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入侵阿富汗原因新解:完成地缘政治任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7:24:48

调查表明,1/3以上的老兵都有严重的“阿富汗综合症”,需要心理帮助,其具体表现是:易怒、凶狠、罪感、失眠、有自杀或杀人倾向,等等。这种“综合症”会在战争结束半年或几十年后发作,因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定时炸弹”。


1979年12月27日,苏军进入阿富汗,对阿富汗“不宣而战”。作为“帝国的最后一场战争”,阿富汗战争影响了苏联的命运,也给后苏联的广大空间留下后遗症。在30年中,俄罗斯的心灵因“阿富汗之痛”在艰难挣扎中期待救赎和超越。


苏联侵阿原因新解

要了解苏联侵阿的原因,必须考察某些历史背景。19世纪英、俄争夺中亚,由于势均力敌,二强划定势力范围,阿富汗成为“缓冲国”:英国未能向北更进一步,而俄国也未能实现让其士兵“到印度洋洗靴子”的夙愿。1917年到1945年间,西方大国曾觊觎阿富汗,但并无斩获,强大的苏联使阿富汗成为禁区。1945年之后,阿富汗成为所谓“中立国”,但实际上已是苏联的势力范围;而在“冷战”格局下,阿富汗成为美苏争夺的战场。

苏联有对阿富汗扩张意识形态的动机。1978年4月,阿富汗爆发所谓“四月革命”,新上台的“人民民主党”宣称要走苏联道路,苏斯洛夫(苏共中央第二书记,主管意识形态)、波诺马廖夫(苏共中央国际处书记)等苏联领导人欢欣鼓舞,认为阿富汗将成为“又一个蒙古”,“世界革命”的壮丽图景似乎重现眼前。如果阿富汗加入苏联阵营,苏联就可有新的平台,向南亚、中东等地区推进。

但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与阿富汗社会脱节,“人民民主党”的影响有限,只是由于其亲苏的外交路线,才在国内获得政治动力。在苏联专家的援助下,塔拉基政府对该国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实行土地改革、集体化,废除伊斯兰教的国教地位(伊斯兰教被认为“只反映剥削阶级利益”),镇压宗教上层;剥夺部族上层的权力、甚至实施肉体消灭;强行解除普什图族的武装(他们有携带武器的传统),允许妇女不戴面纱、接受教育,等等。类似政策引起国民愤怒,“人民民主党”成为众矢之的。1979年9月,阿明发动政变,杀死塔拉基(苏联领导人对塔拉基颇有好感),取彼自代。他还不顾苏联的警告,实施“清党”,原政府成员被免职或被杀,苏联在阿富汗面临危机。苏联领导人担心:如果放弃对阿富汗兄弟党的支持,将会损害苏联的威望;而担心阿明倒向美国,是引发入侵行动的直接原因。苏军的主要任务,就是推翻阿明,扶植和保卫以卡尔迈勒为首的代理人政权。

阿富汗局势关乎苏联的边疆安全和稳定。作为邻国,苏联的中亚各族与阿富汗在语言、种族、宗教、文化等方面相近;如果阿富汗的共产主义政权被推翻,会影响到中亚的安定。

出兵阿富汗也是苏联对抗美国的具体步骤。1979年3月,阿富汗国内连续发生叛乱,这些叛乱都有明显的外国背景(1998年1月,布热津斯基证实,1979年7月,美国特工即已渗透到喀布尔,支持反对派颠覆阿政府)。苏联领导人获悉:在霍梅尼“伊斯兰革命”后被逐出伊朗的美国人已在阿富汗建了无线电监测站,可监听苏联全境的电话内容;此外,苏联政府曾证实:如果苏联不出兵,美军就会占领阿富汗——苏军只比美军早到几小时。

此外,苏联决定出兵阿富汗的日期(12月12日)与北约决定在欧洲部署美国中程导弹的日期“巧合”,表明这是苏联在阿富汗方向对西方的强硬回应。

阿富汗局势影响所有周边国家。阿富汗“革命”政权曾引起巴基斯坦担心,“人民民主党”希望依靠苏联向巴基斯坦提出领土要求——因巴基斯坦有大量普什图族;而苏联与巴基斯坦的对手印度存在友好关系。此外,苏联在本地区还有一个潜在竞争者:伊朗。如果伊朗向阿富汗等邻国输出“革命”,那么,苏联的中亚地区也将受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影响。

