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信- 朱永新 - 新浪BLOG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4:24:24
敬爱的父亲:
    来信已收到。感触良多。
    大学两年,恍如一梦。我知道,您素来反感这种颓废消极的心态。然而,这就是严酷的现实,我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多少次,倦夜难眠,久久地辗转反侧,内心总有一个深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质问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曾经开朗自信乐观豁达的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难以自拔的绝望和迷惘?我追寻的“道”在哪里?路又在何方?……
    我是一个倔强且执念深重的孩子,很多时候,一个问题想不通,一句话消化不了,便仿佛如鲠在喉,烦躁不安之后往往便会去钻牛角尖,越钻越深,难以自拔。
    这种现象自我进入中文系之后便频繁出现。我承认,在从高中生到大学生的角色转变的过程中,我落在了很多人的后面。尽管从小到大我的学习自觉性和自主学习能力并不让人担忧,可是面对这么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专业,曾经的自信和热情,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就被冰冷的现实彻底瓦解。
    从那时算起,为了重新振作,为了解答关于人生、关于命运的疑惑,为了不再迷惘,我耗费了整整两年光阴,心灵和肉体都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再到人间的试炼轮回,到今天,总算是有了一点模模糊糊、却无比坚定的结果。
    您也许会觉得我是在浪掷光阴。诚然,这两年,我既没有拿出过什么文字作品,也没有取得令人信服的学习成绩,就连很多曾经让我心潮澎湃的书籍,也只是草草翻过。您不止一次地叹息,因为看到我长时间做在电脑前打游戏,看到我阴郁的从不曾晴明的脸色,听闻我一次次地因为作践自己的身体而遭受疾病的报应。我知道您一定很伤心,尽管您每一次都把这种泣血的心境默默地敛藏进转身离去的落寞背影。
    然而,您也许不知道,这两年,我每一分钟都不曾松懈过自我救赎的劲力。如果我真的选择沉沦到底,您也就看不到我的三等奖学金,看不到那份虽然不尽如人意、却也倾注了我无数心血的《中学社会科学教学实用指南》的译稿,甚至也看不到现在那个虽然还是有些迷糊,但起码气色还不错的我了。
    当然,我并不是在为两年里犯下的错误开脱。首先,我必须承认,最初选择中文系,是我盲目自大、狷急任性的结果。我错了。我根本就不了解这门学科的博大精深,根本没有做好皓首穷经的苦读准备,但凭着一点点所谓的兴趣,一些自命不凡的清高,还有18岁才姗姗来迟的对家庭的叛逆,就叫嚣着要弘扬国粹,要和浮华的世风对抗到底……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一个连《红楼梦》翻两页都会打瞌睡的男孩、一个在清华大学自主招生面试中,连《迢迢牵牛星》是古诗十九首之一都不知道的男孩、一个听到萨特、卡夫卡、张爱龄的名字时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的男孩,让他去读语言文学专业,着实是强人所难了。一来毫无基础,二来并无兴趣,就像是一场失败的包办婚姻,除了对这门学科之浩瀚精深又添了几份敬畏和景仰,2年来,真的难有收获。
    其实要是当年填报专业的时候稍稍多一些理性,对自己,对学科都有清醒而充分的认识,也许我就会选择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真正能为之奉献热情、青春和才智的专业了。我看到好友王剑青一个暑假都在华东科大的生物实验室里忙碌,其实,从国际班里走出来的很多人,都像他一样有着快乐充实、目标明确的大学学习生活。所以,我也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路。既然中文不是我的理想国,那么我就应该在其他学科中寻找到一个点,让我的兴趣和才智最大限度地绽放光和热。两年来,杂书看了不少,收获颇多,虽然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但是一个基本的框架已经渐渐成型了。
    “我是谁?我适合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您曾经意味深长地把这个问题镌刻在新生活的扉页上。这个问题,每个孩子自意识萌芽之始便开始或多或少、或浅或深地思考过,可我觉得,只有经历过挫折、经历过逡巡不前的迷惘、经历过难以排遣无法自拔的痛苦之后,才可能比之前看得透彻。就像我也曾经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一定适合读中文,以为一定能在这个领域里有所建树。如果没有这两年的磨难,也许直到今天我还是这么自信满满地以为着。
    我想,您也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在理想和现实的落差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竟然长时间地萎靡不振。除去周围一些不好的风气的影响,以及在个人情感方面郁闷的际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棵在温室里长大的草。从小衣食无忧,从小学到高中,不管是学习还是创作都得心应手,耳边泛滥着溢美之词……这样的我,以这样的心态进入大学世界的我,遇到挫折不跌个头破血流才怪。
    就像前几天看到哥们夏天更新了MSN空间,这个当年以物理满分、计算机全国一等奖身份进入北大的天才,也写下了这样的话:“其实我早知道,这个世界一直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我不该20多年都这么自信,以为自己是自己的神。我要的太多,依赖的太多,而自己努力去了解的太少。我始终都是生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中,因为我胆怯,我怕真实并不那么美好。以前的我有爸妈罩着,有苏州这片故土滋润着,和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向前走,可我当时的努力都只是朝着自己能看到的光明。而现在呢,所有的未来都是个未知数:北大,中国,世界...任何人与这些相比都是渺小的,我没有理由在做事之前就觉得必然能成功”
    看到这些话,我也在自己的BLOG上留下了这么几句呓语:“向昨天,献上最后的薄奠。泪痕犹泫。灰蓝色的风,吹破浑浊的黎明,今天,说再见。”
    我和他的遭遇何其相似,都是从苏州最好的小学考进了最好的初中,又一起考进了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从小到大,每天都这么打打游戏玩玩篮球,却能轻松地取得大多数学生难以企及的成绩,也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挫折(感情除外),所以当飘飘然的自我感觉遭遇到冰冷、严酷却又无比真切的现实的时候,就会希里哗啦地摔成一泡稀泥。迷糊了,颓废了,茫茫然……
    然而,我们都会站起来的。就像那一晚我们在电话里约定的那样,从血泊里站起来,赎回虚度的光阴,一起加油。
    最后,想对您说,不用难过了,也不用替我这看似颓废的2年扼腕叹息了。这是所有人都有可能要面对的一个坎。问题暴露出来了,痛过,哭过,清醒了,振作了,这样的结果远远胜过浑浑噩噩不知其所以然地活着。
    就像是我肚子上4个刀孔,虽然现在还隐隐作痛,但等橡皮膏脱落的那天,留下的,只是4个浅浅的无伤大雅的痕迹而已。
    毕竟我还是健康地活了下来。
    祝您身体健康,诸事顺心。
                                                                 儿子  朱墨
                                                            于2006年10月末    养病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