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社保局锤袭事件背后 倪顺义感觉被社会抛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0:45:44
深圳社保局锤袭事件背后 倪顺义感觉被社会抛弃?2009-11-07 07:54   南方都市报  

  倪顺义被刑拘,被砸女副科长无生命危险,记者调查还原倪顺义其人,专家解读事件背后的社会问题

李女士左眼红肿着无法睁开,她也一直闭着眼睛不愿多说。

事发办公室的门被救援人员踢破。

  他会感觉整个社会在遗弃他,从工作,到社会,一直到他的家庭,都不接受他。

  ——— 心理咨询师谭翕文

  因不能按照特殊工种提前退休,加上行政复议和法院判决对其诉求的不支持,56岁的倪顺义提着锤子、菜刀和斧头来到深圳市社保局,将办公室反锁锤击一位女副科长(详见昨日本报报道)。

  事件的背后,是社保局的刁难和冷漠?还是倪顺义本人的固执和极端?伤者情况如何?倪将面临怎样的处罚?昨日,记者前往倪顺义的居住地,探访他的家人、邻里等,还原倪顺义的生活全景,同时找到伤者,揭开事发时更多的细节。

  目前,涉事的倪顺义已被福田警方刑拘,案件还正在审查中,而受伤的李副科长已无生命危险,开始进食。

  伤者情况最长伤口缝了7厘米

  昨日中午,记者在深圳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12楼的干部病区见到遭锤袭的女副科长,她正靠着支起的病床,由一女士喂着粥,“今天这是第一次张口吃东西。”在病房内,还有其他四五个人守候,窗台上放着花篮果篮。因为此事,深圳市社保局秦局长上午刚到医院慰问,伤者的大学同学及同事也陆续来看望。

  记者看到,受伤的李副科长虽然开始进食,但面容苍白,头部裹着厚厚的纱布,左眼完全淤青无法睁开。“你看左胳膊上那一块,即使消肿了还是发黑的。”其丈夫刘先生卷起伤者左袖说。据统计,伤者头部共有5处锤伤,其中前额处和后脑受伤最重。

  医护人员介绍,伤者送院时一度出现昏迷状态,所幸经救治无生命危险,但后脑部因锤击缝了一道7厘米左右的伤口,左眼也受伤严重,目前还在观察阶段。“还好不是铁锤,不然后果真想象不到。”病房中的一女士说。

  据伤者丈夫介绍,自己是南海舰队某支队的副主任,因事发专门赶来。妻子今年30岁,研究生毕业于中南大学数学系,2006年1月考取公务员进入深圳社保局养老保险处工作,孩子现在2岁零10个月大。

  伤者回忆看他关门以为他要行贿

  对于当时遭袭击的细节,女副科长向记者回忆描述时数次落下眼泪。其称,当天下午两点刚过一会儿,她正在办公,突然倪顺义推门进来,“他一进来就把门关了还反锁,我觉得很奇怪。”随后倪顺义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从包里往外掏个鼓鼓的东西。

  “当他把门关上时,我想到两种情况,一就是图谋不轨伤害我,二就是对方想行贿我。”李副科长说,当倪顺义说“找你谈个事情”时,她起身说“我们还是打开门说话吧”,随后,走向门口打算开门,但就在刚走到倪顺义侧面时,倪顺义的锤子随即落了下来。“他一把拉住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锤子就打了过来。”

  李副科长说,自己当即被打倒在地,锤头悉数落了过来,“我用胳膊挡了好几下,中间还踢开一脚。”据其介绍,倪顺义在持锤子砸的同时,又拿出一把菜刀,“当时很怕,只能喊救命。”或许是倪顺义犹豫了,拿着的菜刀迟迟没有砍下来,还是只拿锤子猛锤。

  据第一时间赶到的养老保险处一工作人员称,进门时看到,倪顺义举着的锤子锤头都掉了,仅握着把柄,现场一片混乱。

  律师说法应属故意伤害而非故意杀人

  毋庸置疑,倪顺义将受到法律的惩罚。深圳市金卡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兴彬表示,此事件首先要确认倪顺义的动机是杀人,还是伤害。

  “主观上如果是想杀对方,后来主动放弃了犯罪,就是故意杀人的犯罪中止。主观上如果是伤害,之后主动中止,就是故意伤害的犯罪中止。”张兴彬说,犯罪中止在刑法上的规定是属于主观恶性,但对社会造成的危害后果还没有产生,相对来说社会危害性不大,依法可以从轻、减轻或者免予处罚。