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另一个目的是:对抗和威胁中国。从1950年代末中苏关系恶化,开始了军事-政治对抗。苏联领导人认为,出兵阿富汗可防止中美联手反苏。

因此,从各方面来看,苏联侵阿并非普通的侵略行动,其主要目的是完成地缘政治任务。

苏联失败了,但并未战败

1978年,塔拉基政府无视阿富汗的社会结构、伊斯兰传统、民族心理,在一些低水平的苏联专家帮助下,贸然搞起“苏维埃化”,引发阿富汗社会的巨大反弹,激化了国内矛盾,反政府力量迅速壮大。从1979年3月起,阿政府多次请求苏联派军干预(俄学者证实,类似请求不下20次),最初苏联政府较为谨慎,只是大幅增加粮食、武器援助,但阿政府仍无力控制局面,在卷入程度不断加深的情况下,苏联最终选择了出兵阿富汗。多年之后,俄罗斯论者多谴责说,侵阿是几名老朽、昏聩的苏联领导人的错误决策;但是,出兵不过是之前苏联对阿政策的逻辑后果,否则就是听任美国占上风——而从当时苏联这个超级大国的角度来说,退让是根本不可能的。

苏联政府的决策机制当然难称完善: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脑血管疾病严重,动辄不能视事,都不知道阿富汗发生了什么;力主出兵的安德罗波夫、外长葛罗米科和国防部长乌斯季诺夫等人对阿局势未做调研,却主导了决策过程。有军界人士警告说,出兵会导致阿富汗各派一致反苏,且会损害苏联与伊斯兰世界的良好关系,但未获重视。

苏联领导人并未认识到,出兵其实是不明智地卷入了阿富汗内战。阿富汗政权无任何社会基础,非常弱势,而苏军入侵使阿富汗民众产生敌忾情绪,将苏军及其扶植的政府视为全民族的敌人。伊斯兰教成为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将阿富汗社会动员起来,对苏军发动“圣战”。苏军得不到阿富汗人民的支持,因而其军事成果无法转化为政治成就。正如苏军总参谋长阿赫罗梅耶夫元帅所说:“我们控制了喀布尔和各省中心,但在占领的领土上无法建立政权。我们输掉了争取阿富汗人民的斗争。支持政府的只是人民中的少数。”

苏联需要阿富汗的地缘政治空间,而“人民民主党”当然也需要苏军保卫其既得利益。在苏军入境后,阿政府竭力推动苏军承担起全部军事任务(阿政府军战斗力低下,且常常被反政府武装策反)。从1980年2月起,苏联一些军方人士就多次主张苏军撤离,但是,阿政府设法将苏军与自己绑定,使苏联政府一再推迟撤军,苏军伤亡不断增大。

苏联领导人误判了国际形势。许多俄罗斯论者称:苏联在阿富汗落入了西方的战略陷阱,其实,首先是苏联自身为对手提供了机会,而西方只是抓住了良机。苏军入侵阿富汗后,美国迅速制订了一整套战略、战术计划,动员全部资源从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对抗苏联。巴基斯坦成为阿富汗游击队的可靠后方,美国、伊朗、沙特阿拉伯等国实际上已“间接参战”。苏联陷入政治和道义灾难,受到全世界孤立。

苏军的劣势是:不擅长山地作战,原有的山地师在1945年后已解散;阿富汗恶劣的地理、气候条件使苏军极不适应,导致大量非战斗减员;“圣战者”熟悉地形,以群山为基地伏击苏军;在精神方面,苏军远不及“圣战者”:苏军是入侵者,士气低落,不知为谁而战;而“圣战者”为信念勇于赴死;苏军四面受敌,而“圣战者”则得到阿富汗民众支持,到处都可获接济和补充;苏军在情报方面也存在严重缺陷,无法对“圣战者”发起突然打击;“圣战者”则得到美国、巴基斯坦的情报支持。1997年,马苏德接受采访时证实:一些克格勃高官曾提供情报给“圣战者”,使其提前半个多月获知苏军作战计划。

