦点。
    “让我重申一次:她在意的只是精神层面的议题,也就是抽象意念的议论。我
不以为她相信精灵是稚气而顽皮的,但是不管那里有什么东西,她就是非得要知道
不可,哪怕是牺牲我们一族的性命也无妨。
    “就在此刻,太阳神雷与奥赛瑞斯神殿的祭司要求立刻处决我们——我们是邪
恶的女巫,而且红头发的人应该一如往常那样被焚烧、献给神明。没多久就兴起一
股暴动,我们与祭品的类似性刺激他们的杀意。
    “但是国王命令他们安静下来。我们被带下去,周围有守卫监视著。”
    “玛凯怒意冲天地来回踱步,我请求她不要再多说什么。我提醒她关於精灵给
我们的警告:如果我们抵达埃及後,国王与女王问我们一些问题,而我们据实以告
且惹他们发怒,将会使我们自己覆灭。
    “但是这就像是自说自话,我知道她不会听我的。她来回走动,不时以拳头敲
打自己。我感受到她深沉的哀痛。
    “‘受天谴的邪恶东西。’她说,安静下来没多久又开始喃喃说著这些。
    “我知道她正想起阿曼的警告,我也知道个邪恶的精灵就在身边。我可以感受
到他的临现。
    “我知道玛凯忍不住要召唤他,但我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会有许多人被他愚蠢
的伎俩折腾,况且那跟怒吼的暴风与飞上天的物体没啥不同,而我们已经搞过一场
了。但是阿曼感受到我们的思绪,开始蠢动不安起来。
    “‘安静点,恶灵。’玛凯说:‘等到我需要你的时候再出现。’那是我听到
她首度对阿曼说的话。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不记得我们何时睡著的,但半夜时分我被凯曼叫醒。
    “原本我以为是阿曼在恶搞,带著一阵狂暴的情绪起身,但凯曼示意我安静。
他看起来很糟糕,只穿著一件睡袍,赤著脚,头发蓬乱。他好像哭过的样子,眼眶
红肿。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告诉我,你们所说的关於精灵之事可是真的?’我懒
得告诉他那是玛凯说的。人们总是把我们当成同一个人。我只是告诉他,没错,那
是真的。
    “我解释给他听:‘无形物向来都存在於世上,他们自己也承认并非神,还向
我们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在稣玛、桀利裘、尼涅文等地的伟大神殿恶搞的把戏。他
们有时会佯装自己是什麽什麽神,但我们知道他们的本格,会以旧有的名字呼叫他
们。他们只好作罢。’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但愿玛凯从未说出这些事情。让他们知道这些有什麽
好处呢?
    “他挫败地倾听著,像一个有生以来都被谎言所欺瞒的人。当他看到精灵们制
造的狂暴风云时,灵魂都为大胆寒;当然啦,真相与某种物理性的彰显总是足以制
造出信仰。
    “我察觉到他的良心或理智有著更大的负担,需要有人安抚他。‘屠杀你的族
人是一场圣战,并不像你所说的是自私的行为。’
    “‘不,’我告诉他:‘这是自私又单调的事情,我无法接受别的说法。’我
告诉他关於使者带来的石板书信,我母亲的恐惧与後来的生病,我以自己的能力听
到女王心底的真话--她自己无法接受的真话。
    “在我说完之前他就已经被击败了。根据自己的观察,他也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长年以来他都在国王身边讨伐征战,目睹过屠杀与城市焚毁。军队何以需要战斗对
他而言不算什麽。虽然他自己不是士兵,但他理解这些事情。
    “但是他找不出何以讨伐我们的村落的理由,国王也不会因此增加领土。真正
的理由只为了要捕获我们,他自己也因此而嫌恶这种‘圣战’。比起战败,他感到
更大的悲哀。他自己来自一个古老的世家,也尝过祖先的血肉。如今,他觉得自己
在糟蹋那些他所珍视的传统。他憎恶木乃伊化的新习俗。由於如此,这块土地的传
统与深度都付之一炬。用些无意义的财宝伴随著死者入土,好让抛弃传统的人不至
於良心不安。
    “这样的想法让他筋疲力竭。更烦扰他的是不该发生的大屠杀。女王什麽都感
受不到,他自己却永难忘怀,被抛到无底深渊,失去所有的精力。
    “在他离去之前,他保证会尽力斡旋好让我们被释放。虽然他不知道该怎麽做
才好,但绝对会尽心尽力,而且他请求我不要害怕。当时我对他兴起强烈的爱意。
他如同现在一样的美丽,但肤色更黑、体态更结实、头发上卷且结成辫子,垂在肩
膀上。他有著那种统领众人的王室气质,对於他的王子满怀爱戴。
    “翌日清晨我们又被传唤到女王那儿,这一回是到她的私人寝宫。只有国王与
凯曼在侧。
    “用房间比大厅还要奢华,充满著细致美好的物品:以豹皮铺成的沙发、丝绸
床褥、精巧无瑕的镜子。女王就像个女祭司一般神珠宝与香水包围,如同她的装饰
品那麽可人。
    “她又开始那一串相同的问题。
    “我们的手被绑著,站在一起,情不得以地倾听那些废话。
    “玛凯告诉她说,精灵打从太古就已经存在,他们一直戏弄著各地的祭司。
埃及的祷文与吟唱让精灵们心情大悦。对於他们而言,这一切不过就是游戏人间。
    “‘但是这些精灵不是神,你是这个意思罗?’阿可奇狂热地说:‘而你们能
够跟他们交谈?我要看看你们是怎么做?’
    “‘但他们不是上帝’。我说:‘这是我们极力要告诉你的,他们根本不像你
们所说的、会谴责食尸者的神。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我费尽心力地解释,
精灵没有位格,他们比人类更次等。但我知道这女人无法理解我要说的重点。
    “我看得出她正在天人交战当中,挣扎於她试图相信自己身为伊娜娜女神的使
徒与终究什麽都不信仰的黑暗魂魄之间。她的灵魂是个冰寒地域,那些宗教性的热
烈信念只是她用以取暖的东西。
    “‘你们所说的都是谎言!’她终於这麽说:‘你们是邪恶的女子’。她命令
我们被处决。我们将於次日正午被烧死,看著对方受罪而死。早知如此,她根本不
用理我们。
    “国王打断她的话,他说他自己看过精灵发威的场面,凯曼也是。如果精灵看
到我们受到这种待遇,他们会做何感想?放我们走不是比较妥当吗?
    “女王的眼神既严厉又丑陋,国王的话算不上什麽,我们的生命危在旦夕。我
们该怎么做是好?她之所以气恼我们,只因为我们无法把真相塑造成她所乐意浸淫
的型态。与她打交道真是一种折磨。但她的心灵与千万众生没啥两样,而她现在的
也没什么长进。
    “玛凯终於毅然决然地做了我不敢做的:她召唤精灵前来。以怏速无比的咒语,
她叫每一个精灵过来,但女王记不住那些飞快的言语。她高声要他们过来,服从她
的旨意,并显示出对於他们所爱的玛凯与玛赫特遭受到的待遇所该有的不满。
    “这是一场赌注:因为如果精灵们已经遗弃我们,我们还可以呼叫阿曼。他就
在这里伺机以待,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没几秒的时间,大风就席卷宫廷。狂烈的风势弄得大家鸡飞狗跳,物体四散
飞舞,女王感到周遭的变动而开始惊恐。精灵将她梳妆台上的物体朝她扫过去,国
王勉力想保护她,凯曼因为害怕而僵直著。
    “然而精灵的力道有限,而且他们无法持续更大。当这场力量的示范停止时,
凯曼哀求女王撤回死刑的判决,她也从善如流。
    “女王已经被击垮了。虽然国王告诉她,他自己也亲眼自睹这样的奇景,然而
没有更进一步的伤害造成,然而她的内心有某种东西被击碎。她以前从未目睹任何
超自然的场面,如今这一击让她目瞪口呆。在她无信念的黑色心灵当中,一抹真正
的光流切穿而过。虽然她的怀疑论行之有年,但这个场面非同小可,如同她亲自看
到自己的神现身而出。
    “她遣走凯曼与国王,说要与我们单独谈谈。然後她含著泪水,要求我们叫出
精灵。她想要看看我们与精灵交谈的样子。
    “那真是不同凡响的一刻。我终於了解到之前碰触石板书信所感应到的:光明
与邪恶的混合体,远比纯粹的邪恶更加危险。
    “我们告诉她,她可能无法理解我们与精灵交谈的情景。也许她可以提出一些
问题好让精灵回答。她立刻照办。
    “那些问题就和一般人民会追问女用与巫师的没啥两样。当我还是小孩时遗失
的项链掉在哪里?母亲去世的那一晚她本来要告诉我些什么?为何我姊姊讨厌我在
她身边?我的孩子是否能够顺利长大成人?
    “为了我们的生命著想,我们尽力取悦精灵,好让他们用心回应这些问题。他
们的答案相当震撼阿可奇:他们知道她姊姊与儿子的名字!当她费力思索这些单纯
的把戏时,简直要发疯了。
    “接著,那个邪恶的阿曼突然现身,显然是嫉妒正在发生的情景。他将阿可奇
遗落在尤鲁克的项链扔到她跟前。这是最後一记的当头棒喝,阿可奇简直吓呆了。
    “没错,那些神是由人类生产出来的,精灵说。不,那些称谓的名号并无所谓,
精灵们喜爱的是那些吟唱的旋律与节奏——姑且说是言语的形状。没错,是有一些
喜欢伤害人类的坏精灵,但那又如何?也有喜爱人类的好精灵啊。如果我们离开这
个王国以後,他们还愿意与阿可奇交谈吗?别梦想了。他们现在就在说话,可是她
根本听不见,那还要怎样?没错,这个王国还有可以听见他们的其他女巫。如果那
是她的意愿,他们会立刻要求让那些女巫进宫。
    “正当沟通进行中的时候,阿可奇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她的情绪从欢悦到疑虑,最後变得悲惨。因为这些精灵说的话和我们早先说
的如出一辙。
    “‘你们对於来生知道多少呢?’她问。当精灵说死去的灵魂要不是飘荡於人
世否则就彻底解脱,她感到强烈的失望。她的眼睛呆滞,已经失去大半的兴致。当
她问起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对立,精灵们根本不知其所以然。但是这场质问还是持续
著,我们看得出精灵已经很不耐烦,开始逗著她玩。许多答案根本就像白痴一样。
    “‘神的意愿是什么?’她问。他们说:‘就是你们要终日唱歌,我们喜欢如
此。’
    “突然间,那个邪恶阿曼太得意于自己先前变出项链的戏法,又将一串珠宝扔
到她眼前。但这一回她只是惊恐地后退。
    “我们立刻明白不对劲之处:那是她母亲躺在坟墓中身上配戴的项链。但是身
为精灵的阿曼无法理解个中荒诞无稽之处。他在阿可奇的心灵中看到这条项链的影
像,为何她不要呢?她不是喜欢项链吗?
    “玛凯告诉阿曼这样不好,他变错了戏法,请他稍有勿躁好吗?她可以理解女
王的心态,但他不能。
    “但是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女王已经见识到精灵展现的两项神技,同时目睹真
相与胡说八道。其中,没有任何层次能够与她长年来强迫自己信仰的美丽神传说相
提并论,然而精灵却已经摧毁掉她脆弱的信仰。如果这些戏法继续发展下去,此向
她要怎麽做才能逃离那始终笼罩著她的黑暗怀疑论?
    “她俯身捡起那串原本在她母亲墓中的项链。‘这是从哪儿来的?’她质问著,
但是她并不真的想要知道答案,那会超过她能够承受的极限。她已经害怕起来。
    “不过我还是尽力解释,而她也听进每一个字。
    “精灵们能够读取人的心思,他们的形体巨大而法力又强,我们难以想像他们
真正的模样与大小。而且他们能够立即瞬间移动。当阿可奇转念想起那串项链时,
精灵也同时看到她心中出现的形象。既然先前那一串让她高兴,那么再来一串不是
更好吗?所以他从她母亲的坟墓中打开通道,将项链传送到这里。
    “但是当我正在解说时,我开始明了真相。或许那串项链根本没有被埋在坟墓
中,而是被偷了:或许是她的父亲,或许是祭司,更或许是她自己。这就是为什麽
她突然间手中握著那串项链!她憎恶精灵揭穿这件恶劣的事情。
    “总之,这个女人原本的幻觉都已的粉身碎骨,而她从此必须与荒冷的事实并
存。她问了一些关於超自然事物的事情那本来就不甚聪明--而超自然体系的回复她
又无法接受,但是她也无法彻底驳斥。
    “‘那些死者的灵魂如今何在?’她瞪著项链低声问著。
    “我尽可能温和地说,精灵们不会知道的。
    “恐惧莫名,害怕万分。然後,她的心智开始动工。一如往常那样,以某些壮
丽的系统来解说那些造就痛苦的情境。她内在那块黑暗地域更加庞大,威胁著要从
中吞没她。她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是凯门的女王啊!
    “就另一层面来说,她感到无名火起。她恨死自己的父母与老师、孩提时代的
教士与女祭司,自己原本信仰的神,以及任何曾经告慰过她,告诉她生命是美好的
每一个人。
    “周遭沉默起来。她的表情逐步变化,害怕与惊异已经不再,冰冷、无动於衷,
以及恶意的神情取而代之。
    “她握著自己母亲的项链站起身来,宣布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谎言,我们交谈
的对象都是恶魔,试图颠覆她与她的王国,从中榨取利润。她越这麽说,自己越发
相信。信念的完美性掳获她,她屈从於那样的逻辑。最後她哭泣著斥骂我们,宣称
她的里暗面已被击败,她又重新招引出自己的神与神圣的语言。
    “接著她又看著顼链,而阿曼却气坏了因为她竟然不满意他送的礼物,还怪罪
我们——要我们告诉她说,如果她胆敢动我们一根寒毛,他就会将她有生以来所有
使用过记得的物品、珠宝、酒杯、镜片、梳子都扔到她头上!
