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伟：爆破游击队 催生残肺工人(南方都市报 2009-12-10)

爆破游击队 催生残肺工人
以挂靠方式承揽爆破工程，招工拒签劳动合同，致使患病风钻工索赔无据
类别：社会民生 作者：陈乐伟 原创 浏览量：153
发布时间：2009-12-10
版次：SA38 版名：深圳读本 深城 稿源：南方都市报

风钻爆破工所戴的简易口罩。深城记者高贵彬　摄
他们都怕出事后承担责任，怎么可能傻到和你签合同。干活的人满大街都是，你要签合同首先就得滚蛋。——— 炮工阿强
无牌无证的“爆破游击队”在深圳的建筑工地上是很常见的现象。虽然这是不规范用工，但大家都见惯不怪，这是建筑领域的潜规则。你要生存，你就必须遵守潜规则。
——— 华西工程爆破公司一负责人
他们的身影曾遍布深圳各个工地，如今却只能蜗居在农民房里苦苦等待。百余名湖南张家界籍的风钻工，在没有经济来源生活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仍留在这座曾经为之奉献的移民城市，目的只为了搞清楚，肺部的病症是否和从事的职业有关，出现肺部问题频率为何如此之高？为什么职业病鉴定之路如此艰难？
在等待职业病诊断的日子里，部分张家界籍农民工已经重操旧业。“还不是没办法，为生活所逼”，昨日下午，在坂田的一个建筑工地内，37岁的阿强(化名)无奈地说，在日工资200元的诱惑下，迫于生计的他已经在这个新工地工作了近一周，为了能挣点钱回家过年。
工人自行改良防尘面罩
阿强指着手里的防尘面罩说，从尘肺病事件曝光后，一些风钻工人开始在有限的条件下想办法保护自己。“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湿巾，但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阿强称之前的防尘面罩比较简陋，160元一箱，一箱40只。更换的频率是两天到四天不等，而按照实际的操作环境每天必须更换。为了保护自己，他们在防尘面罩中加了两张湿巾，包住嘴和鼻子，用水压住飘散的灰尘，保护自己的呼吸道和肺部健康。
“这毕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根本上解决不了问题”，阿强称防止尘肺最好的方式是用水钻，即在作业的时候用高压水枪进行冲洗，避免扬起的灰尘被吸入肺部。做过11年风钻爆破工的王兆和说，因为水钻的经济和时间成本较高，工地用这种方式打炮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这种环境下，我们的肺怎么可能不出现问题？除了自我保护外，企业和政府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张家界籍农民工代表钟家泉说，如果企业能允许湿式作业，政府相关部门能定期督促健康检查和作业环境，不会造成因尘肺至死的悲剧。
在环境得不到改善，而又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从事这一行业的困境下。这批张家界籍的风钻爆破工人接过了耒阳籍农民工的接力棒，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纷纷申请做矽肺职业病诊断。“我们需要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证明，我们肺部的毛病和从事的工作有关，而且必须得有人为我们买单”，钟家泉说，他们诉求和何之前的耒阳籍农民工目的一样，在确诊职业病的情况下，要求相关的企业和单位对他们进行赔偿。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第53条的规定，劳动者被诊断患有职业病，但用人单位没有依法参加工伤社会保险的，其医疗和生活保障由最后的用人单位承担；最后的用人单位有证据证明该职业病是先前用人单位的职业病危害造成的，由先前的用人单位承担。但在矽肺职业病诊断申请的第一步就遭遇意想不到的困境，因为其中相当一部分工人无法证明，自己曾经为这些单位工作，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曾在深圳打工。
无牌无证是建筑行业潜规则
张家界籍的农民工陈永说，2006年开始，他就一直在私人老板的带领下，以华西工程爆破公司的名义，在工地上做风钻工。2006年至今年6月，老板换了多个，但打的企业招牌一直都没变，都是华西爆破公司。
因为如果你是老板，你要承揽爆破工程，你就必须是有资质的企业。然而并非所有在深圳工地上活跃的爆破队，都是有名有姓有地址有资质的建筑企业。很大一部分都是私人老板率领的爆破游击队。
那么，爆破游击队是如何进军建筑项目的？陈永说，一个潜规则就是挂靠在建筑企业的名下，然后每月向后者缴纳“管理费”。爆破游击队就穿上了合法企业的外衣。
“据我们了解，他们(老板)不跟建筑企业签订合同，爆破项目一做成，就摘掉牌子解散队伍。”陈永和他的风钻工同事说。
