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党刺杀先驱万福华 手法拙劣不会使用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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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党刺客的第一人是史坚如,但自1900年史坚如刺杀德寿后,数年之内,刺客消歇。对于晚清风起云涌的革命党刺客而言,万福华才是真正的先驱。1904年,万福华在上海英租界金谷香菜馆刺杀前广西巡抚王之春,揭开了晚清刺客风潮的序幕。
事实上,此次刺杀手法极其拙劣,万福华扣动扳机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不会使用手中这把手枪,此足以贻笑天下。其之所以享有声誉,乃是因为这是革命党暗杀团组织第一次付诸实践的行动,无论成败,其意义均不同凡响。
1903年,黄兴等人将被日本政府强令解散的留日学生抗俄义勇队改组为军国民教育会,宗旨为“养成尚武精神,实行民族主义”,成员近200人,进行方法有三,曰鼓吹,曰起义(一说密交),曰暗杀。夏秋之交,其骨干成员杨笃生、苏鹏、何海樵、周来苏、胡晴厓、汤重希等六人,在横滨发起成立了暗杀团,作为军国民会的从属机构,后代学者亦称之为“横滨暗杀团”。后来又吸收了张继、蔡元培、王小徐、孙毓筠、刘师培、章士钊、陈独秀、钟宪鬯、俞子夷等人,活动范围除日本外,还有上海、北京等地,日常业务为试验炸药炸弹,以谋刺清廷政要。其规则极为严密,入会须拜祭黄帝,杀鸡饮血,与江湖会道门无异。暗杀团成立后,杨笃生、张继、何海樵、周来苏等即赴北京,在草头胡同赁屋而居,拟在宫内或颐和园炸毙慈禧。然数月之内,无从下手,川资告罄,只好失意而去。
1904年夏,暗杀团再次采取实际行动。当时清廷户部侍郎铁良南下巡查军事财政,铁良此人,是晚清满臣少壮派的中坚,对满汉之分维护最力,如后来被彭家珍刺死之良弼,便是他一手提拔的。暗杀团成立经年,迄无一功,今见铁良南下,乃决意杀之祭旗。铁良从北京沿津浦线南下,将先到浦口,再渡江到南京下关。党人乃决定在下关埋伏,趁其下船之际进行狙击。
参加此次行动的有章士钊、俞大纯、万福华、易本羲,刺客由易本羲担任。易本羲是湖南湘乡人,长沙武备学堂毕业,16岁便跟随黄兴革命,加入华兴会。后因在学堂组织义勇队,被清廷通缉,乃避走武昌,遁迹行伍之内。旋与胡瑛、吕大森、宋教仁等组织“科学补习所”,以科学补习为名行革命之实。该组织与后来的文学社与共进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武昌首义培养了大批干部。1904年黄兴组织长沙起义时,拟以刺杀配合起义,派易本羲刺杀张彪,王汉刺杀张之洞,惜起义过早事泄,义举均不及发,黄兴流亡日本,易本羲遁迹湖北草莽间。但他愈挫愈奋,刺杀之志由是更炽。此番刺杀铁良,自是当仁不让,毛遂自荐。
舍易本羲外,章、俞、万三位,也均非泛泛。章士钊字行严,湖南善化人,光绪七年(1881年)生,一生风云际会,顺风顺水,1973年以92岁高龄逝世,且在文革浩劫中得一善终,令人称羡。终其一世,在前清、北洋、国共两党与第三势力之间游刃有余、潇洒来去,与各派领袖均有不寻常之私交,论社交能力,近代以来无能出其右者。其身后多年,仍有养女章含之女士延续其传奇色彩,加上养女之女洪晃女士与演艺名人陈凯歌之感情纠葛,老章家宛如新春堂会,连堂爆满。话说回来,章士钊年方弱冠时,原是一个持激烈无政府主义与暗杀主义的革命志士,是暗杀团的绝对骨干。此番谋刺铁良,他主负其责。