    “假若我们不是如履薄冰,恐怕真会大笑出来。对於一个精灵而言,这可真是
美好的解决之道;对於人类来说,那可真是滑稽透顶!然而,那也绝非是任何人想
要领教到的状况。
    “玛凯对阿可奇如实以告。
    “他可以送你这串项链,也可以实行他所说的这些威胁’她说:‘如果让他开
始,我不和道在这世上有谁能阻止得了。’
    “‘他在哪里?’阿可奇高叫箸:‘让我看看你们说的这个恶灵。’
    “阿曼被虚荣心所趋,集结自己全副的力量对著阿可奇大吼:‘我就是邪恶的
阿曼,善於穿刺人的阿曼!’接著他在她周围掀起最强烈的飓风,比当时在我们母
亲身旁的那场更强烈十倍。我从未见识过这麽狂暴的景象,房间整个快被掀起来,
石砖墙也瑶摇欲坠,女王美丽的脸庞与手臂上出现许多细小的血洞,如同被尖物戳
咬到。
    “她无助地呐喊著,阿曼简直乐坏了,他可真是伟大啊。我跟玛凯吓坏了。
    “玛凯命令他即刻停止,用尽所有强力的咒语表达谢意,称赞他是最有法力的
精灵,现在他得停止这力量的炫示,要让人知道他拥有和力量一样伟大的智慧。当
时候到了,她会让他再掀起这种场面。
    “在这时候,凯曼国王与所有的侍卫都冲过来保护她。当侍卫想要打倒我们时,
她喝令他们不要动我们。玛凯与我沉默地瞪著她,以精灵的力量威胁她。这是我们
自前所有的筹码。阿曼就在我们的上方,周遭的气流掀起最古怪的声音。精灵的笑
声似乎响遍整个世界。
    “当我们独处於囚室时,我们想不出该怎么利用阿曼带来的优势。
    “至於阿曼,他不愿意离开我们,将囚室弄的乱七八糟,弄乱我们的衣服与头
发。这真是讨厌,但是听他吹嘘自己的能耐才真是恐怖。他喜欢吸取血液,那液体
流通他的至身,他喜爱那滋味。当世界上有人从事血祭时他喜欢跑去凑一脚,毕竟
那是为他而做的吧?他又笑了。
    “我们都感到其他精灵的畏缩,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嫉妒他的精灵,嚷著要知道
血是什么滋味。
    “终於那感觉决堤而出:那些邪恶精灵对於人类的嫉妒与仇恨。他们恨我们同
时有肉身与精神,我们不该存在於地球上。阿曼从太古以来就游荡於山川水泽之间,
当时还没有我们人类。他告诉我们,在必死的肉身内居宿著精神就是一种诅咒。
    “以前我是听过那些邪恶精灵的抱怨,但都没有太怎么搭理。我开始有点相信
他们。透过心灵之眼我看到死光光的族人,我如同以往的许多人那样开始想著:或
许没有身体的永生不死是一种诅咒。
    “就在这一夜,马瑞斯,你可以体会。生命如同一个笑话,我的世界只存有黑
暗与受苦。我是谁再也无关紧要,我的所见所闻再也无法使我想活下去。
    “但是玛凯开始教训阿曼,告诉他她宁可要自己现在这样,总胜过他开样:永
远飘荡无依,没啥重要事好做。这使得阿曼再度抓狂,他可以成就大事的。
    “‘当我喝令你时,阿曼,’到凯说:‘选好时间降临在我身边,如是,所有
人就会知道你的能耐。’这个孩子气的精灵於是满足了,把自己投往远处阴暗的天
空。
    “我们被关了三天三夜,守卫不敢接近我们也不敢看我们,奴隶也不敢。事实
上,要不是凯曼拿食物给我们吃,我们早就饿死了。
    “他告诉我们,目前正有一场巨大的争议。祭司们主张把我们就地正法,但女
王唯恐我们一死精灵就倾巢而出,没有人能够帮她驱走身上的恶灵。国王对这一切
都兴致盎然,他很想多知道精灵的事情与用处。但是女王已经看够了,怕了。
    “最後,我们被带到整个宫廷都观望著的刑场。
    “就在日正当中,女王与国王照例献祭给太阳神雷,我们必须在旁观看。我们
并不介意这些繁文耨节,只害怕这可能是自己生命的最後几小时。我梦想著故乡的
山脉、我们的山洞、我们可能有的孩子美好的女儿与儿子,有些可能会继承我们的
力量。我梦想著即将被剥夺殆尽的生命,于是我们全族就真的完全死灭。我感谢任
何存在的力量使我能够抬眼望著蓝天,能够与玛凯共度到最後一刻。
    “最後国王发言了。他看起来忧伤又疲惫,虽然还是个年轻男人,但他在这些
时候就像个老头子。我们的力量非常伟大,他说,但我们误用了他们。我们可能会
用在说谎、黑魔术、恶魔崇拜等等。他原本可以烧死我们来取悦自己的人民,但他
与女王悲怜我们。女王特别为我们请求恩赦。  “这真是漫天大谎,但她脸上的表
情显示她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且国王相信。那又怎样?什麽恩赦啊?我们试图看
入他们的心灵深处。
    “如今女王以最甜腻的声调告诉我们,由於我们施行的伟大法术为她取得她想
要的两串项链,她曾让我们活下去。总之,她所编织的谎言愈精巧强大,她就越远
离事实。
    “然後,国王说他会释放我们,但首先他必须对整个宫廷宣告我们并没有法力。
如此,祭司们才会心满意足。”
    “如果在这过程中,任何我们的恶灵跑出来打断雷或奥赛瑞斯的礼赞,我们会
立刻被判处死刑。当然,我们恶灵的力量也会随之灭亡。最好不要妄加挑衅女王的
仁慈赦免。
    “我们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看穿女王与国王的心思。他们要跟我们
打交道,订下契约。国王将自己的黄金链与徽章摘下来,戴在凯曼的脖子上。我们
将要如同一般的囚犯或奴隶那样当众被强奸。如果我们呼叫精灵,就会命丧当场。
    “‘为了我心爱的女王’,国王说,‘我自己不会品尝这两个女子。我要证实
给你们看她们只是两个普通女人。而我的侍卫长、我心爱的凯曼将会代替我执行这
个使命。’
    “整个宫廷都看著凯曼,而他必须服从国王的旨意。我们瞪著他,以我们的无
助情况下注,想要他拒绝这么做,不要在这些人面前冒渎我们。
    “我们知道他的痛苦与危机,因为如果他敢拒绝这个命令也只有死路一条。他
将要羞辱我们、糟蹋我们,但是我们一向平和地生活在山上,并不真正知道他要怎
麽做。
    “当他靠近我们时,我还以为他做不出手。那么一个对於他人痛苦感念在心的
男人,应该无法激发自己做出用麽丑恶的事。但我当时对男人所知甚少,不知道他
们肉身的愉悦其实可以和愤怒与憎恨混合,因为他们性交的目的可以是制造仇恨,
一如女子是为了制造爱意。
    “我们的精灵极力抵制即将发生的恶行,但是为了我们的性命著想,我们要他
们安静下来。我静默地握著玛凯的手,告诉她当著一切都结束时,我们就可以生存
下去。我们将得到自由,离开这群悲惨而生活於谎言与幻象的沙漠民族。我们将远
离他们白痴般的风俗,回到故乡去。
    “然後凯曼开始做他必须做的。他松开我们的绳子,先夺掠了玛凯,强迫她躺
在地板上,剥开她的衣服。我呆若木鸡地站著,无法阻止他。然後我自己也遭到相
同的对待。
    “然而在他的心灵,我们并非凯曼强奸的女子。他颤抖的身心将自己投入热情
的烈焰,幻想著交合的对象是无名的美女,如此才能保持身心的整合。
    “我们的灵魂封闭起来,无视於他与那些带给我们如此命运的恶心埃及人。就
在咫尺处,我听到精灵们悲哀的哭泣声,阿曼则在远方翻滚不停。
    “你们是傻瓜,竟然承受这些,女巫。
    “夜幕低垂时,我们被留在沙漠。士兵留给我们允许范围内的食物与水,朝向
北方的旅程如此遥远。我们的怒意一发不可收拾。
    “然後阿曼到来,嘲弄且激怒我们,问我们为何不要他去执行彻底的复仇。
    “‘因为他们会追赶上来并杀死我们。’玛凯说:‘现在给我滚远些,走开吧。
’但是那赶不走他,最後她只好找一些重要的任务给阿曼做。‘阿曼,我们想要活
著回家乡。为我们吹轻凉风并帮助我们找到水泉。’
    “但是这些是邪恶精灵办不到的事情,他丧失了兴趣。我们独自往前行,紧靠
著对方,试图不去想像那无比遥远的距离。
    “我们的行旅遭到无数的阻碍,在这里且先略过不提。
    “但是善良的精灵并立遗弃我们。他们为我们找到水源以及一些食物,尽量在
能力所及的范围制造小两甘霖。但是当我们过於深入沙漠,就连这些事情也无法办
到了。本来只有等死的份,但我知道自己的子宫内已怀有凯曼的孩子。我想要我的
孩子活下来。  “当时正好精灵带领我们到贝都因人那儿。他们收容并照料我们。
    “我病了好几天,唱著歌给我体内的小孩听,并试图以旋律赶走最恶劣的记忆。
玛凯躺在我身边搂抱著我。
    “几个月过後,我终於恢复健康,能够离开贝都因人的帐棚。因为我想要让自
己的孩子在故土诞生,于是请求玛凯随我一起踏上未完的旅程。
    “带著贝都因人给予的粮食与水、以及精灵们的守护,我们终於抵达巴勒斯坦
的绿地,看到山丘上的牧羊人。他们类似我们部族的人们,在原先被蹂躏的土地上
生根。
    “他们认识我们的母亲,也知道我们。他们叫我们的名字,立刻接纳了我们。
    “回到绿水青山环绕的士地,我们终於快乐起来。我的孩子在腹中愈长愈大,
他会活下去,沙漠并未杀死他。
    “在我自己的故土,孩子出生了。我给予她我母亲之名:米莉安。她有著凯曼
的黑发,但和我一样是绿眼睛。我对於她所感到的爱意与欢愉是我的灵魂所能承载
的极顶。我们又是三个人在一起了。玛凯为我接生,知道我承受的痛楚。她常常利
著米莉安,对著她唱歌。这个孩子是我与玛凯的。随著岁月流逝,我们试著忘记在
埃及发生的种种。
    “米莉安顺利地成长,于是玛凯与我下定决心要回到我们成长时的洞穴,虽然
那距离此地甚远,但我们希望能够与米莉安一起回到有著幼时欢乐回忆的那个家。
而且我们可以召唤精灵出来,制造奇迹的雨水来祝福我新生的孩子。
    “但是,这些想法永远无法付诸实行。
    “就在我们离开牧羊人的部落之前,由凯曼率领的士兵到来。他们在各个部落
散播黄金,打听红发双胞胎的下落。
    “就在日正当中,士兵们高举著剑从不同的方向涌现,牧羊人们惊惶逃窜。玛
凯跑到凯曼身前,跪下来求他。‘不要再度伤害我的族人了!’
    “然後凯曼随著玛凯来到我与孩子藏身的洞穴。我让他看我们的女儿,哀求他
看在慈悲与正义的份上放过我们。
    “但我只要看著他就明白,如果他不带我们回去,他自己就会被判处死刑。他
的脸憔悴不堪,不是现在这种光滑的不朽者容貌。
    “时间的洪流已经淘洗过他受苦的刻痕,但在彼时那真是鲜明怵目。
    “他以压抑而柔和的声音说:‘恐怖的命运降临於凯门的女王与国王身上。由
於我对你们的暴行,你们的精灵日夜折磨我,直到国王试著将他们赶出我的房子。

    “他伸出手臂露我看精灵留下的抓痕,脸颊与喉咙也到处都是细小的抓痕。
    “‘噢,你们不晓得我有多悲惨。’他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我远离那
些精灵,你们不晓得有多少次我诅咒你们、诅咒那个命令我这麽做的国王,甚至诅
咒让我出生的母亲。’
    “‘噢,但是这不是我们的作为。’玛凯说:‘我们遵守承诺。为了活命,我
们答应不对你们出手。那是邪恶的阿曼干的好事。噢,那个恶灵!他怎麽找上你而
不是国王与女王呢?我们无法阻止他,凯曼,求求你放我们走。’
    “‘无论阿曼做了些什麽,他终究会厌倦的。’我说:‘只要国王与女王够坚
强,他迟早会撤退而去。现在你所看著的是你孩子的母亲,凯曼。留给我们一条生
路吧!为了小孩,请告诉国王与女王你没有找到我们。如果你心中还有丝毫的正义,
就让我们走。’
    “但他只是盯著小孩看,仿佛不知道那是什麽。他是个埃及人,小孩也是埃及
人吗?他深深地看著我们。最後他说:‘很好,你们没有遣送那个精灵。我相信你
们,因为显然你们不晓得他做了什麽。他已经进人了国王与女王的躯体,彻底改变
他们的肉身。’
    “我们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思索他的话。显然他并不是指国王与女王被恶灵附身,
他自己也见识过那样的场面,不可能因为那样就非得冒著性命来带我们回去。
    “但我不相信他所说的:精灵要如何才能化为血肉之躯?
    “‘你们不了解我们的王国出了什么事。’他低声说:‘非得亲眼看到才晓得
’。他住口不语,因为还有太多想说的。他苦涩地说:‘你们得收回已经造成的变
局,即使那不是你们做的。’
    “但我们无法改变那局面,这才是最可怕的。即使我们还不知道,就已经感觉
到——当时我们的母亲站在山洞外,她双手上有著被咬噬的细小伤口。
    “玛凯要阿曼那个邪恶精灵现身,服从她的指令。她以我们的语言高叫著:‘
从凯们的国王与女王体内出来,来到我这里,服从我的命令,阿曼。我没有要你这
麽做!’
    “似乎全世界的精灵都噤声倾听。这是个法力高强的女巫的呼喊。但他们没有
回应,我们感受到许多精灵退缩不前。发生了让他们不知其所以然的事情,超逾他
们接受范围的状况出现了。我感受到精灵不敢接近我们,摆荡於对我们的爱与惊怖
之间,哀伤且迟疑未决。
    “‘那是什麽?’玛凯尖叫著,询问她的精灵。就如同忐忑等待答案的牧羊人,
凯曼与士兵眼睛睁得老大,等著精灵答覆。那答案以惊异与不确定的姿态道出--
    “‘阿曼已经取得他始终渴望的东西,阿曼得到肉身,但阿曼也不存在了。’
    “‘那是什麽意思?’
    “我们也搞不懂。玛凯又追问精灵,然而精灵们的犹疑已经转为恐惧。
    “‘告诉我那是怎麽发生的。’玛凯说:‘告知我你们所知的。’那是女巫惯
用的祈使命令句:‘给予我你们理当给予的知识。’
    “精灵们的答声还是充满不确定。
    “‘阿曼已经化入肉身。他不再是阿曼,无法回答你的召唤。’”
    “‘你们得跟我来,’凯曼说:‘国王与女王正等著你们。’
    “他呆若木鸡地看著我将女婴交给旁观的牧羊女,她会将她视若己出地照顾。
然後,玛凯与我便随他离去,只是这一回我们没有哭泣。我们的泪水彷佛已经用尽。
我们与米莉安共度的短暂幸福岁月已经逝去,正发生於埃及的恐怖事件即将把我们
一起灭顶。”
    玛赫特闭上眼睛,以指尖触摸眼皮,看著正翘首期待下文的每个人。大家各有
所思,但没有人想要打破沉默,虽然必须如此。
    年幼的那几个已经累坏了。丹尼尔的雀跃神采有了改变,路易斯显得憔悴,亟
需补充血液,虽然他并不在意。“现在无法再说下去了。”玛赫特说:“已经快要
早上,我得为年幼者准备睡眠场所。”
    “明晚我们将聚集在此,继续下去——当然,如果女王准许如此的话。女王此
刻离我们甚远,我完全听不见她的形像,也无法从任何其他心灵那儿瞥见她。要不
是她默许如此,就是她现在距离太远,也无暇顾及。我们得知道她的意向才行。
    “我明晚会告诉你们,当我们抵达凯门时我所看到的景象。”
    “在此之前,就在这山上好好歇息吧——你们每一个。此地已经有好几世纪不
曾被人类打扰,即使是女王,在日落之前她也伤害不到我们。”
    马瑞斯和玛赫特一道起身,当其他人陆续离开房间时,他走向最远端的窗口,
仿佛玛赫特正对著他说话。影响他最深的是阿可奇的作为以及玛赫特对她的恨意,
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从未如此炽烈地憎恨自己,为何在还有能力终结那场恶梦时
没那么做!
    然而,那红发女子并不会想要如此,他们没有一个人想死。而玛赫特或许比每
一个他所认识的不朽去更重视生命。
    然而她的故事似乎印证了整个事件的无望。当女王从她的王座起身,那将会如
何?正陷於魔掌的黎斯特如今又怎么样?他真不敢想像。
    他想著,我们似乎时有改变,但又总是不变。我们会变聪明,但还是容易失败
的生物。无论我们活过多少岁月,总还是人类。这就是身为吸血鬼的奇迹与诅咒。
    他又看到当冰层陷落时所目睹的那张皎洁容颜,那是他在深爱之馀也切齿憎恨
的人。就在他无比的屈辱中,清晰的视野已离他而去。他真的难以判断。
    他已经累了,只渴望慰藉与睡眠,躺在一张乾净床褥上的感官慰藉:摊子在床
上,将头埋在羽毛枕头底下,让四肢以最自然舒适的姿态展放著。
    就在玻璃墙外,一抹柔和的殷蓝光线已经灌满东边的天际,然而星光仍然向关
夺目。红木林的深色树干已经清楚可见,美好的翠绿气息也溜进屋内,如同逼近清
晨的森林周遭。
    就在山丘下有个广场,马瑞斯看到凯曼走在那儿,他的双手似乎在稀薄的黑暗
中发光。当他回过头来逼视著马瑞斯,脸庞是一个全然的白色面具。
    马瑞斯发现自己以友好的姿势对凯曼挥手,凯曼回应他之後走入树林中。
    接著马瑞斯转过身去,发现他早就知道的:只有路易斯与他自己还在屋内。路
易斯如同凝视著一尊化为真实的神像般的看著他。
    然後他说出即使在故事叙述过程中也无法停止蛊惑他的问题:“你知道黎斯特
还活著,是吧?”他问,那是单纯人类的语气,严峻的语气,但声音颇为保留。
    马瑞斯点头:“他是还活著。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设想的,我并非接收到答案,
或者运用我们瘟疫般的法力。我只是单纯的知晓著。”
    他对著路易斯微笑著,这孩子的态度使他愉悦,虽然他不明白为什麽。他示意
路易斯过来,然後他们一起走出门外。马瑞斯搂住路易斯的肩膀,一起踩著楼梯下
去。他重重地踏著泥土地,如同人类船行走箸。
    “你确定吗?”路易斯尊敬地问著。
    马瑞斯停下脚步:“确定得很呢。”他们四目相望,然後他对著路易斯微笑。
这孩子真是既难得却又夭真过度。他怀疑,如果增添一些法力--例如说,注入些许
马瑞斯古老强力的血液--会不会使得路易斯眼中的人类光采骤然消逝?
