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墩·三河镇 1 马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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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花墩·三河镇
马 力

 

  马力 北京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八十年代初发表短篇小说《春雪》,走上文学创作之路。诗歌、评论亦有旁骛。后转向散文写作,较专者为风景散文。尽心读写,纵笔记游,尤重风景的人文意义。著有《炼狱和天堂》《旅游漫笔》《鸿影雪痕》《南北行吟》《山水文心》《走遍名山》《走遍名水》《什刹海的心灵游吟》等小说、散文集。荣获国内外各项文学、新闻奖三十余种。
  
  壹
  
  合肥是让水绕着的。香花墩四面全是水。在浮庄的茶室里推开窗子,莲塘的波光就亮亮地闪过来,盈了满眼,不待吟咏的句子跃上心头,江南风味已领受得不浅了。
  昨日的雨,洗亮了河沿的草树。荷叶密密地铺了临岸的一角,南朝诗人“莲香隔浦渡,荷叶满江鲜”一联,正好给了它。花还没有透出消息,娉婷的样子只待性急的人去想呢,湿香里嫣红的艳影,也要迟些给他们看。不怕,日光暖暖,月华凉凉,菡萏的盈盈一笑是迟早的事,色彩逃不走,先驻进心里了。“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梁简文帝《采莲曲》所歌的诗境,还愁看不到吗?江南的气息蕴积在绿色肢体的每一个细小部分——叶脉和根须,使它们收敛生长的激情,受了催眠一样枕水熟睡,在梦里放任地展开绚丽的想像。窃愿得着几个黄昏,在柳荫翳蔽的河岸放步走。余晖散落一层碎金似的光斑,乱鳞般地随波跳闪,柳丝在水面画着软软的痕。淡红的日影下,河上凫鸳的翎羽、蒲底游鱼的薄鳍,逗着暮色中的清趣,直叫我把斜长的影子映入亮波里去,并且让对面蜀山的黛影接纳我的凝望。此刻光景,同在杭州西子湖上的闲游倒有些相像。
  还要说到浮庄,一是它的清,清莹的水光给他添媚;二是它的静,静谧的空气为它增幽,仿佛在旧家荒圃上新造的梦巢,又如飘在水上的一片云,会叫不安分的风诱走。满河浮着香。温飞卿的《花间集》里有两句词说:“一夜西风送雨来,粉痕零落愁红浅。”我现在引它在这里,正是把一番古来的诗意给了这条河。微柔的风下,有这座小筑在,值得悠悠做起移居河上的酣梦了。
  包河初给我的印象,写在纸上,便是这样的几句。到底轻浅了些,只能以“如烟”来形容它的不着斤两,怕是连包公的袍袖也挂不上一丝。
  人生的价值,要以历史来做衡估的参照。包公是担载着道义重量的符号,在史程的演进中,一则以法,一则以德,均未失去统治力。对于形而上的一切,时间见证了淬炼的过程。到了现今,他的言与行,在广泛的观念认定中,仍然具有民间存在的基础。喻其为河墩上不肯凋残的春草夏花,也是合适的。
  戏曲小说让包公的生命在百姓中延续。他任过端州知州、开封知府,两地也造起楼台,将这位清官祭奠如神。端州的那一处,完全照着庙宇的法式营造,精整而森严,不像开封的包公祠,莲池映日,碧草掩阶,带些家院气,和这里真有布置上的相近,只嫌局促了些。
  建在香花墩上的包公祠,前后几进院落,左右几道回廊,空敞处栽松植柳种竹,再往后就环着水了。清风阁朝这里耸起九层的骨架。结构之新,看出是近年增筑的。凝眸暂对,好像包公站在那里,既高且尊,我望见了感性的他。庭院间的荫下徘徊,或是流芳亭中的倚栏默坐,是要在神祠的清境中做故史的追想。宋朝的日子,我辈无缘赶上,宋朝的事情,却还零星地知道。只要史官留下的文字不谬,我就有深信书中所载俱实的勇气。况且中国的读书人不但以官为师,向来还是以史为镜的。
  包公的作为,久在舞台上演着,元杂剧《陈州粜米》便是熟知的一出,教化的力量甚至盖过正史。这里不去说它,而在我,只叹光阴去得疾,只叹生死不由己,值得敬为贤者的人,多半只能隔着岁月之河相望了。包公即是这样的一位。我呢,腹笥既虚,史识又浅,站在赵宋门外去看彼时的人和事,不在包公面前知趣而退,还等什么?
  李鸿章筹了白银重建的祠殿里,高供着这位孝肃公,看他执笏握笔的神姿,李瀚章(李鸿章之兄)题在匾上的“色正芒寒”四字,担受得起。黑脸变作金面,眉目严冷,铁面而无一丝笑痕,端肃正大气足至十分,竟和神像仿佛。他接纳着蒲团上的跪拜,接纳着默祷中的礼祭。香烛从雕了花纹的铜炉里腾出火烟来,丝丝缕缕地飘,两隔的阴阳好像被什么给连起了。《左传·昭公六年》有云:“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法度之制下的严正,铸成包公的灵魂,凛凛威容凝成的符号化表情,也独属于他。
  穿廊绕到祠的东面,那口为贪者讳的廉泉就入了眼。筑了一座六角的亭子在上面。望亭如观人,止不住一番钦仰。设若倚住美人靠,谈些包公遗事,也就“循其远节,每有感焉”了。
  由这里顺堤向包公墓去的一侧景致,柳影泛翠,明漪一片。风舞,花蕊落在岸上,粉似的铺了浅浅一层,惜花人不忍踏上去,怕要轻轻收足呢。不禁又要絮叨,所见真如西子湖气象,最适切于无虑的雅踱。至于河畔游客意态的闲散,谈笑的轻松,却是周末应有的光景。柳影沿堤荡过去,拖起浓浓的绿,给河面添出多少明秀。包公的魂灵是与长河相厮守的呀,他的一清如水,是前人那样说,想必也是名下无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