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孤寂 献给约翰·勃拉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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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音乐】孤寂 献给约翰·勃拉姆斯
1903年的冬天,当奥地利的青年作家卡卜斯接到里尔克写给他的第6封信时,他明白了“寂寞”对于一位成长起来的艺术家多么重要。在这封信里,莱纳·马利亚·里尔克像前5封信一样提醒卡卜斯要负担,更要喜欢“你的寂寞”,“寂寞在生长;它的生长是痛苦的,是悲哀的,像是春天的开始,你不要为此而迷惑。我们最需要的确是寂寞 ,广大的内心寂寞,居于寂寞,像人们在儿童时那样寂寞”。卡卜斯接受里尔克的忠告,并受纳轻柔而深邃的寂寞,它将为年青艺术家提供成长的泥土和甘液。而在十年以前的勃拉姆斯却要抛弃这无边无际的“寂寞”,让自己融入他们(麦更宁伊丽莎白宫的公爵)中去。
自从威廉二世以来,勃拉姆斯不得不注意到瑞士人对他自己,对他这个“德国熊”也越来越冷淡了。远在莫斯科的彼得·伊里奇·柴科夫斯基也笑他“美丽灰色的脑袋”让人觉得像“一位仁慈的,不太年轻的俄罗斯牧师”。 勃拉姆斯在1891年的夏天创作了《a小调单簧管三重奏》(OP.114)和《b小调单簧管五重奏》(OP.115),以此来战胜流言蜚语。管弦乐的阴暗的演奏使音乐有一种旷世的秋日之美,它令人想起莫扎特1797年完成的天鹅之歌——著名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刚刚开始吹奏出来的音符从天鹅绒上飘下来,宁静、开阔而整洁的天堂花园,美好的往昔已被抽空,将逝的天使留下最后的跫音。《b小调单簧管五重奏》似乎暗示了勃拉姆斯内心无限的孤寂:一方面是伊舍尔美丽多情的夏天,一方面是生存变得多么没有意义:周围一批忠实于他的追随者一个个离他远去:先是1888年,鲁道夫·冯贝克拉特的去世。接着,1892年,伊丽莎白·冯·赫尔佐根贝尔逝世。1894年2月,台奥多尔·比洛特,汉斯·冯·彪罗先后去世……虽然在两首单簧管里,勃拉姆斯有点像后期的贝多芬,让交织多变的思维如流水一般清晰展开,并且在一种回绕的演奏中表现出了核心主题,但我们明显感觉到已经变老发胖的勃拉姆斯,闻到这只“熊”身上的汗味。这一年,健壮的勃拉姆斯得了一生中唯一一次“流感”,而又后愈,这次不大不小的疾病无疑将他的生命曲线陡转下降,直至1897年死神光临。
在两首单簧管作品诞生之间隔着两个漫长的夏天,1892年和1893年。习惯了周围的安静的勃拉姆斯坐在寂静的书房的窗口旁边等到黄昏消逝,等候夜幕降临和得得的马蹄声想起。刚刚在意大利和西西里享受过的美丽风景像旧叶一片片地落去,他感到自己也在无可挽留地消逝。从四十年以前以一部钢琴奏鸣曲步入音乐殿堂——作品第1号C大调,现在他的作品已创作出第115号,涉及了除歌剧以外的所有音乐形式,他的名声与日俱增,跨入“3B”的行列。他有一个广阔的朋友群体,但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他曾经暗恋过低音女歌手赫尔明娜·施比斯,追求过多米娜,与克拉拉·舒曼长达三十年的恋情,但他从未向她们的深情承担过责任,不知道如何恰当地对待她们。没有妻子,没有家庭,他每天亲近的是一个小湖泊,一大早他就钻入湖水里,“就像上帝安排他那样”(卡尔贝克语),然后煮自己的咖啡喝,直到第一束阳光射进这个囚禁修士的书房里,驱散黑暗,他将大脑里收集起来的音乐印象写到铺开的白纸上。自从他参观了一块荒芜的小墓地后,他的脑子里挥不去雨后湿漉漉的墓志铭和浓重的阴影。“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告别,那么不要与我自己告别,”他甚至想好了基督受难曲《哦,满是血与伤》的第九段。在他日后创作的作品第104号至107号的20首歌曲,作品第121号,《挂着一枚戒指》以及《第四交响曲》,死亡的阴影越来越强大。在所剩屈指可数的日子里,他所做的是用温暖的根须拥抱那逝去的少年。
