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朋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2:52:55
  “你知道么?上午,王凤的丈夫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爱人对我说。

  “怎么死的?”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王凤是我以前的一位同事。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七年,关系挺好,后来我调了工作,来往就少了,但是见了面依然很亲切。

  “车祸。”爱人说。这是当代人最普及的死亡方式之一。

  我跑到王凤家,那里的人已经很多了。一群人围在她的床边,一片哭泣声。她抱着丈夫的照片,闭着眼睛,象失去了呼吸一样。

  我的泪水忍不住流出来。

  王凤的父亲曾经是地方上权重一时的高官,孤僻的性格和优越的家境是王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朋友。她不接近别人,也不允许别人接近她。她从不和任何人开玩笑,也不和任何人聊天。独自来,独自去,她的办公桌几乎是一座孤岛。后来,她谈了对象,结了婚,生了孩子,人也一点一点地变得开朗和随和起来,象一块逐渐消融的冰。只是时常还是有些困惑、落寞和空虚似的。有时便会叹息:“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目标,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大家在一起聊家庭琐事的时候,她时常这么说她的丈夫:“整天婆婆妈妈的,没有一点儿利落气儿。看着他我就着急,觉得他才是女人,我反而是男人。”又笑话他做家务的样子:“整天不是拖地,就是洗衣服,就不会坐到那里看个报纸什么的,勤快得显得没出息。”偶尔也会谈到爱情:“我从不相信有什么爱情。过日子就是过日子,谁整天会有那么多爱情。”

  “没有爱情怎么会结婚过日子?”我说。

  “没有爱情照样结婚过日子。因为人总得结婚过日子呀。”她笑道。

  “你是有爱情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我的爱情,我自己会不知道么?”她嘲弄地看着我。

  她大约以为会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吧。没有什么惊人的悲欢,也没有什么骇人的波澜。可是,今天开始,一切都变了。他死了。没留下一句话便从她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孩子真是可怜啊。再也没有爸爸了。”

  “好人不长寿,那真是个顾家的男人啊。”

  “脾气也好。”

  ……人们低低地议论着。人死言善。然而再高的评价对死者来说都失去了意义。王凤只是默默地躺在那里,许久,才会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之后,又是一段让人心悸的沉默。

  后来,我听人们说,她常常抱着丈夫的照片,整夜不眠。我想起我们以前的对话。她是爱他的。这一点已经毫无置疑。生活的平顺所衍生出的淡漠让她忽略和无视了这种爱。现在,这沉睡的爱被命运鲜明地再生了出来,它被死亡激活了。

  死为我们做了多少事情啊。

  失明的美国女作家海伦*凯勒曾经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她的设想永远只是设想,没有可能实现。而我们每个人如果去写一篇文章《假如我只有一天时间》,这个假如却是那么有可能成为事实。地震、飓风、毒蛇、疾病、战争……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凶险,

  每一种都能把我们脆弱的生命轻轻折断。假如我们真的只有一天时间,我们也许会觉得每一片树叶都是那么动魄,每一声鸟鸣都是那么惊心,因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欣赏它们了。

  死是我们共同的黑暗背景,它衬亮了耀眼的生命阳光。在黑暗里,每个人都朝着光走着,不愿在黑暗里停息。这黑暗的存在,让我们兴致盎然地活着,津津有味地活着,竭尽全力地活着,不屈不挠地活着,无限眷恋地活着。这黑暗的存在,让我们无比真切地知道着我们一切生动的拥有,让我们珍惜着上帝给我们的每一份微小礼物。

  死是我们的朋友。无论我们多么恐惧它憎恶它和拒绝它,我们都得承认这一点。它并不是最可爱的朋友,不是最温暖的朋友,也不是最亲密的朋友。但是,它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这是残酷的,也是真实的。我喜欢纪伯伦的那句话“生和死是一件事情”。我相信自己的这句话:死对生的意义,是第一位的。因为,只要想到我明天就有可能死去,我就会泯灭所有的仇恨和不满,去认真地爱我所爱的人,做我爱做的事。

  我觉得,这样生活着,才会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