    这个孩子正因为饥渴而受罪著,但他似乎很喜欢自己的这种痛苦。
    “让我告诉你吧,”马瑞斯赞同地说:“当我第一次看到黎斯特时,就知道这
世界上没有可以杀死他的东西。我们其中的一些人就是如此,九命怪猫,死的死不
了!”
    但他干嘛说这些?他又开始相信自己在审判开始前说的话吗?他又想起当时他
走在旧金山上干净宽广的市场街,双手插在口袋,不被人类注意地行走著。
    “请原谅我。”路易斯说:“但你这麽说倒让我联想起昨晚在‘德古拉伯爵的
女儿’那间酒吧,那些想加入他的吸血鬼所说的话。”
    “我知道。”马瑞斯说:“但他们是一夥傻瓜,我才是对的。”然後他柔声笑
出来,温和地拥抱路易斯。没错,他还是相信这一点。只要再多一点魔血,路易斯
肯定法力大增,但他可能就此失去无可取代的人类温柔与智慧--或许是他与生俱来、
懂得受苦人们的同理心。
    但是此夜已过,路易斯牵著马瑞斯的手走入锡制墙壁的走廊。艾力克等在那里,
要告诉他方位。
    然後,马瑞斯独自走入屋中。
    在太阳强迫他入睡之前大约还有一小时。虽然很累,但他不想这麽睡著。森林
中的新鲜空气真是太棒了,而且小鸟的吟唱也清新可喜。
    他走入隔壁的大房间,中央的壁炉火焰已经熄灭。他发现自己正看著悬挂在墙
上、大概占有半幅墙面的挂画。
    他逐渐看懂挂画的景致:山顶、山谷,双胞胎的细小人影站在大太阳下的绿荫
广场,玛赫特所叙述的故事以光影闪动的意象回溯。那个广场看来如此逼近,梦境
并未使他感到如此靠近这两侧女子。现在他可认识她们,认识那房子了。
    这种混杂的感情真是神秘,忧愁与某种非常美好的事物间杂著。玛赫特的灵魂
吸引了他,他爱慕那特殊的复杂性,希望自己能够找机会告诉她。
    接著彷佛被他自己逮到,他终於暂时忘记苦涩与痛苦的滋味。或许经过所发生
的这些事情,他的灵魂还是能够痊愈。
    又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想著其他人,关於玛赫特与路易斯,关於路易斯需要相信
的事物。嗯哼,黎斯特八成怎麽杀也杀不死。他尖锐而苦涩地想著:或许连他--马
瑞斯--都活不过去时,黎斯特也能够生存。
    但是他可不愿再想下去了。阿曼德在哪儿?他已经进入泥土沉睡了吗?如果现
在能再看到阿曼德……
    他走向地下室,但透过打开的大门,他看到某个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景象:两个
酷似挂画上双胞胎的人影。那是玛赫特与洁曦,拥著对方站在朝东的窗口,注视著
山脉。光线逐渐从深暗的森林绽放。
    剧烈的颤抖惊动他的身心,一连串的意象洪水般地涌入,他得抓住门把才能站
稳。不再是丛林,而是朝向北方的公路,通过无数的焦土。那个生物停顿下来,因
为某个东西而惊动,为什么?是那对红发女子的意象吗?他听到那继续前进的足迹,
沾满泥土的手脚宛如他自己的四肢。然後,他看到著火的天空,而他自己呜咽出声。
    当他再度抬头往上看,只见阿曼德正抱著他,玛赫特以她疲惫的人类双眼哀求
他告诉她刚才所见的一切。房间又恢复常态:舒适的家具,他身边的不朽者。他闭
上眼睛然後再张开。
    “她刚进入我们的远程感应范围。”他说:“但是还在遥远的东方。”太阳正
酷烈地升起,他感受到那致命的光度,但她已经进入地底。他也感应到这一点。
    “但那是距离很远的南方。”洁曦说。在半透明的黑暗中,她看上去非常脆弱。
纤长的指甲握著窈窕的手臂。
    “并不算太远,”阿曼德说:“如果她移动得很快。”
    “但她的方向是?”玛赫特问:“她是朝著我们而来吗?”
    她并没有等其他人给予答案,他们也无法给予。然後她将双手覆盖著耳朵,仿
佛那痛苦难以承受,并突然将洁曦拉向她身边亲吻著。她祝其他人有个好梦。
    马瑞斯闭上眼睛,试图再看到之前的影像。外衣?那是什麽?如同农夫壮稼服
那样的粗糙物件,头部有个撕开的裂口,在腰间绑起来。是的,他可以感受到。他
想要看到更多,可是无法办到。他还感受到力量,无可遏止且直达高峰,几乎无可
比拟。
    当他张开眼睛时,晨光笼罩著房间。阿曼德拥抱著他,但他看起来孤独且不被
任何事物穿透。当他看著森林,眼光只是眨动一下。森林的光影压在房间的每个窗
户上,仿佛已经爬行在长沙发的边缘。
    马瑞斯亲吻阿曼德的额头,接著,他作出正好与阿曼德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看著房间愈来愈亮,看著光线弥漫著窗户的玻璃。他看著美丽的光线在那幅
巨大的挂画的网络上舞蹈不休。
                    5黎斯特:这是我的肉身,我的鲜血
    醒来时一片寂静,空气干净温暖,带着海洋的气息。
    我的时间感全然混乱,从头昏眼花的情形来看,已经一整天没阖眼了。而且,
我并没有处於保护网膜当中。我们大概绕著世界来跟随黑夜,或该说,在黑夜中随
意的移动,因为阿可奇根本不需要任何睡眠。
    显然地,我需要。但我太好奇而不想被唤醒。明显地太过凄惨。况且我一直渴
望人血。
    我发现自己置身於一间宽广的卧房内,西边和北边有阳台。我嗅到海洋、听到
海洋,但空气芳香且平静。我逐一审视房内摆设,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夸饰的古老
家具,多半为意大利式——虽细致仍富装饰性与现代奢侈品的混杂;我躺著的这张
床有镀金的四只床脚,悬挂了薄纱垂幕,覆盖上柔毛枕与丝缦。老旧的地板则铺上
一层厚厚的白地毯。梳妆台上散落著俗丽的瓶罐与银制品,以及一具令人好奇的老
式白色电话。天鹅绒椅,巨大的电视组与音响器材架,到处都有小巧优美的桌子,
上面堆满报纸、烟灰缸和盖著软木塞的玻璃酒瓶。
    直到一个小时前这里尚有人在,但他现在已经死了。实际上,岛上死了不少人。
我躺卧著,全神耽饮四周美丽的当下,脑海中却给演我们曾到过的地方;我看到丑
恶、镀锡屋顶、泥泞般的地方。现在,我躺在这看似寝室的地方。而这里也有死亡。
那是我带来的。
    我起身到阳台上,从石材拦杆上俯瞰白色沙滩。地平线上没有陆地,只有温婉
地滚动的海洋。倒退的海浪激起浪花,在月光下闪耀。我置身一楝老旧褪色的度假
别墅,或许是几个世纪前盖的,铺饰了瓷缸,以及长翅膀的小天使,覆以上釉的磁
砖,一个挺美丽的地方。电灯的光线从其他房间的绿色百叶窗间透出来,下方较矮
的阳台上,一座小型游泳池半掩半现。
    就在海滩沿左前方折曲之处,我看到另一栋古老而幽雅的建物,构筑在峭壁之
内。那里也有人死亡。这是一个希腊岛屿,我很确定;这里是地中海。当我倾听,
可以听到哭声从身後传来,越过了山巅。男人被杀害。我倚在门边,试箸不让心跳
加速。
    在亚辛神庙大肆屠杀的记忆陡然扼住了我——眼前掠过自己穿越如牲畜的人群,
以无形的刀刃叉食人肉的景象。饥渴。或者,只是欲望读罢了?我再次看到那些切
乱的四肢,弃废的身体在最後的挣扎中扭曲著,脸上污粘著鲜血。
    不是我,我不可能……但我做了。而现在我能闻到火在燃烧,仿如那些在亚辛
中庭烧毁躯体的火。味道令我作呕。我再次转身向海,深呼吸一口难净的空气。若
我容许,那些声音就会过来,从岛上各处传来,从其他的岛屿,也从邻近的岛屿传
来。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声音徘徊在那里等待;我必须将它推回去。然後我听到更
多更近的喧闹,在这楝老房子里的女人们。她们正在接近卧房。我正好及时转头,
看到两扇门扉开启,女人们穿著简单的长裤和裙子,围著围巾,进到房内。
    什麽年纪都有的一群,包括貌美的年轻女子和肥胖的老妇人,甚至还有满脆弱
了、皮肤布满暗黑皱纹、一头银发的老妪。她们带来插满鲜的花瓶,在房中四处放
置。然後一个犹豫而修长,有著美丽颈项的女子,以惑人的自然优雅走向前来,动
手打开那许许多多的灯罩。
    她们的血味。当我根本不觉得渴,怎麽能够如此强烈又诱人?忽然间她们全聚
集到房间的中央,盯著我看,仿佛进入出神的状态。我站在阳台上,只是望著她们
;然後我明白她们看到了什麽。我这套撕裂的服装——吸血鬼的破衣服黑外套、白
衬衫和斗篷--全都溅满了血。
    而我的皮肤,出现明显的改变。当然更白了,看来更像死人一般,我的眼睛一
定更亮了,或者我被她们天真的反应所骗。她们何时又见过我们了呢?
    不管怎样……都似乎是一种梦,这些静默的女人,她们的黑眼珠和颇为忧郁的
睑——甚至胖胖的女人都有张瘦削的脸汇聚在那里盯著我看,然後一个一个跪下。
啊,跪下。我叹口气。她们精神错乱的表情,就像被雀屏中选的凡人,她们看到幻
影,讽刺的是,我眼中的她们才是幻影。
    她们见过圣母。那是她在这里的身份,那个处女怀胎的女神。她到她们的村庄
来,要她们屠杀儿子与丈夫;甚至连婴孩都杀。而她们做了,或是目睹其发生。现
在她们带著一波波的信仰与喜悦小。她们是奇迹的见证者,她们已经和圣母本人说
过话,而她是太古之母,那是住在岛上岩穴中的给母,甚至在基督之前,她的小裸
体雕像就在地球处被发现。
    奉她的名,她们拆毁观光客前来参观的那些废弃神殿的廊柱,她们烧毁岛上唯
一的教堂,她们用棍棒和石头击毁其窗户。古老的壁画在教堂内烧毁,大理石柱碎
成破片掉落到海里。
    而我,我对她们而言算什麽呢?不只是个神,不单是圣母的选民。不,是其他
的。我站在那里,困惑,被她们的眼睛困住,对她们的深信感到厌恶,然而同时既
迷醉又害怕。  当然不是怕她们,而是害怕每件发生的事,害怕凡人看著我的爽快
感觉,自从我上了舞台后她们就一直看著我的方式。凡人看著我,让我感知了这些
年躲藏之後的力量。凡人来这里崇拜;凡人,像那些布满山间小径的可怜虫。但她
们是亚辛的崇拜者,不是吗?她们会到那里去死。
    恶梦一场。我得倒转转一切、停止这一切;我得制止自己接受它,或它的任何
一部份。我是说,我能开始相信我真的是——但我知道我是谁,不是吗?而我看到
这些可怜无知的女人,视电视和电话为奇迹的女人,对她们而言,任何改变都是奇
迹的女人……她们明天会醒过来,看到她们做了什么!  但现在,安宁的感觉占据
了我们——女人们与我。那熟悉的花香,那咒语。默默地,透过她们的心灵,女人
们接受指令。
    起了一点骚乱,其中两个人起身进入相连的浴室——富有的意大利和希腊人喜
爱的那种大型大理石物件。热水流动,蒸汽从敞开的们涌漫出来。其他的女人从衣
柜里拿出干净的衣裳。不论他是谁,拥有这楝小皇宫的可怜虫,把香菸留在菸灰缸,
在白色电话上留下模糊的油腻指纹的可怜虫,真是有钱得很。另外两个女人朝我走
来,想把我带到浴室去。我什麽都没做,我感觉到她们碰触我温热的人类手指的彭
触,和当她们感觉到我的皮肤纹理时,所有伴随而来的震撼与兴奋。这些碰触给我
一阵强烈而爽快的冷意,她们望著我时,水汪汪的深色眼睛非常美丽。她们温暖的
手用力的拉著我,她们要我随她们去。
    好吧。我让自己被牵引。白色的大理石砖,刻饰的黄金装置;说穿了,就是古
罗马的显赫,闪闪发亮的肥皂和香水瓶,排列在大理石架上。池中热水满溢,喷出
口的水沸沸地响,至都十分诱人,或者,其他时候也曾如此。
    她们脱去我的衣服。彻底令人如痴如醉的感觉。从来没人为我这样做过,从我
有生命以来,也只有很小的时候才有过。我站在浴室冒出的蒸汽雾海,看著这些纤
秀深色的手,感觉全身毛发竖起,感觉女人们眼中的崇拜。
    在蒸汽中我察看镜子——事实上是一面墙的镜子。自从这不祥的奥狄赛开始之
後,第一次看到自己,其震撼远超出我所能处理的范围。这不可能是我。我比自己
想像的要来得苍白。徐缓地,我推开她们,朝镜墙走去。我的皮肤有种珍珠的光泽,
眼睛更亮,汇集了光谱的每一种颜色且混杂了冰冷的光芒。然而我看起来不像马瑞
斯,不像阿可奇。我睑上的线条还在!
    换句话说,虽然我已经被阿可奇的血给漂白了,但我还未平滑,我还保有人类
的表情。奇怪的是,对比性让这些线条更为显现,即使是我手指上满布的细纹,都
比以前要刻得清楚。但比以前更引人注目,令人吃惊的不像人类,又有何慰藉可言?
就某方面来说,这比两百年前当我死後一个小时左右,在镜中见到自己,试著在所
见之中寻找人性的那一刻还来得向。我现在也和当时一样恐惧。
    我研究了自己的映影——胸部像是博物馆里没有头手的大理石雕像,那么地白
皙。而出器官,我们不需要的性器官,摆出一副准备好要做它水远会再知道怎麽做,
或想做的姿态,大理石雕刻,大门的一座男体雕像。
    茫然地,我看著女人们靠拢过来;可爱的喉咙、胸部、深色潮湿的四肢。我看
著她们再度碰我。我在她们看来是美丽的,很好。  在上升的蒸汽中,她们的血的
气味更强烈,然而我不渴,不怎麽渴。阿可奇满足了我,但血气还是折磨了我一点
点。不,不只一点点。
    我想要她们的血机——与饥渴无关。我像一个虽然喝过水,但还想要葡萄酒的
男人般地想要,只不过还得再乘上二十或三十,或者一百倍。实际上,我那么强烈
的想望,幻想自己把她们全部拿下,一个接一个撕裂她们柔嫩的喉咙,住她们的身
体横卧在地板上。
    不,我思索著,这不会发生。欲望尖锐又危险的特质让我想哭,我被怎么了!