他应该回忆起那件事了。黄铜色的太阳现在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世界悬在一片绿色之中,那色泽和景象恍若光线透进彩色的玻璃,漏进他荒凉的内心。过一会儿他就开始念 很快就到,就要到了 “我那年只有十岁”,他想起来了,“那天下着雨。”现在他仿佛还能闻出雨水,嗅到五月间低空阴晦潮湿的水汽和揭开箱盖后散发出的霉味,然后他看见那件礼服,折得平平整整,像一件悲伤的礼物。起初他不明白这件礼服做什么之用,母亲亲手折叠衣服的情景几乎让他受不了,还有父亲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抽着香烟。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父亲提出离婚之后母亲留给儿子唯一的东西。那件衣服上有一块蓝色,暗蓝色的袖标,挂起来了,很忧伤,像一件旧的衣裳。从此它成为勃拉姆斯永远面北思念的蓝色标志。现在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他的如针头大的皮肤表面上,而干扰他多年的孤独和痛苦就要从内心抖落。唯一令他感到遗憾的是母亲在他三十三岁的时候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这件事被一些认真的勃拉姆斯传记家写进他的年表——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表明他的母亲是多么的伟大,至少她也应该像文学史上著名的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母亲或者是詹姆斯·乔伊斯的母亲——伴随艺术家走完人生的大部分路程。他难过的是没能在多年以前就得到这种特殊的母性的启示,那时他还能够净化那些回忆,并在一支有光芒的乐曲里建立他的个人世界,还能够在傍晚时分回忆起她身上的熏衣草气味,将他自己从孤寂的深渊里获救出来。这既不是出于忧伤,也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对孤独的无比深邃的理解。母亲去世后,她的这个位置被一位名叫克拉拉·舒曼的女人代替——她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扮演着情人和母亲的双重的角色。而他在1865年写下的《德意志安魂曲》就是献给天堂里的母亲的魂灵。
再往下,他是否想到退休了呢?没有人知道他租下的格鲁贝尔房子的书桌上究竟放着些什么东西?最多他会向维也纳要某一种乐谱纸,曼迪采夫斯基会给他寄来。当他写道:“请给我寄来一本钢琴用的24×36横开本……另外请顺便加上12页16行的乐谱纸”时,便意味着什么。这是1892年6月底,在1892年和1893年夏季,他写了20首钢琴曲,作品第116号到119号,他把第116号起名为《钢琴幻想曲》,把作品第117号起名为《三首间奏曲》。他在伦敦首演了这些曲子,菲利普·施比塔立刻写信肯定它们的价值:“也许是最有内容,思想最深刻的曲子。”克拉拉·舒曼亲自弹奏了它们,称20首钢琴曲是二十幅特色各异的图画,充满了强烈的感情,充满了深深的悲哀和克制的喜悦,迸发出深不可测的哀伤与迷人的力量,放弃与追求。“还有什么比他的《钢琴间奏曲》(OP.117号之一)的第一主题更简单的音乐呢?就是一支用最正统的6/8拍子写成的优美的催眠曲。此处,正常的节奏是一小节两拍,六个八分音符分成两组,每组三个八分音符。然而,不等我们听两句,这同一支旋律就变成了由一小节暗示三拍的和弦伴奏,也就是变成了三组八分音符,每组有两个。其结果是造成听众精神上的稍微不安,但它非但不令人烦躁,反而饶有趣味,就像我们在这通常节奏的有规则律动下刚要昏昏欲睡时,注意力却被该节奏的一个非常机智但又不唐突的变形所唤醒。”(《通向勃拉姆斯之路》冷杉编译)
59岁的勃拉姆斯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没有什么令他恐惧和悲伤,如果朋友无法和谐,他就与自然接近,它们不会遗弃他。克拉拉·舒曼如果不能嫁给他,他就去寻找夜,还有风——那吹过树林,掠过田野的风,一切都充满了他可以分担的忧愁,还有童年。“那是我痛苦的摇篮曲”,他给作品第117号三首间奏曲这样取名,遥远的童年令晚年的勃拉姆斯深深迷醉。“温柔地睡吧,我的孩子,温柔而美丽地睡吧!我一直看着你哭。”勃拉姆斯抛弃了人间的一切习俗和偏见,走向了身内广大而辽阔的孤寂,从此他和那些从中组成真实生活的伟大事物相通了。“只有孤寂的个人,他跟一个‘物’一样被放置在深邃的自然规律下,当他走向刚破晓的早晨,或是向外望那充满非常事件的夜晚,当他感觉到那里发生什么事,一切地位便会脱离了他,像是脱离一个死者,纵使他正处在真正的生活的中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