俞大纯字慎修,浙江绍兴人,出身高贵,其父俞明震是曾国藩的孙婿,亦是晚清名吏,还是著名诗人,汪辟疆与钱仲联的“诗坛点将录”中均有其一席。俞明震任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督办时,鲁迅即该校学生,后来承这位“恪士师”的帮助,得以赴日留学,鲁迅为人决绝,对这位恩师却是独加青眼,没齿不忘、赞不绝口。当初与鲁迅一同赴日留学的,亦有其恩师的长子俞大纯。俞大纯在日本加入暗杀团,几番努力毫无结果后,转赴德国留学,是陈寅恪的师兄。他的堂弟俞大维则是陈寅恪在美国时的同窗,后来做到台湾“国防部长”。实际上,俞明震之妹俞明诗是陈三立的继室,也是陈寅恪的生母。俞大纯有四子二女,其中三个儿子都是留洋的精英学者,后来都是教授,都娶了名门之女。唯有三子俞启威性格叛逆,自少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后来成为著名共产党员,也是江青的前夫和入党介绍人。后来江青到延安时,苦于无法证明党员身份,还是化名黄敬的这位前夫不避嫌疑为之作证,才得解困。解放后,黄敬官至天津市长、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1958年去世;其妻范瑾是范文澜之妹,曾任北京副市长;其子俞正声现任上海市委书记。除俞大纯这一支外,俞家数得上的社会关系不胜枚举,如:俞明震小姑之女曾宪植即叶剑英夫人,俞大维的妹妹俞大彩是傅斯年夫人,俞大维儿子俞杨夫人是蒋孝章,俞大纯的妹俞珊是著名话剧演员……。按《俞氏家谱》牒序为“文、明、大、启、声、振、家、邦”,俞家已是近现代中国少有的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便是较之不可一世的宋氏家族也毫不逊色,且时至今日,迄无衰象,此处略表而已。
万福华字绍武,合肥人,生于同治四年(1865年),先人曾参加太平军,故其自幼崇拜洪秀全。其家境贫寒,自幼在中药店作学徒,但颇知上进,好挑灯夜读,数年之内即通医道、能诗词。他任侠敢为,赒穷扶弱,曾一人手执短梃,喝退二百余无赖子弟,名震乡里。又事母至孝,据说曾割股和羹,起母之病。以刺客论,可与古之专诸(事母至孝)相比。学徒期满后,他为当地富豪管理豆月池私产,竟能祛弊兴利,变废为宝,开辟荒土数十顷,疏浚水道,培桑植竹,养鱼种藕,数年之内,成为富庶一方的宝地。豆月池古称逍遥津,即三国魏将张辽大破吴军所在,万福华的经营惠及后人,解放后此地被辟为逍遥津公园。万福华亦因管理能力出众被官府发掘使用,先是在上海管理官银号,又往滦州铁路分局任总办,居滦州十余年,始南下广东、福建管理地方盐务。他在福建盐务任上,颇能革除弊政,杜绝不法,因此深得百姓感戴,离任时遮道相送者达千余人。他之所以辞职,乃是因为愤于外侮,忧于外祸,急欲联络友俦,唤醒民众,推翻清廷,振兴国家。他曾率妇女集会演讲,被乡人侧目;也曾与同志上表朝廷,要求变法。戊戌变法失败后,他历游蜀、鄂、湘、粤等地,于1904年来到上海,与章士钊等革命党人结交,并加入暗杀团。他对暗杀主义极其热衷,曾云:“欧美革新,无不自暗杀始,今中国无其人也,有之,请自福华始。”