在这样的“爆破游击队”中，工人没有机会跟老板签订合同，招工都是老乡之间互相通知联络，“做风钻工、炮工都是我们湖南人，大家都彼此熟识。”有工程的时候，一个湖南籍劳务工一个电话就能拉来一帮老乡。工人也没有机会与老板借以打招牌的建筑企业签订合同，“工程完成后，他们不会承认我们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而要做职业病鉴定，就必须获得建筑企业的劳动合同。
陈永说出了他老板的名字向××，还拿出了他与向××签订工伤赔偿协议。工伤协议上，写明了双方签订协议的原因是今年6月13日，陈永在金域华庭工地上摔伤，那次陈永从打好的井中出来时，恰好工地断电，陈永从井口摔进了井里，摔断了腿。协议书中还写着陈永今年6月份工作过的工地的名字叫金域华府。陈永说，这个工地是华西工程爆破公司负责孔桩爆破的。他希望能以此证明自己曾为华西工作，有事实上的劳动关系。
建筑用工市场乱象缺乏监管
昨天，记者来到华西工程爆破公司。这是一家国有企业。该公司工程经营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说，他知道矽肺工人的事，对于他们的遭遇，他很同情。他认为，矽肺工人的事情，应该通过法律程序去解决。
对于陈永说自己曾在华西的工地上干了3年，这位负责人表示自己不认识陈永，也不认识陈永所说的曾挂靠在华西名下的爆破游击队领头人向××。对于像陈永这样的病人，华西会不会给出赔偿？这位负责人说，让某一家企业承担赔偿责任是不公平的。
这位负责人认为，之所以会出现矽肺劳务工，原因之一是政府对建筑用工市场上的乱象缺乏监管。
这位负责人说，无牌无证的“爆破游击队”在深圳的建筑工地上是很常见的现象。他证实，这些工程队的老板每个月都向建筑企业缴纳管理费，以换取挂靠的名义。虽然这是不规范用工，但大家都见惯不怪，“这是建筑领域的潜规则。你要生存，你就必须遵守潜规则。”
“他们都怕出事后承担责任，怎么可能傻到和你签合同。干活的人满大街都是，你要签合同首先就得滚蛋”，目前仍在从事风钻工的阿强称，尽管知道劳动合同的重要性，但迫于形势，自己仍然默许了和工地不能签订劳动合同的状态。钟家泉也举例称，在11月中旬，他和老乡向杰曾找到一名为其打工六年的包工头余某，要求其为他们提供工作证明，但却遭到断然拒绝，甚至得到“我给你钱都行”的答复。
■ 部门回应
149人反映疑患尘肺病问题
多数不能提供工作证明
“他们当中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和不能提供工作证明的占了绝大多数，这是一个存在的事实”，昨日下午，深圳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信访处处长董文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
88人无法提供工作证明
董文红介绍说，在百余名张家界籍疑似尘肺病农民工集体问题的处理解决上，目前由该部门总协调。董文红介绍称，今年9月开始，共有119名湖南张家界籍的农民工前来陈述相关问题，希望能进行矽肺职业病的诊断。随后，相关部门成立工作小组协调处理这一问题。随后前来反映这一问题的人数不断变化，到昨日下午为止，共有149人反映这一问题。
董文红介绍说，按照有无参保记录和工作证明资料进行分类处置的办法，这149人共被分为三类。有参保记录并且有工作证明的第一类共39人，无参保记录但能提供部分工作证明资料的第二类共22人，其余88人没有任何相关的材料能证明自己在深圳从事过炮工工作，被列为第三类。“随着工作的进展，这一数字随时会产生变化”，董文红称，监察支队主动介入进行行政甄别，主动帮助一些农民工搜集工作证明材料。她举例称，在早期统计时的一类人员只有33名，在经过相关部门的查询和努力后，这一数字增长到39人。二类人员也从10人增长到22人。
24人已发现肺部问题
农民工代表钟家泉称，按照职业病诊断的程序，被列为一类的人员中已有绝大部分进行了职业病检查，有24人发现肺部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并被要求在一个月后进行复诊，而占绝大多数的2、3类人员则一直在等待，钟家泉正是2类中的一员。
“没有劳动合同但是我有这个证啊，签不了合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钟家泉出示的爆破证显示，单位为广东中人(集团)深圳分公司，2006年3月转入深圳浩丰达爆破公司。而二类中的八名农民工分别拥有深圳市华西工程爆破有限公司、深圳洪坤公司、深圳城投公司等单位的各类证件，却因为没有劳动合同很可能不能进行职业病诊断。
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应急办一名何姓主任也告诉记者，职业病鉴定书具有法律效力，通过劳动合同能确认责任承担人，进行职业病诊断“劳动合同必不可少”。而钟家泉也认可了这一说法，希望劳动部门能确定他们与用人单位之间存在的劳动关系，或者补签一个具有法律效力的劳动合同或者相关证明。
■小启
因版面紧张，“抢救城中村”系列报道之蚝三村，延后刊出。敬请留意。
本版采写：深城记者郭启明　陈乐伟　实习生谢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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