但我知道,不是吗?我知道我现在强壮到连二十个男人都没办法压制,想想看,我
能把她们怎样。如果要的话,我能升上屋顶,离开这里,我能做自己从未梦想过的
事。或许我已经有了马瑞斯宣称拥有的“射火”能力,就可以像她一样烧死她们。
只是力量的问题,如此而已。还有到达令人晕眩程度的知觉。
    女人们吻著我,她们吻我的肩膀。只是一点可爱的感动,嘴唇在我的皮肤上施
加柔软的压力。我忍不住微笑,然後轻轻的拥抱她们,亲吻她们,嗅嗅她们小巧而
温热的颈项,感觉她们的乳房碰触著我的胸膛。我完全被这些柔顺的生物所包围,
被多汁的人类肉身包裹。
    我步入深深的浴缸中,让她们帮我洗澡。热水爽快的溅上身,轻易洗去那些从
未真正黏住我们、渗入我们的尘土。我抬头看著天花板,然後她们用热水梳洗我的
头发。
    是的,这一切都极人令人舒畅。然而我从它如此孤单,沉陷到催眠的感官中,
漂浮不定。因为实际上我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当她们洗完,我选了想要的香水,要她们把其他的都丢掉。我说法文,但她们
似乎能懂。然後她们为我穿衣,我从她们呈上来的当中挑了一件。这楝屋子的主人
喜欢漂亮的亚麻衬衫,对我不过大了一点而已。他也喜欢漂亮的鞋子,还相当合脚。
    我选了套银灰色、编织非常细致、剪裁颇为时髦的衣服,还有银首饰,那个男
人的银手表,和他镶有孤钻的袖扣,甚至外套翻领用的一个人钻石别针。但这些都
让我觉得很奇异;仿佛我能感知自己的皮肤表面,但又感觉不到。而且还有点似曾
相识。两百年前。那古老的死亡问题。这到底为什麽发生?我怎样才能掌控?
    我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不要理会发生了什麽事?往後退一步,把她们当成外
星生物来看,当成我饲养的东西?很残酷的,我被从她们的世界剥离!而古老的讽
刺,对无止境残酷的老套藉口在哪里?并非因为生命是渺小的。喔,不,一点也不,
任何生命都不是!实际上,那才是全部的重点。
    为什么我,一个可以放纵杀戮的人,看到她们珍贵的传统毁坏的景象就退缩了?
为什麽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我为什麽里面在哭泣,仿佛自己的某一部份正在
死去?
    或许某地恶魔会喜爱吧,某些扭曲而丧失天良的不死之身,先在那种光景中冷
笑,却又能立刻披上神的外衣,就像我滑入用香水浴一般的流利。
    但我没办法那麽自由,没有办法。她的许可毫无意义,她的力量其实我们都有,
只不过已达到另一个程度罢了。然而我们所持有的,丝毫没让挣扎变得容易一些,
无论我们是赢或输,都造成极大的痛苦。
    一个世纪只臣服於一个人的心志,这不能发生,这个设计必须被搅破;要是我
能维持镇静,就能找到关键之钥。
    然而凡人们对他人施以令人憎恶的酷刑,野蛮的游牧民族沿路恣意破坏,使得
整片大陆伤痕累累。她会不会只是一个为自己的征服与统治的错觉所惑的人类罢了?
不管了。她有残忍的手段来实现梦想!
    如果我再不停止寻找解答,就又要流泪了,而我身边这些可怜弱小的人会比以
前更困惑,更受打击。
    当我抬手摸摸睑庞,她们没有移开,她们正在帮我抓头。背脊袭来一阵凉意,
血管中的平滑用击声忽然震耳欲聋。
    我告诉她们,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无法再忍受诱惑,且我发誓她们知道我想
要的是汁麽。知道,却又屈服。深色、带著咸味的肉体如此靠近,太过诱惑了。无
论如何,她们立刻服从,有点畏惧地。她们静静的离开房间,倒退著走,仿佛转身
离去不合规矩。
    我看著表面,颇以为好玩我戴著显示时间的表。忽然间我生气起来,而表应声
而破!玻璃粉碎,每个零件飞出破裂的银色表壳,表带断裂,从我的手腕掉落到地
面。小而闪耀的齿轮消失在地毯上。
    “老天!”我低声说,但为什麽不呢?既然我能系裂动脉或心脏。重点是要控
制它、指导它,而非让它这样溢漏。我抬头,随意选了一个立在梳妆台边,银框的
小镜子,想著“破”,然後它就爆裂成闪闪的碎片。在空虚的沉默中,我能听到每
一个碎片击中墙壁和梳妆台的声音。嗯,有用,比有能够杀人要该死的有用多了。
我瞪着梳妆台边角的电话,集中注意力,让力量汇聚,然後有意识的压制它,慢慢
引导,让它推著电话,到达大理石上的玻璃瓶。对,很好。小瓶子彷佛被推了一把
般滚落跌下。然後我停手,却无法把它们立直,无法把它们捡起来。喔,等等,我
能。我想像一只立直它们的手。当然,力量并非分毫不差地服从影像,但我利用它
来组织力量,把所有的小瓶子都立起来,把掉到地上的那个拣起,放回原来的地方。
我有点发抖。坐在床上从头想过一遍,但我太好奇而无法思索。最需了解的是:那
是物理的,能量的,不过是我以前持有的力量的延伸。例如,即使梅格能制造我的
头几个星期,我就能把另一个人——我心爱而又与之争执不已的尼可拉斯——用看
不见的拳打倒,移越墙壁。
    我当时在气头上,之後就没能再用那套把戏了。但那是相同的力量,同样可证
实的。
    “你不是神,”我说。但力量的增加,他们在本世纪贴切说出的,这新的向度
……嗯……
    抬头望著天花板,我决定了,我想慢慢升上去触摸,用手巡礼一遍环绕枝形铁
架轴住的带状雕刻装饰。我感到一阵恶心,而後明白自己正漂浮在天花板下方,而
我的手,咦,好像正在穿过个些瓷砖。我下降一些,俯视房间。
    老天,我竟然没有带著自己的身体来做!我还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坐在床边。
我从自己的头顶上盯著自己,我——无论如何,我的身体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作
梦般,凝视。回去。我又在那里了,感谢老天,而我的身体还好,抬头望向天花板,
试著理解这是怎麽一回事。
    嗯,我也知道这到底是什麽。阿可奇自己告诉过我,她的要体能脱身出窍,而
凡人也已能这麽做了,至少他们宣称可以。凡人从最古老的时代就记录了无形的旅
行。
    我在试著看透亚辛的神殿时几乎就做到了,到那里去看,而她阻止了我,因为
当我离开身体时,我的身体开始坠落。早在那之前就有过好几回……但一般来说,
我从未完全相信那些凡人的故事。
    现在我知道我也办得到了,但我当然不想只是偶然做到。我决定再次往天花板
移动,但这回带著我的身体,一次就做到了!我们一起在那里,推著磁砖,且这次
我的手没有穿越过去。很好。
    我又下去,决定试试其他的。这次只有灵体。恶心的感觉涌上来,我朝下方的
身体瞄了一眼,而後上升穿过别墅的屋顶,在海上旅行。然而事物看来是那麽不可
思议的不同,我无法确定到底是字面上的天空还是海洋,更像是两者兼有的模糊概
念,我很不喜欢,一点也不,谢了。回家!还是我该把身体带过来?我试过,但压
根没动静,而实际上我也不惊讶。这是某种幻觉,我没有真的离开身体,应该就接
受事实。
    而珍克斯宝贝在她上升时看到的美丽事物呢?他们也是幻觉吗?我永远都不会
知道的,对吧?
    回去!端坐。床边。舒适。房问。我起身散步了几分钟,只是看看花朵,以及
白色花瓣捕捉住灯火的奇异方式,红色看来多麽的浓,看金黄的灯光如何抓牢镜子
表面,一切可爱的事物。
    身边纯粹的细节忽然让人无法柢抗,一间卧房内,异常的复杂。
    然後我差不多倒在床边的椅子上,靠後倚著天鹅绒,听著心跳怦怦响。成为无
形,离开自己的身体,很讨厌!不要再做了。
    然後我听到笑声,模糊,清柔的笑声。我明白阿可奇在那里,在我背後某处,
或许靠近梳妆台的地方。
    一阵愉悦涌了上来,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她的存在。事实上,我很惊讶这地感
受如此强烈。我想看看她,但还没行动。
    “出窍旅行是你和凡人共有的力量,”她说,“他们常常玩出窍旅行的把戏。”
    “我知道,”我忧郁地说,“他们能。假如我能和身体一起飞行,就会那麽办。”
    “古早以前,”她说,“男人到神殿去出窍,他们服用祭司给予的剂锭,在天
堂旅行时面向生命与死亡的伟大神秘。”
    “我知道,”我再说。“我总以为他们是喝醉酒,或是像人们今天说的,嗑药
嗑到头壳坏去。”
    “真可以当残忍的教材了,”她低语,“你对事情的反应多麽迅速。”
    “那叫残忍?”我问。再次闻到一股岛上燃烧的烽火。令人恶心。老天。我们
在这里走动,仿佛什麽都没发生,仿佛我们未曾以恐怖来侵入他们的世界……
    “和你的身体一起飞行难道就不害怕?”她问。
    “一切都让我害怕,你明明知道,”我说,“我什麽时候才会发现极限?我能
坐在这里杀死一个几圈外的凡人?”
    “不,”她说,“你会比你想到的更快发觉极限。就像每一个不同的神秘,其
实都没什么。”
    我笑了。有那麽一秒我又听到声音,潮涨,然後褪为真实而可听见的声音——
在风中的哭泣,从岛上村中传来的哭泣。她们烧毁放置古希腊雕像的小型美术馆,
还有圣像以及拜占庭画作。
    所有的艺术品随著烟雾升空。生命随著烟雾升空。
    我突然想看她。无法从镜中找到她的身影。我站起身。
    她立在梳妆台旁,换过衣衫,以及发型,比以前更纯粹可爱,但仍然超越时间。
她拿著一面镜子,顾盼自己的倒影,然而又好像不是在看任何东西,她听著那些声
音,而我也再次听到。
    我打了个寒颤,她像那尊古老的自己,坐在圣地,冻结的自己。  然向她似乎
醒过来,再次看看镜子,看著我,把镜子摆到一边。
    她的头发松绑,解开了辫子,涟漪状的黑色波浪随意地垂到肩上,厚重,光亮,
惹人亲吻。衣服与原先那件有些类似,女人们用她在这里发现的深紫红色丝绸为她
量身订做,肩上缝有金扣,丝绸缎肩膀到胸前打著绉褶波浪,也彷佛为她的睑锅,
以及半掩的胸部,刷上一抹玫瑰色彩。她配戴的项链全是现代珠宝,但其奢侈给人
一种古风感觉,珍珠和金链,蛋白石甚至红宝石。对比皮肤的光泽,让这些珠宝看
来有些不真实!它们被她整个人的光彩所收服,好像她眼中的光芒,或双唇的光泽。
她是和你想像得到的,最奢华的皇宫十分相称的那种人,既感官又神圣。我再次想
要她的血,没有芬芳,没有杀人的血。我想走向她,伸手碰触看来不能贯穿、又可
能忽然像最脆弱饼皮般碎裂的皮肤。
    “岛上的男人全的死了,是吧?”我问。震惊自己这么说。“除了十个。岛上
共七百个,有七个被挑选活命。”
    “那其他三个呢?”
    “那是给你的。”
    我盯著她看。给我?对血的渴望动了一下,改变了一下,包括她的以及人类的
血液——温热、沸沸起泡、芳香的,那种——但没有生理需要。技术上,我仍能叫
它“渴”,但事实上却更糟。
    “你不想要?”她说,取笑地,朝我微笑,“你这个不情愿的神啊,想从责任
上退缩下来?你知道那些年来,早在你为我谱曲之前,当我倾听著你,我就爱你只
挑硬的年轻男子。我喜欢你猎杀盗贼和杀人犯,喜欢你把他们所有的邪恶的吞下去。
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的冲动呢?你冲锋的精神何在?”  “他们是邪恶的吗?”
我说,“那些等著我的祭品?”
    她皱了一下眉,“最後关头就懦弱了?”她问。“计划的庞大吓著你了?那些
杀戮当然不算什麽。”
    “喔,但你错了,”我说,“杀戮总意味著什麽。但,没错,计划的庞大吓我
一跳。混乱,所有凡人的平衡全然丧失,那就是一切。但那不是懦弱,对吧?”我
听起来多么平静,多麽自以为是。那不是真实,但她知道。
    “让我帮你从必须抵抗的义务中解脱吧,”她说,“你无法阻止我。我爱你,
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喜欢看著你,这让我感到高兴。但你无法影响我,这种念头
很荒谬。”
    我们静静地盯著彼此,我试著找些字眼来告诉自己她多麽可爱,多么像古埃及
有著溜溜的卷发,姓名已不可考的公主画像。我明了为何我的心在望著她的时候会
痛;然而我不在乎她有多美丽,我在乎的是我们彼此的对谈。
    “你为什麽选择这样做?”我问。
    “你知道为什麽,”她说,带著耐心的微笑,“这是最好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在几世纪以来试图寻找的解决方法当中,这眼光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那不可
能是真理,你不能相信。”
    “当然能。你认为只是我的冲动而已吗?我的王子,我决定的方式和你不同。
我珍视你年轻的旺盛,但这么微小的可能性对我而言早就行不通了。你想到的是一
生,是微小成就和人类的愉悦满足,而我则花了几千年来设计这个现在已经属於我
的世界。种种证据是那么的压倒出,我必须照已经做的那样去执行,我无法把地球
变成一座花园,无法创造人类想像的伊甸园——除非我把所有的男人全数消除。”
    “为了这个,你屠杀了地球上百分之四十的人口?百分之九十的男人?”
    “你能否认,这能为战争、强奸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吗?”
    “但重点是……”
    “不,回答我的问题。你能不否认这会为战争、强奸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吗?”
    “把每个人都杀掉就能结束那些事了!”
    “别和我玩游戏。回答我的问题。”
    “那不是个游戏吗?代价根本无法接受。简直是疯狂,大屠杀,违反自然。”
    “安静点。你说的根本都不对。自然就是已经做过的事。你不认为这个星球的
人在过去限制了他们的小女孩吗?你不认为他们已经屠杀了几百万名,因为他们只
想要男孩子以便派上战场?喔,你无法想像这类事情发生的频率。所以现在他们选
择女人而非男人,就没有战争了。还有其他那些男人对女人犯下的罪行呢?如果世
上有任何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犯下那种罪行,难道不被标示为灭亡吗?然而每个夜晚,
每个白昼,这些犯罪行为在地球的每个角落无止尽的发生。”
    “好,那是真的,无庸置疑的。但你的解决方式有比较好吗?把所有男性都杀
掉是荒谬绝伦的。当然,如果你想要统治--”但就连这点,对我而言亦是不能想像
的。我想到马瑞斯的老话,很久以前,当我们还活在抹粉,戴假发,和穿著绸缎便
鞋的年代时说的--古老的宗教,例如基督教,正在凋落,或许没有新的宗教会兴起

    “或许将有更美好的事发生,”马瑞斯曾说,“世界会真的向前迈进,超越所
有的男神、女神,超越所有的魔鬼与天使……”
    那难道不是世界的命运吗?不经我们插手的命运?
