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村”之前的农村应如何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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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农村”之前的农村应如何定义?
——中国农村建设问题的历史回顾与思考
章立凡
初次读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报道时,心中产生这样的惶惑:我们习惯于将1949年以前的中国称为 “旧中国”,将1949年以后的中国称为 “新中国”,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何给“新农村”方针出台之前的中国农村下定义?
一、礼失求诸野
听说政府要派出3万名农业官员到韩国考察学习“新村运动”,我不知道这要花费纳税人多少钱?“礼失求诸野”,这些经验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就已经存在了。我国近代曾出现了三位“乡村建设运动”的先驱——晏阳初、梁漱溟、卢作孚先生,都从事过农村社会发展新模式的实验。毛泽东早年也撰写过一篇《新村计划》,他当时的合作社思想,深受日本的新村主义的影响。
晏阳初先生搞“博士下乡”,在河北定县建立“社会实验室”。他认为中国农民普遍存在“愚、贫、弱、私”四大病害。提出以学校、社会、家庭三位一体连环教育的三种方式,实施四大教育:即以文艺教育治愚,以生计教育治穷,以卫生教育治弱,以公民教育治私,以此达到政治、经济、文化、自卫、卫生、礼俗“六大建设”。
梁漱溟先生主张“乡村文明”、“乡村都市化”,先后在广东、河南以及山东邹平等县从事乡村建设实验,建立政教合一的乡农学校,发展农村教育,培养农业人才,传授和推广农业技术,推行禁烟、禁赌、放足等社会改良;进行农村行政组织改革,举办合作社,组织乡村自卫团体。
卢作孚先生主张“乡村现代化”,在重庆北碚开展乡村建设实验。作为著名的实业家,他筑路治河,开矿建厂,兴办银行、邮电、电站、农场,发展贸易。他在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和科技服务的同时,十分重视文化、教育、卫生、市容建设。
这三位先驱同气相求,各自树立了成功的先例,在思想上也各有千秋。例如梁先生比较坚守中国的文化传统,并不完全认同西方的城市化理念。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重视教育。
但是这一套东西到1949年以后都被废弃了,代之以意识形态上的垄断。毛泽东认为只有共产党最了解农村,问题却在于他不懂经济。
二、历史得失
新政权通过实行激进的土改,把土地分给了农民。然后又通过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的方式将土地逐步集中,用统购统销、户籍制度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农民的权利被基本剥夺。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制度,似乎是一种规模经济,实际上类似于农奴制——“规模而不经济”。
以往中国农村宗法社会体系主要靠士绅阶层维系,封建社会的朝廷命官只到县级,像保甲这个层次是没有俸禄的,农村只有自治,没有政权。19世纪下半叶中国的城市化开始以后,士绅的子弟到大城市接受教育,大多在城市就业定居,很少返回农村,士绅阶层因后继无人而逐渐式微。
农村精英的流失在1949年以后变得日益严重。新政权的一项创举,是通过土改将旧的宗法自治体系彻底摧毁了,把政权建到了乡镇一级,用新扶植起来的农村干部来管理,这样做确实便于管理和收税。但村干部的综合素质确实不怎么高,中间也有过去的二流子,只知道跟着新政权有饭吃,多吃多占,欺上压下,予取予求,多年来沿袭成风,积弊甚深。贫困、基层政权素质低下、歧视性的户籍制度和沉重的税费,令农村出身的知识分子精英不再留恋热土。直到今天,读书的农家子弟,仍以上大学跳出“农门”为根本出路。
50年代的城乡关系,根据毛泽东在1955年的解释:“我们现在搞一个同资产阶级的联盟,暂时不没收资本主义企业,对它采取利用、限制、改造的方针,也就是为了搞到更多的工业品去满足农民的需要,以便改变农民对于粮食,甚至一些别的工业原料的惜售行为。这是利用同资产阶级的联盟来克服农民的惜售。同时,我们依靠同农民的联盟,取得粮食和工业原料去治资产阶级。资本家没有原料,国家有原料,就得把工业品拿出来卖给国家,就得搞国家资本主义。他要不干,我们就不给他原料,横竖卡死了。这就把资产阶级要搞自由市场、自由取得原料、自由销售工业品这一条资本主义道路制住了,并且在政治上使资产阶级孤立起来。这是讲两个联盟的相互作用。” (毛泽东:《农业合作化的一场辩论和当前的阶级斗争》)
显然,这是一种技治主义的思维。统购统销作为一种战时的“统制经济”体制,短期实行也许是必要的,但连续实行三十多年,对经济的发展是十分不利的,其结果是消灭市场经济,走向国家垄断。
三、现代化的悖论
执政党的社会理想是消灭分工、消灭差别,现代化进程却要求扩大分工、扩大差别,这就使执政理论逐渐形成了悖论,至今无法自圆其说。80年代实行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开始重新走向市场经济。但由于意识形态上的滞后,垄断的惯性并未随着经济开放而消除,反而随着经济的增长和权力的不受监督而越发贪婪,阻碍着生产力的健康发展。
说到发展模式,我想到20世纪70年代拉美发展中国家提倡的巴里洛克模式,这是由阿根廷的巴里洛克基金会的研究报告中提出的。
传统的观点认为发展主要是物质财富的增长,而这种模式认为当前世界面临的问题不是物质问题,而是社会、政治问题,根源在于国际、国内的不平等权力结构,必须改变发展的价值观:
一、建立一个国际、国内的平等社会,个人有满足营养、住房、保健、教育等权利;
二、这个社会是一个面向需求而不是面向消费的社会,消费不是目的,社会生产取决于社会需求而不是利润;
三、消灭私有制,但不是国家所有。
这种模式主张的消灭私有制,是指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同时消灭统治、剥削和不平等的社会。该报告认为,社会主义国家经济的迅速增长和工业化所要求的刚性权力集中,会因缺乏民众参政而造成党和国家的官僚主义,转化为高度集权和等级森严的权力结构。
无论你是否同意这个模式,它确实揭示了当今制度上的根本问题——垄断。
四、垄断之下无和谐
垄断产生腐败,垄断之下无和谐。
1937年抗战爆发,晏阳初先生应邀主持湖南省民众动员工作,在他的推动下,撤换了全省三分之二的县以上贪腐官员,而以知识分子专家代之,有力地支持了湖南的抗战。这在垄断体制下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立国精神,从《共同纲领》上看是继承了联合政府的理念传统,五颗星各有自己的象征意义。直到1954年宪法才明确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从此以后,执政党独自承担全部的社会责任。改革开放以来,执政党实际上独自承担着改革的全部困难和压力,原因是这种模式缺乏民众的广泛参与。最近拜读了中央党校周天勇教授执笔的《从经济发展角度思考和设计政治体制改革》,其中的底线,我体会还是一党执政。
我们学者一般都主张渐进式的改良,以避免激进式的革命。我一直认为历史进程就是一个改良与革命的赛跑,如果不能及时有效地进行改良,最终难于避免揭竿而起的革命。
目前提出的“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可以把它视为一种改良,也可以理解为要实行“让步政策”。这种改良能否成功,关键在于垄断的一方能否放弃既得利益,哪怕是部分放弃,哪怕是做出一种态势,以缓和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究竟能不能行得通,要看这个体制还有没有这种活力。
(2006年7月29日在“博客中国”专栏作家“中国新农村问题”研讨会上的发言,根据记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