  他表示,在对方求饶的情况下就改变了初衷,故意伤害的可能性更大。而在量刑方面,就看受害者法医鉴定的结果,会有不同的量刑。

  张兴彬表示,尽管倪顺义宣称自己“真是要来杀人”,但最终“在三种伤害器具里面他选择了一个伤害性最轻的,可以认为已经由原来的故意杀人转为故意伤害”。张兴彬分析,倪顺义事发时的动机应该是想伤害对方,而不是杀人。如果受伤者是重伤,可被判有期徒刑3-10年;如果是轻伤,也会被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由于之前的申请提前退休程序已被一再否决,这种情况下倪顺义主要是出于泄愤的动机,没有什么客观理由能有助于他的量刑减轻。

  在行政机制层面,张兴彬也认为社保局有义务告知劳动者,他有什么其他的救济渠道。但现在无法清楚社保局是否履行了这个义务。他认为至少目前部门协调制度还有待完善,并需要进一步增强责任感。“如果各部门相互协调,政府部门也不存在被他人指责的问题,办事者怨气也能够化解到最小。”他解释说。

  还原倪顺义

  讲述人:倪前妻、邻居、社区工作人员、故交

  经济状况:穷 生病 靠救济过日

  昨日,记者按照倪顺义身份证上梅林四村的地址寻过去。午间,居民楼很安静,长按下倪家门铃,许久无人回应,信箱里,露出半截的超市宣传单蒙了一层灰。邻居描述了倪家的“穷”:房子三十多平方米,连厅带厨房,唯一值钱的是一部电视机,房里搭有一层人不能直立的“假复式”,孩子就在阁楼上睡觉。上梅林社区工作站的工作人员也证实了这点:“一穷二白。”工作站刘站长说,倪顺义是社区里的重点帮扶对象,“他们夫妻都失业,孩子还要读书,以前是低保户,现在是边缘困难户。”倪顺义不时向政府申请临时救济以及给孩子的助学补助,但是通常也只有500到1000元。去年他曾多次快乐地表示:“等到我明年退休了,每个月就有2000多元,那样就很可以了。”

  工作站工作人员小罗告诉记者,就在今年9月,倪顺义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肾结石,看他两条腿都肿了;还有腰间盘突出,天天喊疼,他去平乐骨科医院,拍CT都没法躺下来,医生告诉他很严重了,要马上住院。”可是,住院要先交5000元的押金,倪顺义没有医保卡。尽管工作人员嘱咐他,看病要紧,先看病再报销,但是,连大儿子读大学的学费也是向亲戚东凑西借的,一屁股的债,这5000元的现金,他哪里能拿出来呢?

  “我的生路被堵死了。”前天锤伤女科长的现场,双手是血的倪顺义曾这样对记者表示。昨天,和倪顺义打了多年交道的社区工作站人员也感叹“他是真的没活路了。”

  性格分析:逐渐偏执“精神崩溃”离婚

  正是极度的生活困窘,让倪顺义的精神逐渐开始了偏执的症状。

  “他晚上不睡觉,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总是莫名其妙就发脾气。”倪顺义的前妻赵女士说。

  小罗说,妻子在外打工,倪经常疑神疑鬼,怀疑其在外边“不规矩”,两夫妻正是为此常常争吵,最终赵女士不能再忍受,经多次调解均无效,落到离婚的境地。

  赵女士告诉记者,倪顺义祖籍太原,从小随军人父亲在甘肃兰州长大,她则是江苏人。她说,她俩1987年底在深圳认识,次年就结婚,1989年和1997年生下两个儿子,一直感情很好。“这次离婚,是他先在10月提出来的。”

  “你知道他提出离婚的原因吗?”记者问。她摇头:“应该就是精神崩溃了。”

  她说,办社保这事成为他心头的梦魇,他总是反复质问:“为什么当年和我一起工作的几千个同事都在老家退休了,就我不可以?深圳难道还不如那些城市吗?”赵女士说:“他就是认死理,感到不平等,心里憋屈。”

  小罗表示,社区工作站经常劝他想开些,也不要再去和社保局打什么官司了,可是倪顺义表现得很偏执。

  赵女士说,觉察到倪顺义的变化后,在深职院读书的大儿子曾说出一句话:“我就怕爸爸出事,我就怕媒体找我,那样的话我就退学不读了!”

  说到此处,赵女士嚎啕大哭起来。昨天中午,工作站一个电话,让她宛如晴天霹雳,而两个在校的儿子至今尚不知道此事。

  为人处事:朴实 要强 心存感激

  昨天,一位深圳电视台的谈姓记者打通了本报的电话:“怎么会是他,我十几年前采访过他,很朴实一个人,太想不到了!”