    “啊,你是个梦想家,我的可人儿,”她刺耳的说。“你怎么挑选你的眼光来
著!看看东方的国家,本来的沙漠部落,现在从沙底下抽出石油而富有,他们以千
为单位相互杀戮,奉他们的神阿拉之名!宗教在地球上没死,永远不会死的。你和
马瑞斯,算什麽西洋棋手嘛,你们想的只不过是几颗西洋棋罢了,眼界无法超出棋
盘,只想把他们放置到符合你们渺小的道德灵魂的模式里。”
    “你错了,”我生气的说,“你对我们的评价或许没错,我们不介意。但这一
切你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你错了。”
    “不,我没错。”她说。“而且没有人能阻止我,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从男人
举起棍棒击倒他的兄弟开始,我们第一次有机会看到女人能够创造的世界,还有女
人能教导他们的一切。只有当男人被教导之後,才能被允许再次在女人之间自由行
动。”
    “一定有其他的方法!神啊,我是个有瑕疵、虚弱、比起其他曾经活过的男人
没好到哪去的人,我无法为他们的生命维护,我无法为自己辩护。但是,阿可奇,
看在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份上,我求你别再这样大开杀戒了--”
    “你叫我杀人犯?告诉我人命的价值,黎斯特,不是无限的吧?你又送了多少
个进坟墓?我们手上染血,我们都是,就和我们血管中都有血一样。”
    “是的,正是。而我们不是聪明全知的。我求你停止,考虑一下,阿可奇,马
瑞斯一定会--”
    “马瑞斯!”她清柔的笑,“马瑞斯教了你什麽?他给你什么?真的给予你的!”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而她的美貌迷惑了我!迷惑地看到她手臂的浑圆,脸颊
上的小酒窝。
    “我亲爱的,”她说,脸孔忽然与声音一样温柔和蔼,“想想蛮荒花园吧,只
有美学规则是唯一持久的原则——辉煌奢侈地统治大大小小所有事物、颜色和模式
演化的法律,还有美色:目光所及尽是美色,那是自然。而死亡在其中到处都有。
我要制造的就是伊甸园,渴望甚久的伊甸园,它比自然还要美好!它更进一步,被
自然彻底滥用、与道德无关的暴力将被恢复。你不认为男人只会梦想和平,但女人
能实现!我的眼光在每个女人的心中增长,但无法在男性暴力的高温中幸存,那种
高温可怕到地球本身都将无法幸免。”
    “假设有些事是你所不理解的,”我说,挣扎著组织一些字眼,“假设男性和
女性的二元是人类动物不可或缺的,假设女人想要男人,假设她们起来反抗你以保
护男人。世界不是这个兽性的小岛!女人不全是被先见所蒙蔽的乡民!”
    “你认为男人就是女人要的?”她回答,靠了过来,脸孔在灯光下不自觉地变
化。“你是那样说的吗?如果是,那我们应该饶过更多一些男人,把他们保存在女
人看你的地方,让他们被抚摸,就和女人抚摸你一样。我们要把他们存放在女人想
要时能占有他们的地方,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们被女人使用的方式,会和以前他们使
用女人的方式不同。”
    我叹了口气。争辩是无用的,她完全正确也完全错误。
    “你对自己不公平。”她说,“我知道你的论点。几世纪以来,我已经仔细考
虑过了,如同我仔细考虑那么多的问题一样。你用凡人的极限来思考我做的事,不
是的,要了解我,你必须从还未想像到的能力方面来想。很快地你就会了解分裂原
子或宇宙黑洞的神秘了。”
    “一定有不流血的办法,一定有超越死亡而胜利的方法。”
    “这样子,我的可人儿,就真的违反自然了,”她说,“就算我也不能终止死
亡。”她顿了一下,似乎注意力有点移转,或在内心深处为她刚刚所说的话而烦恼。
“终结掉死亡的结局,”她低语,似乎某种个人的悲伤闯入她的思绪,“终结掉死
亡的结局,”她再说一次,但她正飘移开,我望著她闭上眼睛,手指指向她的神殿。
    她又听到声走了,让它们过来。甚至或许是一时无法阻止。她以古语说了几个
字,我并不了解。我被她突然间易受伤害的样子,那些声音仿佛将她打断的方式,
她的眼睛显然在房内搜寻,然後集中在我身上发出光芒的样子惊吓到。
    我无语,被悲哀淹没。我对力量的想像一直是多麽渺小啊!要打败不过是少数
的敌人,要被凡人当成一个形象来看待与喜爱,要在无限大於我,得花费一个人一
千年来研究的万物大剧场中占有一席之地。我们忽然站在时间之外,在正义之外,
足以塌倒所有的思想体系。或这只是种幻象?有多少人曾以这种或他种形式达到这
种力量?
    “他们并非不死的,我的可人儿。”几乎是个恳求。
    “但我们是意外成为不死的,”我说,“我们是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别那么说!”
    “我无法不这麽说。”
    “那不重要了。你无法懂得任何事物的渺小。我不用崇高的理由来解释我做的
事情,因为理由很简单而实际,这和我们是怎么存在的无关。重要的是我们怎麽存
活下来。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就是它彻底美丽的地方,其他的美将因此被生出,而
我们存活了。”
    我摇摇头,惊慌失措。我看到岛上居民刚刚烧毁的美术馆,我看到雕像被熏黑、
卧倒在地上。一阵令人寒颤的失落感攫获了我。“历史不重要,”她说,“艺术不
重要。这些东西暗示了实际上不存在的连续,迎合我们对模式的需求,我们对意义
的饥揭,但它们最後欺骗了我们,我们必须创造意义。”
    我转过身,不想为她的解决方案或美貌,甚或是她水汪汪的黑眸中闪耀的微光
所麻醉。我察觉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双唇贴着我的颈项。
    “等到过了几年,”她说,“当我的花园经历了几个盛夏的绽放和寒冬的安眠,
当过去的强奸与战争都只剩记忆,女人为影片中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议;
当女人的方式自然地深植每个人心中,就像现在侵略深植世人心中一样,那么或许
男人能再回来。慢慢的,他们的数目可以增加,小孩在强奸无从想起,战争超乎想
像的氛围中养大,然後……然後……可以有男人容身之处。当世界已经准备好时。”
    “行不通的,根本不可行。”
    “你为什麽这样说?让我们看看自然,就像你几分钟前想做的一样。到围绕这
座别墅的苍茂花园走一走,研究蜂窝中的蜜蜂和一直工作的蚂蚁。它们都是雌的,
我的王子,几百万只。雄性不是正道,只为功能的缘故而存在罢了。它们在我之前
很久就学会了限制雄性数目这招。”
    “我们现在生活在彻底不需要男人的年代。告诉我,我的王子,男人现在的主
要用途是什麽,如果不是保护女人抵抗其他男人?”
    “是什麽使得你想留我在这里!”我绝望地说。我转身再次面对她,“为什麽
你选我当你的配偶?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干嘛不把我和其他男人一块杀掉?选其他
的不死者,其他对这种力量饥渴的古老生物!一定有一个嘛。我不想统治世界!我
什麽都不想统治!从来不想。”
    她的睑色稍稍变了,似乎有股微弱的,一闪而逝的悲哀,使得她的眼睛一刹那
间在黑暗中更为深邃。她的唇颤抖,仿佛想说什麽却说不出。然後她答话了。
    “黎斯特,就算整个世界的毁灭了,我也不会毁灭你,”她说,“你的极限和
你的美德一般灿烂,我自己无法解释。但或许更真实的,我爱你,正是因为你也有
这些男人所有的错误本质:侵略性,充满恨意与不顾後果,无止境地充满使用暴力
的雄辩藉口--你是阳性的本质,而其纯度有灿烂的素质。但只因为现在可以被控制。”
    “被你。”
    “是的,亲爱的,这是我为什么被生出来,这就是我为什麽在这里。如果没有
人认可我的目的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将之翻转。现在的世界燃烧著男性的暴火,是
突发的,但矫正後,你的火应该烧得更旺--如同火把般地明亮。”
    “阿可奇,你证实了我的论点!你不认为女人的灵魂渴求那把火吗?我的老天,
你要窜改星辰吗?”
    “是的,灵魂渴求它,但是像我说的,想想看它成为火把的光芒,或是蜡烛的
火焰,而非像现在一般肆虐每片森林、每个山头、每座峡谷。没有一个活著的女人
想被它燃烧!她们想要光芒,我美丽的光芒!还有温暖!但不是毁灭。怎么可能?
她们只是女人,她们可没有发疯。”
    “好,你说你达到目的,开始了革命,席卷世界告诉你,我不认为这种事会发
生。但你这麽做的话,天堂之下没有什麽会要你为这好几百万的死亡赎罪吗?就算
没有男神或女神,难道人类自己还有你和我--不该为此偿还?”
    “这是通往赦免的入口,也应如此被记忆。男性的人口再也不该被允许增加到
那种比例,因为谁还想再经历那种可怖?”
    “强迫男人服从你,幻惑他们,像你幻惑那些女人一样,像你幻惑我一样。”
    “但黎斯特,那就是重点,他们从不服从。你会吗?他们会先死,像你也会死,
他们会有另一个反抗的理由。他们会聚集在一起来次壮丽的反抗,想像一个战斗女
神。我们已经看够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不得不当男人。而我只能藉无尽的杀戮,
用独裁统治,制造一陈浑沌,但这麽一来,巨大的暴力链将有一节断裂,我们将有
一段彻底、完美的和平。”
    我再度沉默。我能想到一千个回答但它们都盘旋不久。她太知道自己的目的了,
而事实是,她说的很多都对。
    啊,但那是幻想!没有男人的世界,到底能达成什麽?喔,不,不,连一秒钟
都无法接受这个想法,不……然而那个景象回复了,我在那悲惨的丛林村庄中瞥见
的景象,一个没有恐惧的世界。
    想象,试著向她们解释男人是什么样子的。想像,试著解释人们曾会在城市的
街道上被谋杀,想像,试著解释强奸对雄性物种的意义……想像。我看到她们的眼
睛看著我,她们努力想看穿,试著跨越理解界线时不谅解的眼睛。我感到她发软的
手碰触著我。
    “但这是疯狂!”我低声说。
    “啊,但你多麽努力地抵抗我啊,我的王子。”她低语。陡然间一阵气愤,痛。
她靠了过来,如果她再次吻我,我就要开始哭泣了,我还以为知道女人的美丽,但
她已超越我赖以形容的语言。
    “我的王子,”她再度低低的轻语,“你的逻辑很好,一个只有少数养来生殖
的男人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是原来男人在小瓶中培养细菌,以化学战争杀戮整
个大陆,设计炸弹把地球炸离绕日轨道的血腥悲惨的历史中,从未有过的。”
    “如果女人依男性与女性的二分原则分裂,如同男人在没有女人时分裂一般呢?”
    “你知道那是愚蠢的反对理由,那种区别顶多只是表面罢了。女人就是女人!
你能想像女人制造的战争吗?真的,回答我,你能吗?你能想像一群只打算毁灭的
女人吗?或者强奸?”
    “如果所有的生物都很小而且梦想很小,像你说的,”我说,“或许就没有战
争,没有强奸,没有暴力了。”
    她柔柔地笑,不带责难的。
    “我们可以永远争执这些,”她低语,“但很快地我们就会知道了。世界会变
成我要它变成的样子,我们会看到一切如我所料。”
    她坐在我身边,刹时间我似乎有些慌张。她平滑裸露的手臂环绕著我的颈子,
似乎再也没有更柔软的女性身体,没有任何东西像她的拥抱一般顺从而肉感。然而
她是如此的坚硬,如此强壮。
    房中灯光昏暗,外面的天空似乎比以则都要来的鲜明而深蓝。
    “阿可奇,”我耳语著。我望著阳台外的星星,想说点什麽,能把所有的争论
都一笔勾消,但抓不住意义。我昏昏欲睡,这当然是她搞的鬼,是她施予的符咒,
但又知道不会因此释放了我。我再次感觉到她的唇贴著我的唇,我的喉咙,我感到
她的皮肤冰凉光滑。
    “是的,休息吧,可人儿。当你醒来,祭品会在这里等待……”
    “祭品……”我拥著她,几乎进入梦乡。
    “但你现在一定要睡一觉,你还年轻脆弱。我的血在塑造你,改变你,使你更
完美。”
    是的,摧毁我,摧毁我的心和我的意志。我模糊意识到移动,意识到躺在床上,
埋入丝绸枕中,而後她如丝的秀发靠近我,手指的碰触,再次,她的唇吻著我,亲
吻中有血,澎湃的血。
    “听听海洋,”她低语,“听听化开。你现在听得到,你知道的。如果倾听,
你能听到海中的微小生物,你能听到海豚歌唱,它们正在歌唱。”
    漂浮著,安全地窝在她的臂中,强有力的她,她是她们都怕的人。
    忘记燃烧的尸体的苦辣味道吧,是的,倾听海洋如枪般击打我们下方的海岸,
倾听一片玫瑰花瓣绽开解放,落到大理石地板上。而世界就要进入地狱了,我无能
为力,我在她的臂弯之中,我要睡著了。
    “不是发生了几万次了嘛,吾爱?”她低语著,“在这充满痛苦和死亡的世界,
你转过身,和每晚几百万个凡人一样?”
    黑暗。灿烂的景象出现,甚至比这更可爱的皇宫。祭品,仆役,神话中存在的
神帝和皇帝。
    “是的,亲爱的,任何你欲望的事物。全世界在你的脚下。我会在皇宫上再为
你盖一座皇宫,她们会照办,那些崇拜你的人。那不算什么,只是最简单的部份。
想想打猎啊,我的王子,直到杀戮完成之前,想想追逐。他们自然会逃开、躲开你,
但你会找到他们。”
    在渐弱的灯光下就在梦来临之前我看到了。我看到自己凌空而行,像古老的英
雄般,越过他们营火摇曳得漫漫国度。
    他们将像狼一样结队而行,穿越城市和树丛,只敢在白天露睑,因为只有那时
候才安全。当夜晚来临,我们就来了,我们循他们的思路和血液,向著发现他们,
或甚至藏匿他们的女人的低声告白来追踪。在户外他们可能会逃跑,击发无用的武
器,而我们会突然从高处飞下猛扑,一个个消灭他们,我们的猎物。只留下我们想
放生的几个,再慢慢地,毫不悲悯地取他们的血。
    而在那场战争後就有和平了?在那场可怕的狩猎後就有花园?我试著张开眼睛,
感觉到她亲吻著我的眼睑。
    梦境开始。荒原中的泥士裂开,有东西在升起,推开挡路的乾土块。我就是那
个东西。它在太阳西沉时穿越了荒原,天空仍充满光华,我低头看著遮体的污衣,
但这不是我。我只是黎斯特。而且我很害怕。我希望卡布瑞在这里,还有路易斯。
或许路易斯能让她了解。啊,路易斯,在我们当中,路易斯是个智者……再一次熟
悉的梦境,红头发的女人们跪在祭坛台阶边,带著尸体——她们母亲的身体,而她
们准备好要享用了。是的,那是她们的责任,她们神圣的权利——吃光脑部与心脏。
只不过她们绝对无法完成,因为总是有可怖的事发生。士兵来到……我希望我知道
其中意义。
    血。
    我一惊而醒。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房内无力地变冷,敞开的窗外天空不可思
议地清明,光线射入,充满了房间。
    “女人在等待,而用些祭品都很恐惧。”
    祭品。我的脑中一片量眩,他们充满了甘美的血,反正是迟早会死的男人。全
属於我的年轻男子。
    “好,但来吧,结束他们的痛苦吧。”
    我无力地起身。她在我肩上披了件长外衣,稍稍比她的衣服更简单,却温暖且
触感轻柔。她用两只手抚摸我的头发。
    “男性- 女性。那就是自古至今的二元法则?”我低语。我的身体还想再睡,
但血正等著我。
    她伸长了手,手指触摸我的脸庞。又流泪了?