他们计议已决,先二日潜至下关,密作布置,守株待兔。不料突生奇变。南京为两江总督所在,时两江总督李兴锐已年逾古稀,儿子早丧,仅两孙随侍。长孙名李茂桢,次孙名李春熙,皆倾向革命,尤与章士钊交好。李茂桢获悉此次刺杀计划后,深恐累及其祖父,遂力谏章士钊不可。理由是一旦李兴锐获罪,则南京革命环境将更加恶劣,党人得不偿失。众人为此激辩一夜,终于放弃计划。章、万等人返回上海,静待时机。
李茂桢所言,其实极有道理。自洋务运动以来,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中思想开明者日不稀见,尤其在援引人才方面颇为积极。当时海外学成之优秀青年,虽常被保守派斥为革命分子,却仍被各省争相延揽,委以重任,如良弼之用吴禄贞、李经羲之用蔡锷、赵尔丰之用尹昌衡等等,已成现象,不胜枚举。如蔡锷刚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时,李经羲即与赵尔巽、端方展开一场人才争夺战,最终李经羲胜出。而慈禧太后在中日间岛谈判后,对写出《间岛问题》一文的留日学生宋教仁赞不绝口,当即就要征他入朝为官,被宋拒绝。均属此类。这些革命青年进入统治中枢后,不遗余力在清军中灌输革命思想,策反军队,终于促成了辛亥革命的成功。武昌首义时,湖广总督瑞澂虽是保守派,但首义之成功,实与之前端方、张之洞等人在湖北的经营有莫大关系。李茂桢的祖父李兴锐以军功起家,人品一向受人敬重。当年清军攻下天京,烧杀掳掠,惨不忍睹,惟李兴锐有不忍之心,出资购义冢一区,收埋满城尸骸。后来他在江西、福建推行新政,成果斐然。1904年,他以77岁高龄就任两江总督,以其一贯开明作风及年老体衰等原因,对革命党之经营确有好处。若因刺杀之事而受连坐之殃,除却革命事业将因小失大外,对这位晚清名吏及其家人也确实不公。
因此,纵览革命党付诸实施之刺杀,多在北京,或满人任长官的省份,如广东、安徽等。毕竟当时革命的第一目的为排满。徐锡麟受恩铭大恩,却刺死恩铭,实是民族仇恨大过了个人交情。而端方一向善于笼络部下,士卒一旦起义,虽然很多人心中不忍,却终于还是杀他祭旗,亦是排满革命之必然结果。
下关行刺计划不果后,因华兴会策划长沙起义,万福华等亦匆匆赶赴湘省,拟于中秋之夜趁文武官员在万寿宫拜牌时,抛掷炸弹作迅雷一击,以配合起义。不料因党人云集长沙已逾三千众,官府已侦知并严加戒备,卒不果行。
新机会转眼即至。当时帝俄强占东北,不断提出无理要求,上海各界召开拒俄大会,并组织拒俄义勇队。然此时却有一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割地联俄”主张,且得到朝廷支持。此人名王之春,字爵棠(一作芍棠),湖南清泉(今衡阳)人,乃明末大儒王夫之的后人,也是晚清朝中少有的文武兼资的时务人才,有《清朝柔远记》等著作传世。他少有才名,却投笔从戎,追随曾国藩、彭玉麟、李鸿章转战各地,颇获时誉。后奉命出使日本,归来后上万言书,请缨东征,未获采纳。然其《谈瀛录》一书被公认为是介绍日本情况的上乘之作。他后来又参与中法(越)勘界谈判,坚持立场,折冲樽俎,遂以功升广东按察使,署理广东布政使。任内他接待了沙皇世子尼古拉二世,宴谈甚欢。数年后,遂因此层关系奉命使俄。其时正值中日朝鲜黄海大战,他本希望联俄制日,岂料清军败得太快,遂使计划落空。但他得以游历欧陆诸国,周阅工厂,调查制度,故亦未虚此行。他回国后即据此上自强新政八条,并出版出使日记《使俄草》八卷。其思想属于洋务派,之后任山西、安徽、广西巡抚期间,亦不能越此藩篱。他在广西任内,更不惜借法国兵款,剿平匪乱,激起全国民众尤其是上海、日本等地爱国青年的抗议。他遂由开明官吏一变而为人人不齿的卖国贼,朝廷亦迫于压力将其革职。此后他移居上海,仍不甘寂寞地重拾他“联俄拒日”之计,日日会晤俄人,更不合时宜地抛出“割地联俄”主张,遂成为革命党行刺的首选目标。