  据赵女士说,1997年时,倪顺义父亲的单位曾经有住房福利,自己凑了两三万元钱,买了在南山的一套价值20多万元的住房。可是没想到,这套房并不算商品房,不具备相关的买卖资格,所以交房时间一拖再拖,无奈之下,夫妻俩向当时深圳电视台的《法治纵横》节目求助。谈先生回忆说,在节目组人员的帮助下,俩人要回了这二三十万元。倪顺义非常感激,还给节目组送去了锦旗。赵女士说,钱拿回后,又还给公公了,俩人继续寄居在泥岗的出租屋里,买房一事不了了之。

  1999年,谈先生的节目组想请以前被帮助过的对象重新回到荧幕上来,说说自己的生活。他听人说倪顺义去了扬州投资项目,于是开着车,到扬州下边的小县城去找,这才了解到,倪顺义被骗了,资金全被卷走,已经回了深圳。

  事后,倪顺义听说谈先生亲自到扬州去找他,心里十分感激,主动给他打去电话,邀请他千万来自己家中做客。在泥岗村简陋的小房子里,谈先生看见两年前还抱在手里的婴儿已经能走会跳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十分幸福。谈先生听说他们经常连房租也交不起,表示愿意提供帮助,“可是老倪呵呵笑着说没事”。

  在日后的多次交往中,倪顺义都拒绝了谈先生主动提起的援助,“他挺要强的。”后来工作繁忙,俩人渐渐远了。

  直到昨天上午,谈先生举起报纸,“倪顺义”三个字映入眼帘,他心中一惊,再对照画面,果然是他了。

  “我感到非常非常心酸。”他直言自己的感受:“在我眼里他是个善良的人,只要他知道你在帮他,都会真心感激你。”

  同样的话也从刘站长的嘴里吐出。他说,由于街道办和工作站常常过年过节上门送东西,老倪一直当他们是自己人,尽管有时在调解中自己会骂他两句,倪顺义也是“低头沉默,从来不会生气”。

  社保局回应

  “同情归同情,制度归制度”

  市社保局局长慨叹“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针对深圳市社保局发生的锤袭事件,昨日上午,深圳市社保局秦局长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其表示,首先很同情倪顺义的境遇,失业了,家里出现矛盾,有很多的困难,“但同情归同情,制度归制度,不能以破坏制度为代价。”

  倪顺义本有两三条路可走

  秦局长称,深圳市社保水平算是比较完备的,失业的倪顺义完全可以办理失业保险,也可以去民政部门按照低保制度,参与社会救济。但倪顺义本人盯死了养老保险这块,没找其他途径,而是找了法律援助进行上诉,被驳回后选择伤人。“他不该铤而走险,也不是没有活路,活路还有两三条。”

  秦局长说,社保局不可能依人情办事,参照的都是社保方面的规则,来一个人闹闹事就给他办理,这是对其他参保人员的不公平和不负责任。

  至于倪顺义称的社保局人员态度冷漠的情形,秦局长称自己上任以来,只接到工作人员按制度办事对方不满进行投诉的,还没接到因为工作态度原因被投诉的。

  “举个例子,深圳一共有2500万人次投各类保险,如医保、工伤保险和养老保险等,我们的工作人员只有900多人。而在上海市光管医保的工作人员就有3000人。”秦局长说,虽然人数严重不够,但整体的服务态度都是好的,尽量简化程序,优化流程,提高办事效率。

  秦局长说,作为服务单位的社保局,每天面对海量的参保人,一出现问题选择如倪顺义一样的极端方式,“这工作怎么开展?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记者了解到,倪顺义携带刀斧锤进入社保局办公地时,并未有其他人注意到。在社保局办公地,除大厅外,有三部电梯直通各楼层,但均没有保安对上楼者登记过问。

  是否特殊工种依据原始档案

  秦局长说,所谓提前退休这些问题,都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现在特殊工种其实就是高危工种,普遍而言,工资高,福利高,社保这块单位也有能力养着。而在以前,当企业转制后,这一行业的社保问题直接推给了社保部门,因此这类事情处理时,社保部门只能严格依据上级文件规定。

  社保局在办理时查找倪顺义原始档案发现,在其1975年“学徒工转正定级审批表”上注明其在七九二矿机修厂工作,在其1986年的“核工业部企业工资改革套改、升级职工审批表”中,也注明其工作单位国营七九二厂机修车间。

  记者调查时又发现,2002年6月10日,由广东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发布的《关于规范特殊工种提前退休审批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按照原劳动部和1985年至1993年期间国务院有关行业主管部门批准的特殊工种名录审批提前退休,不得擅自扩大范围和跨行业参照执行。对个别情况特殊、要求按其他行业特殊工种执行的,应由企业自行报其国务院行业主管部门统一审核后报劳动保障部审批。