    我们一起出了房间,来到一个大理石扶手的长走廊,一列楼梯向下,转个弯进
入一间巨大的房间。到处都是分枝式烛台,微弱的灯光创造出一股奢华的幽暗。
    女人们在正中央集合,约莫有二百人以上,不动地站著,抬头望著我们,双手
祈祷般合十。
    即便在她们的静默中,她们仍显俗丽;在欧洲家具,镶金边意大利硬木,还有
古老的漩涡状化纹装饰的大理石壁炉间。我忽然想起她的话:“历史不重要,艺术
不重要。”令人头昏眼花。墙上有轻快的十八世纪绘画,充满微光乍现的云朵及双
颊鼓起的天使,还有蓝得发光的天空。
    女人们站在那里,略过从未感动她们上的确对她们毫无意义的财富,抬头望著
走廊的光景,谜底揭晓,匆匆一阵低语和彩色的光芒中,忽然在梯底现形。
    惊叹声起,她们伸手覆盖垂下的头,仿佛在防备一股不受欢迎的光芒。而后所
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天堂女王及其配偶身上,他们站在比大厅高上几尺的红色地毯上,
那配偶有点发抖,微咬著嘴唇,试著要看得更清楚——这儿正在发生的可怕的事,
这可怕的崇拜与血让的混合,而祭品被带上前来。
    多美好的生物体啊,黑发,深色皮肤,地中海男子。每一吋都和年轻女子一般
美丽。那么健壮结实而精巧的肌肉,几千年来,曾给予艺术家灵感。墨水般的黑眸,
深色而刮过胡须的脸庞,望箸这些敌对的,到处判他们兄弟死邢的超自然生物。
    他们被皮绳缚住或许是他们的还有其他许多人的皮带,但女人们绑得很好,他
们的脚踝也被拴住,所以能走路但无法踢或者跑。他们赤裸著上身,只有一个人在
发抖,既怒且惧。忽然他开始挣扎,另外两个人转身盯著他,也开始挣扎。
    然而女人群靠拢过来,强迫他们跪下。我看到皮带割入他们手臂上深色裸露的
肌肤,忽然有股欲望升起。为什麽会那麽诱人:女人的手抱著他们,那些平常如此
柔软、现在紧紧胁迫的手。他们无法和这麽多女人打架,叹了口气,停止了反抗,
然而带头发难的那个抬头责备地望著我。
    恶魔,魔鬼,地狱来的东西,他的心里这样说,否则还有谁会对他的世界做出
这种事?喔,这是黑暗的开始,可怖的黑暗!
    然而欲望那麽强烈。你要死了,我会杀死你!而他似乎听到而且了解,心底升
起对女人的野蛮仇恨,充斥令我发笑的强奸与报复的景象,但我了解。我满能完全
了解,多么容易对他们感到轻蔑啊,对他们胆敢敌对,在古老的战斗中与女人为敌
而震怒!黑暗,这想像的报复,也是无法形容的黑暗。
    我感到阿可奇的手指在我的手臂上来回,极乐的感觉回来了,一种错乱。我试
著抗拒,但和以前一样感觉,而欲望无法消除,已经涌到唇边,能够嘴得到了。
    好,进到那一刻吧,进到纯粹执行任务,让血腥的献祭开始吧。
    女人们集体屈膝跪下,而已经跪著的男人似乎冷静下来,望著我们,眼珠凝视,
嘴唇半张颤抖。
    我盯著头一个反抗音肌肉紧绷的肩膀看,想像在这种时候,当我的唇碰触到他
粗糙、大略刮过胡须的喉咙的感觉,而我的牙齿将撕裂皮肤不是女人的冰冷肌肤--
而是温热、咸味的男人皮肤。
    是的,可人儿,喝他吧。他是你应得的祭品。你现在是神了,喝他们。你知道
还有多少在等著你吗?
    女人们似乎知道该怎么办。当我向前跨时,她们举起他,他再一次的挣扎,但
当我将他接过手中时,他只不过是一阵抽搐的肌肉罢了。我的手过於靠近他的头,
还不明白新的力量,就听到骨头爆裂,甚至我的牙齿咬入的声音。他几乎立刻就死
了,我的第一滩血那么地棒,我炽热著饥渴,全部、完全、全体倾刻饮尽而不够。
一点都不够!
    我马上取了第二个祭品,试著慢一点才能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辗转,只有灵
魂对我说话。
    是的,当血喷涌入我的口中,让它填满才一口吞下时,他们将秘密告诉我。是
的,兄弟,很抱歉,兄弟。而後摇晃著向前,我把眼前的尸体掷在脚下踩压。
    “把最後一个给我。”没有抗拒。他在彻底的寂静中盯著我看,仿佛某种光芒
让他醒悟,好像他发现了理论或相信某种完美的就赎。我把他拉过来——温柔的,
黎斯特这是我想要的真实泉源,这是我渴望的缓慢而有力的死亡,心脏彷佛不会停
止般的跳动,他的唇间叹了口气,我的眼睛依旧模糊,即使当我放过他时,他的信
仰和不被记录的生命的褪色形象,忽然倾遍成刹那的意义。
    我让他掉落。现在没有意义了。面前只有光,经由奇迹终而恢复的女性狂喜。
    房中静寂,没有任何摆动,海的声音传来,遥远单调的隆隆响著。然後阿可奇
的声音:男人的罪现在已经赎清了;那些还被保存的,应该被好好照顾,而且爱护。
但绝不能让那些留下来的人自由,那些曾经压迫你们的人。
    而後无声的,没有另外的话语,就有了教训。
    她们刚刚目睹猎食的欲望,在我手上看到的死亡恒久地提醒了存在所有男性中
的,永不可再被释放的凶猛。男人被献祭铭他们自己暴力的化身。
    终归而言,这些女人已经目击了一个新而超越物质世界的仪式,一个全新的弥
撒献祭。而且她们还会再看到,她们必须时常记得。
    我的脑袋从矛盾中漂浮开,自己不久之前构想的微小情节折磨著我。我想让凡
人的世界知道我,想在世界的舞台上带著恶魔的形象藉以好歹作些好事。
    而现在,没错,我是那个形象,我是它字面的化身,经过这几个简单人类的脑
海,进入她承诺的神话。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我耳畔私语,孜孜不倦的重复古老的箴
言:小心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可能会实现。
    是的,那就是核心,我曾愿望的都在成真。在神殿中我吻了她,渴望能唤醒她,
梦想她的力量,而现在我们站在一起,她和我,赞美诗围绕著我们。哈里路亚赞美
上帝,喜悦的呼喊。
    别墅的门被摔开。我们正在离去,我们在光辉和魔法中上升,穿越门扉,往上
通过这古老大宅的屋顶,而後穿过潺潺流水,进入平静的星辰。
    我再也不害怕坠落了,我不害怕那根本不重要的事。因为我整个灵魂渺小且总
是如此--知道了我以前从未想象过的恐惧。
                            6双胞胎传奇之二
    她梦见大规模的杀戮,自己浴血行过伦敦或罗马之类的大城市。就在首次杀戮
的任务途中,她得取用甜美的人类祭物。就在她睁开眼睛之前,知道自己已经从所
有身为人类时钟爱之物断然跳开——藉著单纯的杀戮行为。她如同一只朴向哭嚎的
小老鼠的爬虫类,在砸毁它幼小身躯之前,根本就没听见那心脏鼓动之音。
    在黑暗中醒来,房屋在她眼前活化,那几个长者要她过去。有架电视正在播放
著:圣母玛丽亚重现於地中海的某小岛。
    没有饥渴感。玛赫特的血液太强了,杀戮的意念如同在黑夜暗巷里发光的一柱
火炬。
    她从原本躺著的窄小箱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手碰到金属门把。她看著
错综复杂的铁楼梯,如同一具伸展开来的骷髅。透过玻璃看出去,天空宛如烟雾。
马以尔已经起床了,站在门口那儿瞧著她。
    她感到一阵激动。如今我是你们其中一份子了!她伸手抓著铁栏杆,突然间一
阵哀伤突而袭来,这个粗暴的美人在此之前曾经抓著她的头发。
    马以尔走到下方,仿佛要迎接她,因为她心神恍惚起来。
    他们可以理解的。泥士与森林正对她唱著歌,植物的根茎在土地下悄然吐息。
    她确著马以尔,闻到皮革与烟尘的气味。她先前怎可能将这些东西当成人类—
—眼睛亮成那样!不过,她也即将行走于人群中,人类将会凝视她半晌,然後突然
转开视线。她将会疾步行走村那些大城市。看著马以尔的眼神,她又感到暗巷中的
光炬,但那不是一个写实的意象,她同步看到那纯粹的杀戮。他们双方同时别过头
去,并不迅速,反而带著敬意。他握著她的手,注视著那银手镯。突然间,他亲吻
她的面顿,带著她走向山顶的房间。
    电视的电子波动愈发大声,正在播报发生於斯里兰卡的集体歇斯底里。女人们
杀尽男人,就连男婴也未得幸免。在希腊的里恩克诺斯也发生类似的集体迷乱,蔓
延开来的大规模死亡……
    她逐渐搞懂那是怎麽一回事:原来不是圣母玛丽亚!原先她还赞叹著那些人竟
然会相信这些。她看向马以尔,但他直视前方。他知道这些事情,一小时前电视就
不断放映这些。
    当她进入山顶密室时,看到那古怪的蓝色光芒。这真是她进入不死者秘密聚会
的首度奇景啊——这些仿佛塑像的人儿浸浴在蓝色光晕的氤酝,眼睛直勾勾地看著
电视萤幕。
    “为了食物或饮水兴起的暴动……但是,这些暴动的类似性至今尚未找到合理
解释……地点散播各处,包括尼泊尔山顶的几个村落。那些生还者宣称有个美丽的
女子自称为‘圣母玛丽亚’、‘天堂之后’,或者女神。她命令村人杀光所有的男
子,只留下几个精心拣选的存活者。还有些报导描述另一个金发的神,至今还没有
人和道他的称谓……”
    洁曦看著玛赫特,玛赫特面无表情地看著,一只手抓在椅臂上。
    桌上到处都是报纸--法文、印度文,以及英文的各大报。
    就在军队进驻之前,位於希腊顶端、包括里恩克诺斯在内的几个岛屿上,近两
千名男人遭到处决。
    玛赫特触摸手上的控制器,画面随之消逝,看起来整个景致也随之消融不见。
洁曦看到远方的圣塔罗沙正被山峰围绕,她可以闻到房间里残留的阳光气味,热流
正缓慢地通往天花板。
    她看著其他陷人震惊沉默的人。玛赫特扫视著电视萤幕与报纸。
    “我们快没有时间了。”凯曼对玛赫特说:“她随时可能到来,你得快点将故
事说完。”
    他做了个小手势,突然间所有的报纸就凭空飞起,折叠得好好的被送入壁炉中
烧毁。火焰吞咽它们的时候,随著烟尘爆出一阵闪光。
    洁曦感到量眩。这一切都太快了,她瞪著凯曼,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适应他们
雕像般的面孔与突然间暴力越来的表情,柔软如人类的嗓音与近乎无形的动作。
    这就是母后的作为:毁掉上千男人的生命纹路。一阵冰冷的厌恶感攫住她,她
搜索著玛赫特的面孔,想找到一些洞见与理解。
    但玛赫特的五官僵硬无比。她没有回答凯曼的话,只是走向桌子那里坐下来,
将双手托著下巴。她的眼柙遥远而呆板,仿佛什麽也没看见。
    “事实是,她必须被毁掉。”马瑞斯说著,他的面颊泛红,似乎再也无法忍受。
洁曦惊愕地看著他,因为在那瞬间,人类男性的线条尽现於他的脸部。但现在已经
消失,他只是明显地发怒著。“我们放走个猛兽,现在是该回收的时候了。”
    “但是那该怎么做?”桑提诺回他一句:“你说得好像只是决定了就行的样子。
你杀不死她呀!”
    “我们不惜性命就做得到。”马瑞斯说:“我们合力将她了结,大家同归於尽、
一了百了。”他轮流凝视著众人,看著洁曦,最後将目光投往玛赫特。“那个躯体
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她可以被切割、砍杀,我自己就以牙齿咬穿过,吸取过她的‘
血’。”
    玛赫特做了个手势敷衍他,仿佛是在说:我知道这些,你也知道我知道。
    “当我们砍杀她时,我们也等於砍了自己,”艾力克说:“我说大家就远离她
吧,待在这里可没有好处。”
    “不行!”玛赫特说。
    “如果你这么做,她会一个个将你们给杀了。你之所以还活著,是因为她要你
等著被她所用。”凯曼说。
    “你可以继续说故事吗?”卡布瑞说。她一直都保持静默,只是三不五时地看
著大家。“我想要知道後续,我要知道这一切。”她倾身向前,手臂搁在桌上。
    “你以为从那些老故事当中可以找出治她的办法?”艾力克说:“如果你这麽
想,那简直是疯了!”
    “请继续吧,”路易斯说:“我想要知道……”他迟疑著:“我想要知道後来
究竟怎麽了。”
    玛赫特凝视他好一阵子。
    “继续说,玛赫特,”凯曼说:“反正迟早母后会被杀掉,你我知道为什麽。
现在讲这些根本没什麽意思。”
    “现在谈论预言有用吗,凯曼,”玛赫特说,她的声音微弱无力。“可不要掉
入母后所陷入的网罗。过去可以指点我们,但不是我们的救星。”
    “你的姊姊会来的,玛赫特,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凯曼……”玛赫特现出一个苦涩漫长的微笑。
    “告诉我们後来究竟如何。”卡布瑞说。
    玛赫特静静地坐著,仿佛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发话点。天际愈来对黑,但远处的
西方却认出灿亮的红光。终於连那抹光芒也下沉了,他们被彻底的黑夜环绕,除了
壁炉的火光与玻璃镜面的反射光线之外别无其他。
    “凯曼带你们到埃及,”卡布瑞说:“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麽?”