但是,说苏军在阿富汗战败并不确切,苏联的失败是政治失败。苏军不仅保护了亲苏政权和苏联的战略利益,且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即从纯军事角度看,苏军的表现也并非一无是处。西方专家曾认为,1980年代中期,苏军已能很好地胜任作战任务。2001年11月11日,俄总统普京对一群美国记者表示:苏联在阿富汗并未战败,且“在军事方面实现了所有的既定目标”,只是“犯了许多不可原谅的政治错误”。

乍看起来,似乎今日的美军在阿富汗比当年的苏军成功得多——2001年至今的8年内折损官兵仅为800多人。但是,不应忘记:苏军在阿富汗的对手是全世界,而美国则几乎得到全世界的支持,拥有最先进的武器装备,阿富汗则贫弱、缺少外援;美国还吸收了苏联的经验和教训;此外,与塔利班长期“和平共处”,也是美军能够减少伤亡的“秘诀”。

“阿富汗综合症”

苏联在阿富汗付出了惨重代价。从1978年到1990年,光是对阿富汗的各种援助、贷款等项就高达85亿卢布,而用于战争的费用比这高得多。苏军参战军人先后达到62万人,文职人员也有2.1万名;其中近1.5万名官兵阵亡,受伤人数为53753人(其中不少人成为残废),生病者达415932人。此外,阿富汗战争还引发苏联严重的制度危机。1991年12月,苏联崩溃;1992年,作为苏联帝国的延伸物,亲苏的纳吉布拉政权也迅速倒台。

许多苏军士兵回国后,讲述了在阿富汗的暴行,令苏联社会震惊。1989年12月,苏联第二次人民代表大会通过决议,认为苏军侵阿违宪,“理应受到政治和道义谴责”,而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葛罗米科、乌斯季诺夫等人难辞其咎。曾在阿富汗作战的“苏联英雄”们失去其头顶的光环,紧随而来的苏联解体、社会转型,让阿富汗战争的老兵(被称为“阿富汗人”)陷入生活底层,被称为“刽子手”、“罪犯”,遭到社会歧视,多数“阿富汗人”都自我异化。

1989年之后,苏联关于阿富汗的“伤痕文学”(小说、散文、歌曲、电影等)迅速繁荣;而“阿富汗综合症”(医学术语为“创伤后应激反应障碍”)一词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一首歌中写道:

……阿富汗综合症!/意味着输掉战争/意味着以奖章为耻/意味着回到祖国/别人防你如窃贼……

意味着学会了开枪/意味着回国,如弹簧般活着/习惯于轻易出手杀人/阿富汗综合症!

调查表明,1/3以上的老兵都有严重的“阿富汗综合症”,需要心理帮助,其具体表现是:易怒、凶狠、罪感、失眠、有自杀或杀人倾向,等等。这种“综合症”会在战争结束半年或几十年后发作,因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定时炸弹”。比起肢残者,他们是些心理残疾者。75%的“阿富汗人”离婚或家庭矛盾尖锐;2/3的“阿富汗人”对工作不满意,经常跳槽;50%到70%的“阿富汗人”随时准备重返阿富汗;许多人用酗酒、吸毒来舒缓紧张心理。一些“阿富汗人”似乎已适应了和平生活,但是“阿富汗综合症”会随时爆发,带来毁灭性后果。

“阿富汗人”曾积极卷入苏联的政治斗争。1991年8·19事件中,格拉乔夫指挥的空降兵成为两派政治力量争夺的对象:是倒向叶利钦还是“紧急状态委员会”,成为决定斗争结果的关键;1994年车臣战争爆发,许多“阿富汗人”毛遂自荐,参加了车臣战争。

俄罗斯警察部门曾对“阿富汗人”敞开大门,但是,这些“阿富汗人”当上警察之后,会将战场上的做法带回,动辄行凶、施暴,成为某种社会公害。媒体曾报道,1995年2月,已娶妻生子多年的“阿富汗人”弗·谢甫琴科与警察同事们一起打猎,突然对其同事开枪扫射。事后他叙述: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又身处阿富汗,其狙击手的本能突然复苏,周围全是敌人。阿富汗战争以另一种方式在俄罗斯社会延续。