  同时,文件规定,在特殊工种提前退休的审核中,对没有原始档案或原始档案没有记载特殊工种工作经历的,不得作为提前退休的依据。对曾经发生过弄虚作假骗取特殊工种提前退休的企业及职工,应在特殊工种管理档案中注明,进行重点监控。

  而与此相对的是,虽然倪顺义的原始档案中无相关特种工作的具体介绍,但其在今年5月22日,让兰州七九二社区管理委员会开具了一份其在铀金属机械加工从事车工的证明。

  关于这一证明,深圳市社保局秦局长称,现在很多证明都是开的假证明,老单位为了把社保这块烫手的山芋完全交给社保局。因此现在特殊工种的认定就完全依据原始档案记载。

  事件解读

  行政学者:

  他并非无路可走 不妨给他指指路

  深圳大学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所副教授吴海燕表示,这一个案比较极端,倪顺义对公职人员进行了残忍的人身攻击,这种情形是否能作为普遍现象分析还要考量。就该事件本身,她认为有几方面有待探析。

  首先,要看政策本身是不是清晰,对特殊工种的界定是不是明确,会不会让类似条件的诉求产生歧义。进而使他个人造成误解,做出这样的行为。

  其次,针对他家庭困难情况,是不是只有提前退休才能解决?在倪顺义看来,提前退休是缓解家庭困难唯一途径,但实际上还有其他途径,包括失业保险,民政部门对贫困的救济渠道。

  “这些途径应该还是有的,政策告知上有没有告知他?有没有想到这些途径?”吴海燕说,虽然这个途径可能是不通的,但在倪顺义眼中是唯一的,因此做出了极端行为。

  吴海燕认为,从其行为来看,倪顺义性格方面有一些问题。通常情况下,即使事情不能解决,可以再去信访或寻求其他途径,不至于对办理人员进行人身攻击,毕竟跟办理人员没有直接关系。

  偏激的事已发生,该如何避免?在行政部门方面,吴海燕认为在处理个案时应避免就事论事。部门不应仅针对公民的单一诉求去办理事情,应尽可能给他指出,有没有其他的救助途径,并了解他的诉求原因,告知他在无法办理的时候,现行的政策范围是否可以找其他的途径。

  “行政部门如果有更好的服务理念,不是着眼于用僵化的程序就事论事解决问题,或许有可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吴海燕说,这种事情从整体上看是小概率事件,但从小概率事件中也可以管窥社会管理机制层面存在的可改进的地方。

  心理学家:

  他觉得一生很悲惨 他感觉自己被抛弃

  深圳市百益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师谭翕文认为,从已知情况来看,倪顺义有极端的偏执人格倾向。从他的职业经历看,他的职业技能比较单一,在深圳这个地方两次失业,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也比较被动。“可以说社会适应能力比较差。”

  谭翕文表示,事业不顺,但他跟妻子关系也不是很好,现在每况愈下的时候,妻子与他分道扬镳,如果妻子能更理解他,对他更好一点,或许结果不至于此。

  “他会感觉整个社会在遗弃他,从工作,到社会,一直到他的家庭,都不接受他。如果适应力很差,会用一些很消极、很被动、很悲观、很极端的方法来对待这些事情。”

  “他会觉得自己一生都很悲惨,窝囊、悲哀,做人得不到尊重。裁人先裁他。找到工作又失掉,跟他这种性格有关系。”谭翕文说。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肯定是很极端和偏执的性格,他觉得社会对我不好,我就要报复你。”但谭翕文认为倪顺义还有一点理智,之前申请了各种程序,但他的理解和认知仅止于此,而社保局的工作人员就成了受害者。

  “站在他一个病态的心理来讲,其实是不得已。他觉得没办法了才这样做,跟成都自焚案那个人的攻击性毁灭性的报复心理有所不同。”

  “社会要有人情人性的东西,他觉得他活不下去了,没人关注他的时候,只有这样做,因为生不如死。”谭翕文说,实际上男人被人抛弃的时候,适应性要比女人还差很多。他们交的朋友都是事业上的朋友,不会讲很多内心的东西。中国男人退休之后,关系链斩断的时候,阵痛很深。

  对一个50多岁的男人,一切都积累太深,可塑性也非常非常小,如果社会处理方式再不恰当,很容易出现问题。“有些弱势群体,就是没有能力去抗争。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调整过来。”谭翕文说,还是要有一个好的社会机制,不断加强对弱势群体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