    “他带我们到埃及,”玛赫特叹息箸么回去,眼睛盯著桌面。“根本没有逃脱
的希望,凯曼不惜以武力带我们回去。事实上,我们也同意回去。经过二十代的传
承,如今我们等於是介於精灵与人类之间的使音;万一阿曼真的闯下滔天大祸,我
们会试著力挽狂澜--至少我们要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孩子托付给我信任的女子照顾,我亲吻她告别。然後我们被招待上皇室
的船只,仿佛我们是国王与女王的宾发而非囚犯,如同以往一样。
    “在旅途中凯曼对我们彬彬有礼,但却沉默而严峻,不敢与我们对望。这倒也
好,我们也忘不掉自己受过的伤害。但就在抵达王宫前的最後一晚,凯曼请我们到
他的舱房,告诉我们事情的始末。
    “他的态度极为有礼,而我们也试著将自己对他的个人疑虑放在一边。他告诉
我们那个恶灵(他是这麽称呼的)的所作所为。
    “当我们离开埃及没多久後,他意识到有某个黑色而淫邪的东西正监视差他。
无论他到任何地方,那东西都跟随著他。唯有日正当中时们东西的力量才会减弱。
    “他房屋内的东西也被掀动,但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起先他以为自己神智不清,
他的书写物品被摆到其他地方、他所用的印章也是。当他独处时,那些东西会朝著
地乱飞过来,有时候他会在滑稽的地方找回失物。
    “他不敢告诉国王或女王,他知道而是我们的精灵在作法。如果被知道的话,
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好保守那要命的秘密,可是情况愈来愈恶劣——他从小珍惜的饰物不是
粉碎毁坏,就是朝他砸下来。护身符被塞到厕所,排泄物飞溅到墙壁上……
    “他几乎无法住在自己的房屋内,但他还是严厉告诫仆人不能传出这些事情。
当奴隶们怕得逃跑时,他只好像个下级佣人一样,亲自打扫厕所。
    “但他真是恐惧莫名。他知道房屋内有个东西跟他在一起,他可以嗅到那气息,
有时甚至可以感受到尖针般的利齿。
    “最後他实在受不了,只好哀求他现身。但这样似乎增添那恶灵的能耐。他将
凯曼的钱包掏空,以石块取代;一整夜都让金币响来响去。他玩弄他的床铺,凯曼
只好睡地板。当他没注意时,精灵把砂子吹进食物里了。
    “自从我们离开王国已经有六个月了,他不确定我们是否完全脱离险境,但他
实在怕极了。精灵真是让他魂飞魄散。
    “就在那一夜,他躺在床上想著不知道精灵接下来要干嘛,此时他听到敲门声。
他很害怕,知道自己不该去应门,因为敲门的手并非来自人类。但他实在承受不住,
只好边念著祷文一边开门。当时他看到万中选一的恐怖:他父亲的腐烂木乃伊正倚
著花园的墙壁,破烂恶臭的绷带散落在朽坏的躯体四周。
    “当然,从那乾涸的眼眶与面容看起来,他确定这尸体已经死透。必定是那东
西将他从地底挖出来,运到这里。但是,那可是他父亲的身体耶:那恶臭的尸体原
本该让他与他的兄弟姊妹以庄严的葬仪飨宴款待,来虔诚吞食下的物体。”
    “凯曼曲膝跪下哭嚎著,就在他难以置信的眼前,邵东西竟然移动了!他的肢
体格格作响,布条散落成碎块,直到凯曼再也无法多看一眼,跑回房内将们关起来。
然後那尸体竟然猛力敲门,似乎非得进来不可。
    “凯曼求遍了埃及众神,他喝令王宫的守卫与国王的禁卫兵前来,他自己也斥
喝著要那恶灵滚开。但他自己竟身不由己,在盛怒中踢著金币。
    “全王宫的人都冲到他的住所来,但恶灵愈发强大。凯曼仅有的一些家具也跛
摧毁。
    “这只是开始而已。当祭司们前来拔魔时,一股强烈无比的旋风夹杂著沙漠滚
滚尘埃而来。无论凯曼在何处,那股风就追著他跑,直到他无力可挡、身上覆满细
小的血洞为止。即使他侥幸能在一间小密室里,恶灵也有办法把屋顶掀翻,让他跪
在地上痛哭流涕。
    “好几天过去了,祭司怎麽努力也没用,恶灵还是那么强大。
    “国王与女王也被惊动。祭司们诅咒恶灵,人民怪罪红发的女巫,主张到沙漠
把她们抓回来烧死。如此一来,恶灵就会安静下来。
    “但是古老的世家并不如是想。他们的意见很清楚:都是因为国王冒犯了食用
祖先尸身的仪式。精灵不是将凯曼父亲的尸体从金字塔挖出来吗?该死的是国王与
女王,都是他们把这块土地塞满木乃伊与迷信。
    “终於,王国即将展开内战。
    “最後国王亲自前来凯曼的房子。凯曼身披一件宛如尸衣的外袍哭泣著,即使
在国王与恶灵交涉的过程,凯曼还是被啄得到处都是血洞。
    “‘想想看女巫告诉我们的,’国王说:‘那些东西是精灵而非恶灵。只要我
能够使他们听到我说的诘,让他们回答,应该就可以与之理论。’
    “但这场谈话似乎只是更激怒那恶灵。他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一时间似乎忘
记凯曼的存在。然後他跑出去暴走,乱搞王宫的后花园。
    “国王锲而不舍,恳求精灵认得他、与他交谈,告诉他究竟想要什麽。他无畏
地站在旋风的中央。
    “就连女王也出动了。她以响亮刺耳的声音说:‘你因为那对红发姊妹而惩罚
我们,但为何你不干脆转而为我们效劳?’恶灵气得撕毁她的衣服,像对付凯曼那
样地啄食她。最後国王只好带著她跑回凯曼的房子。
    “‘现在你离开吧,’国王告诉凯曼:‘我们会从这东西身上学到他们的习性,
从而理解他们。’他告诉祭司说,因为精灵嫉妒人类同时拥有肉身与灵性,所以才
会如此。但他会设计好网罗让精灵服从,因为  他是凯门的国王,他做得到。
    “于是国王、女王与精灵一起留在凯曼的住所。精灵还是乱闯胡搞,但他们还
是在那里。凯曼终于得以解脱。他力竭地躺在地上,虽然为君主们担忧,但不知道
如何是好。
    “整个宫殿简直暴乱成一团。男人彼此恶斗,女人哭泣著;有些人干脆远走高
飞。
    “整整两天两夜,国王与女王都在精灵旁边。那些遵从食尸传统的古老世家则
守候在屋外,想要等著推翻国王。在深夜时他们拿著匕首潜入房子,想要杀死国王
与女王。如果人民因此谴责,他们会推说那是恶灵干的。谁说不会呢?只要虐待红
发女巫的国王与女王一死,恶灵自然就会平息下来。
    “女王先发现他们,她惊惶地跑出来。但他们将匕首刺入她的胸口。当国王想
要救助她时,他们也无情地杀死他,然後赶紧溜走因为恶灵还在屋内肆虐著。
    “当时凯曼被侍卫们遗弃了,他只求与其他的随从一起死。但他听到女王的声
音,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古怪声音。那些食尸世家也听到了,他们彻底潜逃。
    “忠诚的侍卫长凯曼赶紧拿著火炬,前往救助他的主人与女主人。
    “没有人阻止他,大家都已经逃走了。他独自进入屋内。
    “除了火炬之外,周遭一片漆黑。此时凯曼目不转睛地看著--
    “女王躺在地上翻腾著,血液从她的体内流出,有一片红色的云雾如同瀑布般
覆盖著她,也如同传送无数血滴的雨阵。无论那云雾或雨阵是什麽,总之女王被那
东西包围箸,国王则仰天躺著。
    “本能告诉凯曼,最好离得愈远愈好,乾脆一走了之算了。但他无法抛下女王
不管,那是他的女主人:她正正奋力求生,背部弓起,手抓著地板。
    “那阵血红的云雾愈发深浓,整个吃入她的体内,然後消失不见。女王的身体
怵地挺起来,眼睛发直,发出饕餮般的吼叫,然後倒地不起。
    “女王只是一迳地瞪著凯曼,四周只有火炬噼剥的声音。然後女王开始粗重地
喘息,眼睛圆睁。她本应该死去,但却奇迹似地生还。她躲开火炬的亮光,仿佛会
被它所伤。然後她转向自己的丈夫,却看到他已经死去。
    “她痛楚地哭喊著不该如此。就在此时,凯曼看到她身上深重的伤口渐渐愈合,
不多久就变成搔痒般的刮痕。“‘女王殿下,’当他靠近她时,她哭泣著瞪视自己
曾被割开的手臂,胸口的伤势也整个愈合起来。她看著那逐渐合拢的伤口,一边发
出令人悲怜的哀啼。突然间她抓破自己的皮肤,但血液流出之後伤口又愈合了。
    “‘凯曼,我的凯曼,’她嘶声尖叫,以手遮著眼睛以免看到火光。‘我是怎
么了?’然後她投身到国王身上哭叫著,‘恩基尔,帮助我,不要死掉。’她一直
喊著类似的话。当她瞪著国王时,某种可布的变化开始进行——她扑向国王,彷佛
是一头饥饿的兽,舔著他喉咙与睑上的血。
    “凯曼从未看过这等奇景。她像是一头母狮子舔著柔软猎物的血迹,背部弯曲,
膝盖下沉,抓起无助的国王尸体,并撕开他喉头的动脉。
    “凯曼丢下火把跑到门口,当他准备逃命时,竟然听见国王的声音。国王柔声
地说:‘阿可奇,我的女王。’她哭泣著,看著自己与国王,看著自己光滑的身体,
而他却还有许多未愈合的伤口。‘凯曼,’她说:‘给我你的匕首。他们可能还有
别的武器,我得要拿著匕首。’
    “凯曼遵从她,本以为会看到国王死去,但却看到女王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
滴入国王的伤口,然後它们便愈合了。她兴奋地哭泣著,将血液涂抹在他的脸上。
    “凯曼看到国王身上巨大的伤口合珑,他看到国王深呼吸,舔著脸上的血。他
以类似女王那样的动物性姿态起身,拥抱他的妻子,撕开她的喉咙。
    “凯曼不敢再看下去。这两个苍白的人形在他眼前招展,如同恶魔。他跑到花
园,倚著墙壁。当他失去意识瘫倒下来时,只察觉到青草拂过面颊。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女王寝宫的一张长沙发上。整个王宫安静无比,
他的脸庞与双手已被洗净,周围只有最昏暗的灯光与香料。通往花园的门打开著,
似乎告诉他没啥好怕的。
    “就在阴影当中,他看到国王与女王俯视著他。但那不是他原来的国王与女王!
他很想大叫出声,就像其他人那样,可是女王示意他安静。
    “‘凯曼,我的凯曼,’她温柔地呼唤他,递给他那把美丽的镶金匕首,‘你
服侍得太好了。’
    “然後凯曼停顿下来,他说:‘明晚你们自己就会亲眼看到。当太阳下沉时,
他们便会出现在王宫,你们会看到我所见过的景象。’
    “‘但为何是太阳下沉後?’我问:‘那有什麽含义?’
    “他说:‘当太阳的曙光乍现,他们开始退缩起来,叫喊著阳光会伤到他们的
眼睛。他们早已避开所有的火炬与灯光,但早晨到来时他们似乎无处可躲。’
    “他们以人类无可企及的速度潜逃出王宫,进入世家的古坟——那些被迫将尸
体造成木乃伊的处所。他们逃到无人可亵渎的神圣之地,速度之快让凯曼无法追随。
国王一度停下来乞求太阳神的慈悲,但阳光似乎让他们难受无比,虽然天空才刚刚
破晓。最後,国王与女王终於从凯曼的视线远离。
    “他们每一天都躲在神圣的古墓,到了黄昏时才现身。如今,人民拥戴守候著
他们,视他们为神只--阴月之神奥赛惴斯,与爱西丝的化身。人民对著他们顶礼膜
拜,丢掷花朵。
    “谣传说女王与国王得到上天的神力,征服了他们的敌手也克服了死亡。如今
他们是不死之身,如同上帝般无敌。他们还可以看穿人心,没有人能对他们隐瞒任
何事。他们的敌人全遭到处泱,每个人都惧怕他们。
    “但只有我们与他们的忠诚仆人知道,他们无法忍受烛光或灯火近身,他们看
到火光就忍不佳大叫;他们私下处决敌人,好享用他们的鲜血。他们如同猫一样吸
饮敌人之血,他们的房间如同染血的兽拦,必须由忠实的侍卫长凯曼处理掉尸体,
将之丢到深坑里去。说著说著,凯曼终於忍不住哭泣起来。
    “但是他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太阳高升在山上,我们即将穿越尼罗河,沙漠灼
热无比。当士兵们的第一艘船将要航行,凯曼走向河边,看到河水映著太阳的火光。
他还在哭泣。
    “‘凯门最古老的太阳神已经舍弃他们。’他低声说:‘为什么呢?他们为自
己的命运哀泣,饥渴使他们迹近疯狂,他们更害怕这会愈来愈糟糕。为了人民,你
们得救救他们。他们不是要来责备你们或是伤害你们,而是需要你们的援手。你们
是伟大的女巫,请精灵收回这样的作为吧!’但当他看著我们、记起我们承受过的
种种刑求,他陷入绝望之中。
    “玛凯与我没有答话。船只准备好要载我们到宫殿去,我们透过水面看著皇城
里雕梁画楝的建筑物,不禁疑惑著这恐怖的事件将会以何等型态告终?
    “当我踏入船只时,我想到自己的孩子,突然知道自己注定死於凯门。我想要
阖起眼睛、以秘密的声音询问精灵,是否这一切必得如此?但我不敢这样做,我不
敢看到自己最後的希望也为之破灭。”
    玛赫特紧绷起来。
    洁曦看到她的肩膀挺起,右手指甲抓著木柱,不住张开又合起。金色的指甲油
映在火光中闪亮著。
    “我不愿意你们感到害怕,”她的声音变得单调:“但你们必须知道,母后已
经跨越东方之海。她与黎斯特正朝向这里来。”洁曦感到震惊的波动传遍桌前的每
一个人。玛赫特僵硬地站著,可能在倾听或注视。她的瞳孔微微地移动著。“黎斯
特发出呼救声,”她说:“但距离太远,我无法听到内容。他没有受到伤害,但我
没多少时间了,要赶紧结束这个故事!”
                          7黎斯特:天堂的王国
    加勒比海的海地,上帝的花园。
    我站在月光浸润的山顶,尽力不去看那个乐园,只试图勾勒出我所爱的那些人。
他们是否已经集结在那个童话般的木屋,我的母亲正在其中徜徉?如果能够看到他
们的脸或听到他们的声音该有多好!马瑞斯,请不要变成愤怒的父亲。帮帮我,帮
助我们全体!我还没有放弃,但已经迷失了,我的身心都只属於她一个。
    但是他们距离我实在太远,我无法横越这样的间距来抵达他们那边。
    于是我只好看著翠绿的山丘,点缀其中的农舍,以及与树木一样高然的艳红繁
花。变幻无端的云朵宛如栖息在风势上的帆船。第一批踏上这块被晶莹海洋覆盖的
岛屿的欧洲人是怎麽看待这个地方的?上帝手中的花园?
    想想看他们竟然在几年内就将本地人宰杀殆尽,由於残酷的奴役与疾病而导致
灭种。这个和平的种族没有半个後继者,再也没有人呼吸这纯净的空气、从丰美的
植物身上摘下花朵,误以为那些天外访客是某种神只,只可惜对方没有回应他们仁
慈的想法。
    就在山底下,王子港的街道上充满了死亡与暴力。那并非我们所为,只是承袭
了四百年来始终不变的血腥历史,虽然山顶上的云雾美得令人心碎神伤。
    我们早已做完了该做的事。她的部份就是她想做的,我的部份是由於我无能阻
止。从村庄小径到迎风大道,乃至於到山顶的这端,城镇里布满泥灰制的房屋,香
蕉树狂野生长,人民既贫穷又饥饿。此刻女人们吟唱著祷文,在观光与燃烧的教堂
火光中埋葬她们的死者。
    我们独自在此。就在狭窄的道路一端,森林再度生长,盖住曾经如同碉堡般俯
视山丘的巨大房屋。当时的地主已经离开数百年,彼时他们在屋内纵情欢乐,无视
于奴隶的哀泣。
    树藤攀爬著月色下的砖块,一株雄伟的树木从发亮的地板上巍然升起,在绽放
如花朵的月光下推回原先可能是屋顶的一些残缺木条。
    如果能够与她永远在这里,忘掉其馀的一切,不再有杀戮与死亡。
    她叹息著说:“这就是天堂的王国。”
    就在我的眼底,女人们追杀著男人,巫毒教士尖叫著古老的咒文但还是在墓地
被处泱。我嗅到集体屠宰的气味,生气於自己的无能,也无法再看下去,只好攀登
到山顶。
    她随後来到这里,发现我在这儿攀附著某些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东西。古老的
铁门,生锈的铃铛、藤蔓缠绕的砖块,唯有这些人工制成的物品才能持久。她可真
去取笑我!
    这铃铛以前是用来传唤仆人的,她说。这就是当初血溅这块士地的征服者住所。
为何我因为那些单纯灵魂的雀跃而感到受伤,独自来到这里?每一楝房屋不都终究
会化为废墟吗?我们像一对烈火中烧的情人般争执不下。
    “你想要的就是从此不再沾染血液吗?”她说。
    “我只是个单纯的生物。或许危险,但很单纯。我只为了生存而杀人。”
    “你让我伤透了心,竟然撒这种谎。我要怎麽做才能让你明白?你怎麽如此自
私而盲目呢!”
    我又看到她脸上骤然出现的苦恼,用使她看上去无比的人类化。我无法不迎向
她。
    有好几个小时,我们只是享用彼此的怀抱。
    就在平静的情绪,我从悬崖边走回来,再度拥抱她。透过诡异月光量染的云朵,
我听见她说著:“这就是天堂的王国。”
    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我能够与她一起躺著,一起坐在长凳上,或是站起来拥
抱著她。只要能够如此与共,就是无比的快乐。而且我会饮取她的甘露,即使在那
当下,我去泪流满面告诉自己:你彻底败北,如同一颗浸浴於美酒的珍珠,自我的
意志融化殆尽!你完了,你这个小恶魔,你已经彻底对她缴械,完全没入她的体内。
你总是站在一旁看他们死去,是吧?眼睁睁地看著。
    “只要有生命,就会有死亡。”她低声说:“我是他们的信仰之道,唯一能够
赦免他们痛苦的生命希望。”她的唇凑进我的口,我疑惑著,是否她会再来一回,
如同当时我们在神殿时的狂欢,沉浸於彼此发烫的血洎。
    “听听那些村民的歌声吧,你听得见的。”
    “没错。”
    “那么,再听听远方的城市吧!你可知道,这一夜有多少起死亡事件?你可知
道,如果我们不试图更改他们的命运,扭转成新的视野,将会有多少人继续死於男
人的手中?你可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多久了?”