大量“阿富汗人”充当雇佣军,到境外参加武装冲突;也有人当了公司保安;还有不少人甚至加入了犯罪团伙。

战争的恶果还不止于此。1989年苏军撤离后,阿富汗迅速陷入残酷的内战,战火烧到塔吉克等国,在短期内,阿富汗“崛起”为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生产国(占全世界毒品生产总量的90%),使俄罗斯深受其害。有数字说,俄罗斯每年因阿富汗毒品而死去的人数,是苏军在阿富汗战争期间死亡人数的两倍。与吸毒、贩毒相联系的,还有卖淫、艾滋病、有组织犯罪等。俄罗斯社会因阿富汗战争而遭到了严酷报复。

未被吸取的教训

美国在朝鲜、越南付出巨大代价,留下“综合症”;苏联蹈覆辙,使阿富汗成为自己的“越南”;2001年10月,美国又匆忙步苏联的后尘。看起来,所谓教训总是具有事后性,所谓教训也并非总是被吸取。同样,阿富汗的伤痛未愈,俄罗斯又患了“车臣综合症”——在那场内战中,俄罗斯付出了不小于在阿富汗的代价。

美国曾拍摄越战题材的系列电影(如《第一滴血》),塑造了兰博这样的越战英雄,意在美化侵越战争,消除罪恶感,疗治“越南综合症”,做“为了忘却的纪念”。俄罗斯对“阿富汗综合症”曾经无所作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其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从1990年代末开始,俄罗斯即不再一味谴责阿富汗战争的非正义性、渲染伤痕,而是强调苏联对阿友好援助、出兵的合法性和必要性:苏联出兵是对阿富汗的“友好援助”,且依据了苏-阿条约第四条。一位俄政要在访谈时认为,所谓“阿富汗综合症”源于反俄势力的诽谤,要医治这种心理疾病,必须放弃认为苏军在阿富汗是侵略、甚至犯罪的自虐观念。

2005年,俄罗斯电影《九连》塑造了一群俄罗斯的兰博们,其功能与《第一滴血》相似,意在消解“阿富汗综合症”(以及“车臣综合症”)。

2007年6月,美国导演泰伦斯·亨利采访了俄罗斯的瓦·伊·瓦伦尼科夫将军,后者证实,并非美国的“毒刺”导弹决定了战争结果,而是“我们自己离开的”;苏军进入阿富汗也并非侵略,而是应阿政府一再请求出兵的。阿富汗人民曾把苏军当作保护者,用鲜花来迎接;送别时“不但有鲜花,还有眼泪”。

据说,所有征服者在阿富汗都失败了,唯独俄罗斯是例外。有论者证实,1925年、1929年、1930年,苏联曾三次对阿富汗成功用兵。而当年的苏军指挥员格罗莫夫将军曾写道:1979年底,苏军不受阻碍地进入阿富汗,与美国(在越南)不同,苏军在“阿富汗完成任务后,有组织地返回了祖国”。

令一些政界和学界人士扼腕的,已不再是1979年的入侵,而是1989年的撤军;而1991年后俄罗斯放弃支持阿富汗政府,被认为是短视的外交政策。2009年2月,俄学者尤里·克鲁普诺夫在接受访谈时表示:20年前从阿富汗撤军非常愚蠢,苏联在那里付出很多,却最终放手,使原来的投入付诸东流。

今日美国在阿富汗又走到十字路口。美国似乎已看到前景渺茫,在宣布增兵的同时,开始重视苏军的经验:2009年9月,曾参加阿富汗战争的阿乌舍夫将军(印古什共和国前总统)被请到白宫,为美国人当“顾问”;美国甚至建议俄罗斯“扩大对阿富汗民主化进程的参与”,邀俄军共同对付塔利班。12月16日,北约请俄方援助其驻阿军队。鉴于苏联的往事,俄罗斯对类似建议的态度非常谨慎(有学者指出,这又是一个陷阱);而如果说,阿富汗将是美国的噩梦,俄罗斯正可隔岸观火;何况,让美国深陷阿富汗,显然有助于减少其在高加索、东欧方向对俄罗斯的压力。

阿富汗至今仍像是中世纪的“准国家”(时间在阿富汗似乎停滞),只因其重要的战略位置,而一再被有野心的大国觊觎。在阿富汗,所有前赴后继的侵入者都不乏军事进展,但最终都被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摧垮了意志,被迫一再重复这样的故事:高调进入-留下创痛-仓皇退出。会有人能超越这一模式吗?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