其时华兴会新败于长沙,党人如黄兴、杨笃生、陈天华、苏曼殊、刘揆一以及活动家杨度等人皆云集上海,设在余庆里的秘密机关一时热闹非凡。参与此次刺杀行动者,除章士钊、万福华外,还有刘光汉(师培)、吴春阳(旸谷)、林獬(白水)、张继、陈自新,但与闻计划之人当不止此数。
王之春在上海有一挚友,乃淮军名家吴长庆之子吴保初。吴当年因襄赞维新,与陈三立、谭嗣同、丁惠康并称“四公子”,与袁世凯为世交兄弟。他一方面希望袁世凯“行桓文之事”,崇尚霸王之术;另一方面又支持革命党人,曾在《苏报》案中力保过章太炎,与革命党称兄道弟;另外他仍然不忘维新思想,与流亡海外的康梁频通鱼雁。革命党与他素有交往,对其起居亦颇熟悉,乃利用其名义,邀请王之春赴位于英租界四马路(今福州路)的当时上海滩最繁华之金谷香菜馆赴宴。熟门熟路,王之春自然毫不怀疑。暗杀团的刺客人选则拟定双保险方案,以陈自新为主,携章士钊新购之手枪,乔装为侍者,潜藏在餐馆楼上,俟机狙击;万福华携数人,携借自张继之旧手枪,埋伏于餐馆楼下,望风接应。
1904年11月19日7时许,王之春按时赴约,马车停于楼下,由侍者迎至二楼。王不见吴保初,正犹疑间,忽有一人近身附耳,以日本语要求笔谈。此人正是陈自新,他画蛇添足,欲接近王氏,逼之写出证据,然后诛之。然笔谈数语,不得要领,反令王大起疑心,乃回身疾走下楼。万福华与章士钊在楼下不闻枪声,亦在犹疑间,忽见王之春下得楼来,奔向马车。其势已间不容发,时手枪被一易姓同志放在怀内,万福华乃腾身跃起,从易同志怀中拔出手枪,突至王之春身前,执其臂厉声呵责:“卖国贼,我代表四万万同胞对你执行枪决。”同时屡扣扳机,但未能发出一弹。原来此枪为刘师培从张继处借来,撞针已老坏,万福华等自居望风接应之职,事先并未试用,因此事到临头,竟然不知手中枪的用法。
其时观者如堵,万福华叫骂之声、王之春呼救之声与群众喧闹之声交织,声震四向,引得巡警马上赶到,当即将万福华逮捕。万福华被捕之时,仍高声历数王之春的卖国罪行,引起周围一片叫好之声。章士钊、陈自新等分头散去。
万福华不会用手中枪,已颇荒谬;而接下来章士钊行事之不严密,更足大噱。次日,章士钊即通过关系赴巡捕房探望,捕房询问他的住址,他竟随口说出余庆里的门牌号,于是自己被捕不算,还连累黄兴、陈天华、张继、郭人漳、徐佛苏、苏鹏等11人被按图索骥。黄兴是朝廷要犯,好在当时用化名“李寿芝”,真实身份没有泄漏。而郭人漳则本是湘军将领,在沪上人脉颇广,遂由其友泰兴知县龙璋出面保释,黄兴冒充郭的文案师爷,也一同出狱。其余人等,除万福华被判10年徒刑外,均因证据不足获释。其实捕房曾搜得一本党人名册,但捕房中有一位华人书记同情革命,将之谎报为日用小菜帐簿,予以丢弃,遂无实证。如若不然,章士钊将罪无可恕。
此次刺杀产生轰动效应。先是蔡元培任主编之《警钟日报》发表了《万福华传》;接着陈去病以此次刺杀为素材,写了《金谷香》剧本,发表在自己主编的戏剧刊物《二十世纪大舞台》上;柳亚子等人则赋诗讴歌万福华。革命党人普遍认为,万福华刺杀王之春,是继去年“苏报案”之后又一振聋发聩的壮举,将直接激发革命者杀身成仁的志气。万福华之后涌现的王汉、吴樾、徐锡麟等一批刺客,不能不说受到了万福华精神之鼓舞。其中吴樾在保定加入北方暗杀团,正是出于对万福华的崇拜。
