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围墙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5:27:34
围墙高四十余米,横向要走700步才能走完,纵向也要500多步 。围墙完全用质地缜密的岩石构筑而成,上下如一。整个墙壁严严实实,毫无缝隙。且围墙各处都打磨光滑,决然无法攀缘。只有一个入口,也是出口——一扇由铁制的门,规模与其周身的围墙相比可说是寒酸。门仅有两人宽,高也就三米,除了自行车怕是没见过任何交通工具进去。每个走进这扇门的人都会钦佩地感叹这围墙的伟大。围墙一丝不挂,没有横幅,没有标语,也没有涂鸦。就像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作战壁叠,围墙横亘在此侧和彼侧之间,能逾越的惟有空中的飞鸟。更准确地说,围墙是将大地中如此的一块土地孤立开来,其铁青的态势像要把其内的一切与外界隔离开来。就像从大腿上剜下一块肉,那腿仍可称之为腿,而那脱离机体的肉不再是机体的部分肉块,它趴在那里,被周遭随之而来的陌生事物所腐化、支解,全然改头换面。围墙变如此将只片土地隔绝起来,以致完全小时其原本面貌。围墙便是这么一个屏弃一切的东西。并且带有某种强制性。像一个任性的女人——“不容分说,即刻照办,如此如此”。围墙便是这么一个东西。
这里是一所监狱。
K犯了罪,便来到这里。
K与来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面对围墙仅仅是绝望。来到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了,没有差异了。不管你是白种人还是黑种人,最终的归属都是一样,那便是死。只不过监狱将这一时刻提前了,人们可以在人间以死魂的形式握手、交谈。这里的人都犯了重罪。重到余下的生命都得交付给这所监狱。逃不出去。是的,逃不出去。站在那围墙面前就能感受到了。仰望它的顶部,颈椎就回隐隐作痛。那灰色石料的顶部,是与天空连在一起的,是高不可攀的。
K常常来到这堵围墙面前,看着它,想着他所能想到的一切。今天也是如此。
他先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既而逐渐想要确认某事般地走近,最后在距离墙1米左右的地方止步。K细而又细地看着围墙,像打量一位许久未见的故友。尽管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地走近围墙,但这次却如同初识一般,对其端详不止,像是从中发现了新的什么。而那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远处传来躁动声,因为现在是中午,大家都出来晾衣晒被。这理所当然。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因为太阳都被围墙给阻挡了,只有正午阳光才够充足。而且,人们都得抓紧时间,因为太阳露脸的时间很短,不久便会隐去光芒,消失在围墙背后。看着人们手忙脚乱,K心中竟有一丝嘲意。何苦如此忙活呢?歇歇吧,明天再干也成啊。K这么想。K不对他们这么说,跟这些人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所反应,也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自己。大家完全一样,都没有未来,都穿着令人生厌的黑白间条衫。也许之前各有各自不同的人生,但被扔进这个大垃圾场,便都没什么区别了,都是没用的东西了。
K谓叹一声,怅望头顶的蓝天。
“墙外有不一样的天空。”
K知道,自己与他们不同。
远处,有人在招呼K,说要集合了。
“哦,我知道啦,大伯!”K应声喊着。
其实大伯年纪并不大,四十一二岁光景,至多比K大十岁,但人长得很老成,年轻时就白了发,所以K就这么称呼他。大伯可以说是这里最老实巴交的人了,这在人们的交往中,潜移默化地确认着。大伯性情好,待人诚恳,为人谦和。大伯并不为自己的老相与年龄不符,而感到不悦。“人们心里总有那写欺骗自己的东西。”大伯说。