    在我还活著的时代,这个地方是最富庶的殖民地,只要有菸草与咖啡就足以让
人一季致富。如今,人们赤脚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捡拾垃圾过活;机关枪扫射过
王子港的大街小巷,穿著花衬衣的死者堆积如山;孩童拿着铁罐在壕沟中取水喝。
奴隶奋起抗暴,获得胜利,但也失去一切。
    然而,这是他们人类的世界,这也是他们的命运。
    她轻柔地笑著:“那么们是什么呢?我们难道亳无用处?我们要如何合理化自
身,难道只能站在一旁,看著无力改变的事实?”
    “假设这些都是谬误,”我说:“这一切终究都只是生命的恐怖,无可实现、
无法执行--那又如何?每个男人都了光光,把地球化为一个大型坟场也不会变得更
好啊!这一切都是败笔,大败笔。”
    “谁告诉你那是败笔来着?”
    我没有接腔。
    “马瑞斯?”她笑得可真是轻蔑啊。“你难道还不明白,现在已经没有父亲的
容身之处--无论他们生气与否。”
    “但我们有兄弟也有姊妹,”我说:“在彼此之间,我们可以找到父亲与母亲。
难道不是如此吗?”
    她又笑了,但这回柔和多了。“兄弟与姊妹……你可想见见他们?”我将倚在
她肩头的头抬起来,亲吻她的睑。“是的,我好想见见他们。”我的心跳加快。
“求求你!”我亲吻她的喉头、她的颅骨,以及她闭起的眼睛。“求求你嘛!”
    “再喝一些吧!”她低声说,我感到她坚挺的花蕾抵住我。我将坚硬的獠牙戳
入她的喉头,於是那小小的奇迹便发生了:坚毅倏地破裂开来,甘露灌满我的口。
    一股巨大的热流并吞了我。没有重力也没有特定时空的存在,整个宇宙只有阿
可奇!
    然後我见到那红木林,山顶的房屋破灯火燃亮,他们围著桌子坐著,被黑色的
玻璃墙映出身影,火光跳动不休。马瑞斯,卡布瑞,路易斯,阿曼德……他们都聚
集在那里,而且安全无虞。我可是在作梦吗?他们都在听著一个红发女子说话。我
认得这个女人,我见过她!
    她出现於红发双胞胎的梦境里!
    我看著这群聚集一堂的不朽者,看到另一个更年轻的红发女子——我也见过她,
当时她还是个人类。就在演唱会的高潮起伏,我将她一把抱起来,看入她失神的双
眼。我亲吻她并说出她的名字,接著,后续的情景宛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在我脚
底下裂开,我掉入事後根本难以回溯的双胞胎梦境,只记得覆满图画的墙壁与神殿
之类。
    影像突然间淡化了。卡布瑞,母亲!太迟了,我已经抽拔而出,在黑暗中打著
转儿。
    如今你拥有我全部的神力,只要假以时日便可臻至完美之境。你可以杀人於弹
指之间,移动物体於千里之远,随意纵火焚烧。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去见他们了,
但先给他们结束那愚蠢计谋与讨论的时间吧!我们将再向他们显示一些力量。
    不要这样,阿可奇,我们就直接去见他们吧!
    她离开我的怀抱,冷不防打我一掌。
    我震惊地往後退,冷得发颤。痛楚布满睑颊,仿佛她的手掌还停留在上面。我
咬紧牙关,让痛苦强化後才退去;气得只能握紧拳头,什麽也无法做。
    她以轻柔的脚步跨过古老的旗帜,长发随风飘摇。她停在颓倒的大门,肩膀微
微耸起,背部略微弓起来,仿佛要缩到自己体内。
    那些声音响起时,我无法阻止,然後它们如同洪水退潮般地停止。
    我又看到周围的山丘与破败的房屋,脸上的痛楚已经退去,但我还在发抖。
    她紧绷著脸,眼睛眯起来,尖锐地看著我:“他们对你而言,可真是重要啊,
你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或做些什麽?你以为马瑞斯可以说服我?我比你了解马瑞斯
多了,我知道他的每一条思路,他就和你一样地贪得无餍。而且,你当我是谁啊?
我那么容易就被劝退吗?我生来就是一个女王,即使在神殿沉睡的岁月,我也是个
统治者。”她的眼神突然暴亮起来:“我在传奇故事与那些信仰我的心灵中身居统
治者之位,王子为我弹奏乐曲、供奉物品与祈祷的人,而你现在要我做什么!只为
了你一个,就要我弃绝我的王座与命运?”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可以读取我的心灵,”我说:“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就是你去听听他
们说话,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像你给我的一样。他们知道得比我还多,能够表达我
说不出的事物。”
    “噢,黎斯特,但是我并不爱他们如爱你一般。他们的说词与我何干?我可没
有那种耐心。”
    “但是,你说过你需要他们的助力,否则你要怎麽开始——真正的开始,不是
这种村落,而是人们会群起抵抗的大城市、你需要这些你称呼为天使的同类。”
    她哀伤地摇头:“我谁都不需要,除了……除了……”她迟疑著,脸庞因为纯
粹的惊骇而空白一片。
    在我能阻止自己之前,我发出某种类似於绝望哀悼的声音。我看到她的眼神黯
淡下来,声音似乎再度响起,但不在我的耳内,而是她的。她瞪着我,但没有看见
我。
    “但如果非得如此,我会毁了你。”她含糊地说著,眼睛搜索著我,但没有真
正看到我。“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你最好相信。这一回我不会轻易罢休,我不会退
回去,我非得要让这个梦想实现不可。”
    我撇开她,看著朽坏的大门,断崖的裂口,底下的山谷。我要怎麽做才能够从
这个恶梦得到解脱?我非得自愿就死不可向?我的眼底充满泪水,看著黑暗的田野。
这真是懦弱的想法。一切都是我惹的祸,如今已经没有逃脱的余地。
    她还是直挺挺地站著,仿佛倾听些什麽,然後她移动肩膀,似乎被什么重担压
著。“为何你不相信我?”她说。
    “抛弃它吧!”我握紧她的双臂,她几乎是危颤颤地望著我。“我们所征服的
是个古老的村落,没有时间淘洗的痕迹,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让我展现这个现代
世界给你看吧,阿可奇,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入城市一角,不是为了杀戮,而
是观察。”
    她的眼睛发亮,原先的颓靡一扫而空。她拥抱著我,突然间我又渴望血液。即
使我尽力抗拒,即使我为自己软弱的意志掉泪,我还是得承认那是唯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她。无法抵挡这种欲念,那古老的奇想再度袭上脑海:我遐想著唤醒她之後,
带著她在大街小巷之间漫游,逛著博物馆与音乐厅,赏玩伟大的首都与百货公司,
浏览所有人类制造的不朽美好物品:那些超越邪恶、错误,以及个别败笔的人工物。
    “但我要做这些小事干嘛呢?我心爱的。”她低声说:“你想要引介你的世界
给我?真是虚荣的想法啊!我一向与时间同在。”
    然而,现在她以最令人心碎的表情看著我。我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哀愁。
    “我需要你。”在她的眼中,首度盈满泪水。
    我无法承受这等哀恳,背脊处一股凉意升起,每当我试图压抑痛楚时总是如此。
她将手指搁在我的嘴唇,要我保持静默。
    “很好,我心爱的,”她这么说:“我们就启程去找你的兄弟姊妹吧!我们去
找你的马瑞斯。但是,先让我再抱你一下,倾听我的心声。你懂吗?我无法成为我
以外的任何存在。这就是你的歌曲所唤醒的,这就是我的本然。”
    我想要抗议并否定,我想要再一次掀起只会伤害她并且将我们分开的争论。但
是当我看人她的眼底,我根本找不出话好说。突然间,我明白什麽是能够阻止她的
关键。
    我终於找到阻止她的绝招,那其实一直都在这儿。并非我对她的爱,而是她对
我的需求。那股需要分享伟大领域的需求,某个与她相属相等的同盟者。她一直相
信我终会变得如同她一样,但现在她明白那并不可能。
    “但是,你错了!”她的泪水闪闪发光:“你只是太过年轻,而且害怕。”她
微笑著:“你是属於我的。而且,倘若非得如此,我会亲手毁了你,我的王子。”
    我哑口无言。我亲眼看过那些,而我知道她不会接受我的说法。在这漫长无涯
的时光,她总是独自一人承受孤绝——无论是在她身边的恩基尔,照料她的马瑞斯,
都只是单纯的存在。她从未与身边的对象从事理智的争议。
    泪水就下她的脸庞,形成两道暴烈的鲜红。她抿起嘴唇,眉头深钱,然而她的
睑总是粲然生光。
    “不,黎斯特,”她说:“你错了,但我们必须做个了结。如果必得以他们全
体的死亡换得你的服从,那就如此吧!”她张开双臂迎向我。
    我想要逃开,想要抵御她的要挟,但当她靠近时,我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温暖的加勒比海微风,她的双手游移在我的背脊,抚摸我的头发,甘露流
入我的体内,灌满我的心脏。终於,她的口唇抵达我的喉头……突然间,她的牙尖
插入我的肌肤!天哪,如同久远之前在神殿会欢的况味。她的血与我的血交融混合
:她的心跳响若雷霆……没错,这就是极致的神迷!但我还是不能照她的话做,我
不能……她也知道这一点。
                            8双胞胎传奇:总结
    “宫殿还是一如往昔,可能比我们离去前更豪华些,多出些从其他土地劫掠来
的物品。更多的金色布帛与绘画,奴隶的数目也增加不少,他们的躯体配戴著金银
珍宝,好像是宫殿的装饰品。
    “我们来到一间优雅的屋室,有著美丽的家具与餐桌上的料理让我们享用。
    “日落之後,我们看到国王与女王出来接受众臣的致敬。大家都赞颂著他们苍
白的肌肤、发亮的双眼,被阴谋者攻击後奇迹复原的身体。整个宫廷洋溢著这些歌
功颂德之声。
    “当这些仪式结束後,我们被带入这对王者的寝宫。自从意外发生以来,我们
首次看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巨大异变。
    “我们看到两个苍白亮丽的人形,类似以往的人类解体,但周身环绕著一抹诡
谲的光量,他们的皮肤早已不是皮肤,心智也已经变形,然而他们竟然如此绝美。
你们可以想像吧,就如同月亮从天而降,将光辉注入他们体内一般。他们身穿华服,
站在绚烂的家具当中以黑曜石般的双眼向著我们看。然後,似乎是国王以柔和如音
乐、完全不同於他以往声音的音色说著话。
    “‘想必凯曼已经告诉你们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端。站在你们眼前的我们承受
一场神迹,得到不死的水生,超越人类的界限与需求,而且轻易理解以往对我们而
言宛如空中楼阁的艰难概念。’
    “然而女王以低沉的嘶叫声对我们说:‘好好给我解释,你们那些该死的精灵
到底做了什么!’
    “在這兩個怪物之前,我們將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我試著告訴瑪凱這件事,
但女王高聲笑著:‘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嗎?’
    “但是國王哀求她安靜下來。他說:‘讓女巫們運用她們的能力吧。你們知道
我們向來對你們充滿敬畏。’
    “女王嘲弄著:‘沒錯,而你們竟然將詛咒送到我們身上。’
    “我連忙解釋那不是我們的作為,我們有遵守離開王宮時的承諾。瑪凱靜默地
打量著他們兩個,我哀求他們了解那不是我們的意願,而是精靈的任意而為。
    “‘任意而為!’女王說:‘你就這樣輕鬆帶過去?我們究竟是怎麼了?我們
變成什麼?’她讓我們看到那對尖銳細小的撩牙,鋒利如刀的犬齒。國王也讓我們
看他的變化。
    “‘這樣比較好抽取出血液。你可知道我們被怎麼樣的飢渴折磨?每一夜都有
四個男人為我們而死,但我們還是需索無度。’
    “女王抓著自己的頭髮,彷彿忍不住要叫出來。國王示意她安靜,跟我們說:
‘瑪赫特與瑪凱,指點我們吧,告訴我們該如何因應這些變化才好。’
    “‘沒錯,’女王掙扎著回復過來:‘這種事情不會沒有理由就莫名其妙地發
生……’看樣子,她看待萬物的狹隘實用主義觀點已經瀕臨崩潰。而國王抱持著他
的幻覺不放,非得死到臨頭才會覺悟。
    “瑪凱將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沈思著,接著她也這樣對女王,她只是仇恨地瞪
著瑪凱看。‘告訴我到底發生哪些变化。’玛凯说。
    “女王沉默着,眼神充满狐疑与不信任。坦白说她的美貌因此增色不少,但她
的本体却又种让人望之生畏的部分,仿佛她不是花朵,而是由白蜡制成的花朵复制
品。当她在静默盘算时显得阴沉恶意,我靠向前去以防玛凯被她伤害到。
    “然後女王終於說:‘那些叛徒前來行刺,想要把責任推給精靈。他們啃食自
己父母與所愛之人的血肉。他們潛入王宮,拿刀刺向我,我可是他們的至尊女王!
’她停頓一下,彷彿重溫當時的情景。‘他們刺穿我的心臟,我倒在地上不起,這
等傷口必死無疑,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你懂嗎?我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救
得了我們,血液不斷流失。’
    “‘當我看著自己血流不止,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在身體內,彷彿被某種力巨里
趕出體外。死亡將我推到某個隧道內,在那裏我將不再難受。’
    “‘我不害怕也沒有感覺,往下看著自己血流滿地的模樣,但我不介意,自己
已經自由了。然而某個東西抓住我,就像是漁夫的網羅一般困住我,隧道消失了。
我奮力掙扎抗拒,但它緊貼著我,根本無法甩脫它。’
    “‘當我醒來時又回到自己的體內。傷口痛楚不堪,彷彿那些刺客正在砍我。
而且那張網羅還跟隨著我,不像當時那無遠弗屆的事物,更像是體內的一張絲織成
的細密大網。’
    “‘这个看不見但就在那裏的東西翻轉不停,將我東拉西扯。血液從我的傷口
湧出,碰到那張網羅,以往是透明的物體現在沾滿血腥,以我的身體為巨大的傳播
網。這東西的中心點就在我的體內,它像個受驚的動物般翻動不休,像是一顆擁有
手腳的心臟,在我的腹部內噬咬著。我寧可把自己砍個傷口讓這東西流出來!’
    “‘這個淹沒且覆蓋著我的東西似乎有個中央核心,在我的體內橫衝直撞,在
四肢內暴動闖蕩,在脊椎骨當中跑來跑去。
    “‘我應該必死無疑,當時我似乎又要從體內冒出來,然而突然問我張開眼睛,
視野清晰無比:凱曼拿著火炬,庭院中的樹木!就像是我這一生從未如此清晰地看
著東西,我體內的痛楚與傷口都全然癒合,只是我無法忍受光线。如今我已经从死
亡的关口被救回来,我的身体比以往更完美,只除了--’
    “她看著前方,突然间似乎不再介怀。然後她说:‘其余的凯曼应该已经告诉
你们了。’她看著身旁的国王,他正苦苦思索她所说的话,我们也是如此。
    “她说:‘你们的精灵想要扼杀我们,但是某种更伟大的事物介入,击败它的
魔性力量。’然後她无法继续说谎,口舌冻僵了一般,脸上充满恶毒之色。她甜蜜
地说:‘睿智的女巫,你们通晓万物,那麽请告诉我,现在我们应该被称呼做什么?

    “玛凯叹了一口气看著我,我不想跟眼前这个东西说话。古老的警语复返:
埃及的女王与国王将会询问我们,但不喜欢我们给予的答案,我们因此被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