万福华刺王之春,有一深沉背景,即十九世纪以来中国为求自保,不得不在联俄、联日之间作一选择。俄、日两国为近代以来荼毒中国最甚、争夺中国最烈的两国,自日俄战争将双方在华矛盾明朗化后,双方不断变幻阵法,或划分势力范围,或寻找代言人,或经济侵略,或军事威胁,无所不用其极。而中国生存于这“红白两大帝国”(孙中山语)间,战战兢兢,顾影吞声,非此即彼,必选其一。王之春作为一个对俄国日本都十分了解的知识精英,联俄拒日,是其一贯立场,也有其道理可循。反观革命党,其精英力量多为留日学生,虽受日人欺辱,却崇拜日本的制度文明,一心想学日变华;对于沙俄则只有仇恨,别无其他,因此在日俄战争中持坚定的反俄立场,并自发组织“抗俄义勇队”奔赴前线。王之春触了革命党的霉头,而革命党日后夺了天下,因此王之春只好遗臭万年。
在革命党刺客中,万福华不过是一次“钝刀小试”。说“小试”,因为他的刺杀对象太过稀松平常;说“钝刀”,因为他的刺杀手法实在不敢恭维。不过,他的出现对后来人有极大的鼓舞作用,铅刀贵一割,抛砖引玉也是有相当价值的。
余论
万福华在租界监狱服刑,因有文化,得任抄写员,待遇远胜其他犯人,与其他犯人接触亦少。然他后来发现同狱一个洋人也无,悉为华籍,且犯人食物腐败、刑役沉重,明显受到不公正待遇,瘐死者亦颇多,遂趁狱董巡视时提出抗议。由是激怒狱方,将他罚出文案房,与其他犯人同科。不过他却因此得到狱友的敬重,皆称他为“万先生”。1906年5月4日,狱友张全和为印度巡捕制皮鞋尺寸不合,被该巡捕鞭笞辱骂,激起群情激愤。该巡捕仓皇开门逃出,数十犯人随之一拥而出,即在院内遭到枪击,当场死4人,伤10余人,万福华亦臂上中枪,幸未伤骨。只是他被狱方当作煽动越狱者,加判10年徒刑,即改为20年徒刑。
他得此噩耗,俯仰身世,更觉了无生趣。然于艰难思索中,忽悟中国积弱,良由文字艰深,阻碍国民进步,遂决意致力此项研究。从此朝夕研摩,独创一种正音新字,有字母51个,以字母刚切相生成字,国文任何一字均有一字可代之,且明白易懂,虽妇孺可白日熟之。虽然此种文字后来未获施行,但其苦心孤诣令人服膺,联想后来陈独秀先生在难中,亦颇多小学音声鸿著,万福华参差似之。
好在五年之后,民国肇立。南京临时政府孙文、黄兴、吴稚晖等多次向英领馆交涉,英租界当局拒不配合。南北议和后,沪军都督陈其美正式照会英领馆与英美会审公廨,加之上海绅商名流及各界群众2万余人联名请愿,万福华终于1912年12月7日重获自由,此时他已入狱八年。出狱当日,“拯华会”在豫园听雨楼召开欢迎万福华出狱大会;四日后,上海社会团体各界人士又在南市新舞台召开欢庆会。万福华登台演说,由于长期食物不洁、环境恶劣,昔日之健壮汉子已成殃殃病夫,但他慷慨陈词,欢呼民主政制之确立,痛斥洋人在华特权,并评论沙俄染指外蒙等时政,皆能切中要害,动人心魄,与会者皆报以热烈掌声。他又表示中国之所以落后,实因经济不振,故必须实业救国,此番出狱,不愿从事案牍劳形之政府工作,而愿献身边疆实业之发展。
其时袁大总统新开府,正在招贤纳士,即聘万福华为经济实业顾问。又因他在狱中研究文字学的成就,复被各界推举为“五族语文共进会”名誉会长。然民初政局始终不稳,民国二年赣宁之役,之后解散国民党,独夫局面又成,他力劝无效,遂生归隐之心。至洪宪帝制时期,他反复与人辩论帝制优弊,遂不为时局所容。他于是请命于总统,赴绥芬河边疆开办实业,身份为“阅边委员”。
当时沙俄势力笼罩绥芬河,俄人将中东铁路周围土地划归己有,征收苛捐杂税。万福华一到,即持中东铁路初建时之规划图与《购地合同》,与俄人唇枪舌剑三月之久,终于迫使彼方放弃铁道线外20外所有土地,绥芬河从此进入一个黄金发展时期。万福华先是成立了阜宁屯垦公司,以统筹商农诸业,他将公司所辖土地分为东西两部分,设立五个村屯,提供农具以招募流民,遂在短期内使绥芬河人口从几千人激增至五万人。他又积极引进外国技术与作物,成立军事护垦队,使当地农业获得空前兴旺。公司成立时,绥芬河城只是以俄人火车站为中心的小小集镇,万福华于1916年春从公司划出一百垧土地,建成中华商场,又请设计师规划出五条主街道与呈棋盘型的36方,城市达到空前规模。在他任内,绥芬河商铺达到270多家,学校8所,学生统计在册者155名。时至今日,绥芬河仍能找到不少万福华的遗泽,如棋盘街,如从寒葱河到太平岭的公路,等等。从逍遥津到绥芬河,可知万福华确是一个有卓越管理才能的实干家,如此人才不能大用,是国家的不幸。
当然,他在绥芬河也绝非一帆风顺。比如,他想更进一步,筹办煤矿开采和汽车长途运输,便因计划过大、资金不足及受人阻挠而未能实现。这些涉及巨大利益的项目,觊觎者自然很多。他在绥芬河不过两年,是这些禁区是决难有所作为的。不过,他在绥芬河还有一个收获,即湖南籍革命青年张西曼,后来成为他的乘龙快婿。此人是老同盟会员,也是早期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曾向孙文建议“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后来成为国民党左派,是共产党的老朋友。
1916年,袁世凯病逝,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即电邀万福华回京,仍为总统府顾问。他回京后,结合在绥芬河见闻,力陈发展实业之见。只是此时政局,比之袁世凯当年更加不稳,此类书生宏论,只好束之高阁。不过他在北京中枢,却重逢了一位故人,即当初行刺王之春的首席刺客陈自新。那日陈自新功亏一篑,趁乱走脱,后来易名陈绍唐,曾任《上海时报》驻京记者。因崇拜段祺瑞,常在报端称段祺瑞为“相国”,由是得到段的垂青,故成为国务院参议。在黎元洪与段的“府院之争”中,陈曾多次当面抢白黎大总统,气得黎大骂:“你是什么人,跑来跑去,院秘书长哪里去了?”(参见陶菊隐《武夫当国》。)万福华既在府中,与常来“盖章”(府院之争一景,参见拙作《乱世掌国——平议民国大总统》)的陈自新必有交往。
1918年徐世昌继任总统,主张南北和谈,并下达停战令。万福华和蔡元培等发起“全国和平联合会”,积极为之张目,他本人亦不辞辛苦奔走于京沪之间。卒因劳累过度,牵动旧疾,且耽误了医疗时间。后就医同仁医院无效后,转入法国医院接受手术治疗,亦不治。1919年10月15日,以56岁壮年早逝。治丧间,各界凭吊者骆绎不绝,皆目之为一代奇士。蔡元培有挽联曰:“实行任侠,蒙难不改初衷;渴望和平,临殁犹有余憾。”余憾云云,指的是万福华在弥留之际,还谆谆不忘南北和会进展。
万福华入狱时,已有一子四女,次子则尚在夫人赵玉贞腹中,因此出生后乳名狱生。由于丈夫入狱,赵夫人只好为别人缝补浆洗,以维持生计,十分艰难。万出狱后,又添一女。然万投身革命事业,不事私产,身后尚且无计南下祖茔,更遑论为子孙计。1947年,其后人始在北京朝阳门外东岳庙中找到当年暂厝的棺木,几经周折才迁至香山万安公墓,至今未归合肥。
能流传千古者,非诗而何?当年刺王后,柳亚子曾赋诗二阕赞之,诗云:
君权无上侠魂销,荆聂芳踪黯不豪。如此江山寥落甚,有人呼起大风潮。
一椎未碎秦皇魄,三击终寒赵氏魂。愿祝椎埋齐努力,演将壮剧续樱门
柳亚子将万福华比作荆轲、聂政,我却认为,万福华少时有勇力,好抱不平,又事母至孝,以性格气质而言,颇类专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