大伯指指远处盯着K看的狱兵,示意还是快点回去的好,不然又要有麻烦了。在围墙周围,经常有狱兵轮流看守,他们的职责便是不允许犯人门太靠近围墙,或站在难儿太久,否则便是有欲图越狱的嫌疑。在此,围墙被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似乎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是心存歹意。这在监狱条令中便体现出来了:企图越狱者,死。
K转身离开时,看到狱兵的笑蕴藏着多年来围墙所传达给他的东西:
“你是逃不出去的。”
晚饭时,K的心思完全不在进食上,食欲似乎变作箭矢被闭目射了出去,怎么也找不回来,被扎在了什么地方。心神不宁。他觉得上天在捉弄他,因为其间一个大胡子的提了句关于围墙的话,众人便争相就此讨论起来。“何苦搞这般名堂?”“关住犯人呗”,“结结实实”,“天衣无缝地。”““而且又那么厚”,“看不出来”,“哎哎,你没有手敲过吗?都没感到震动的”“但还是难以推测”,“看不见顶啊”,“大楼顶禁止让人上去去,所以无法确定。”“况且大楼一扇窗户都没有有”“真个无能为力”云云。计划,想是被发现了,话语仿佛都是说给他听的。但K除了大伯谁也没告诉过,且大伯值得信任,决然不会泄露出去。K心中惴惴,不过表面还是显得很镇定。
此时看守站了起来——他是监狱的看们人,与犯人们一同进餐。就是他竟双眼蒙着黑布的犯人们从车子里领进监狱的。他爱围墙胜过爱自己。那围墙俨然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且每次别人提及及,他都沾沾自喜,好象围墙是他一人的杰作——当然了,他有权这么认为,因为多年的清洁打磨都是他亲自完成的,他信不过别人的毛手毛脚脚。
看守长得孔武有力,只不过有些墩矮。一身粗布便衣,脚下的硬皮鞋随着脚步“咯哒”作响。他面带微笑,手稍扬,只说了一句话,作为给犯人们的总结:你们是逃不出去的。
鸦雀无声。
晚上,夜非常的深,待人们都睡下了,K开始的时候到了。他要逃出去。同室的大伯静静地看着K用偷来的碳涂黑囚衣的白色部分。K准备妥当后后,看到相伴多年的知己,心有不舍。他回想,大伯真是一个好人:“怎么也想不出来,你这样的人会犯重罪被抓进来。”大伯回答:“犯什么罪呢呢——我也记不得了。时间就是把一切冲刷干净的东西西,把引目的棱角打磨得光光溜溜,都变成平常得让人记不住的东西。过去时间的意义,就在于催促遗忘。你不也是也这样么,K?你犯的是什么罪呢罪?”“恩,莫名其妙的罪。自己都如坠雾里里。”K说。“是吧 ?自己都不明白,就这样被判判入狱,钉死在十字架上。世上的事,有写是我们无法把握的,哪怕是关于自身。傻小子,总有人欺负你的无势无权。这你不能反抗。就像围墙一样样,一点不给别人作为转圜的余地。”大伯说。
“怕是。”K说。
此后良久,他们都缄默不语。K心中乱作一团团.大伯没有临别前的惋意,知识显出不安:真的要去了?”“嗯。”K答道,“是的。必须。”““好。我想我再多说也没有用,但记住,要以最快速度找到‘门’,然后尽全力逃跑,再也不要回头头。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这里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K看着他忧郁的脸,轻轻地点了下头头,径直走了出去。
大伯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不可琢磨的表情(不是笑,也不是难过)。
“你是逃不出去的。”
但此时K已经听不见了。
夜不语。僵硬凝固。世界像被冰冻。岑寂得可怕。 K蹑手蹑脚地四处张望,一面开始下楼梯."嗒嗒"——从身后传来皮鞋着地的声音,K身子凉了半截。
他僵僵地转过身看。没有人。
K摇摇头。兴许是自己的错觉呢?他无意想那么多。
K下了大楼,出了楼道口。夜的冷声冷调令他打颤。天空没有月亮,这对K来说是个好消息。今天是狱兵们的休息日。冬日晚间站岗的哨兵也多半偷偷窝在被窝里,那高高的瞭望台也不再发出那台灯一般摄人心魄的强光。万事俱备。
K很容易地找到了围墙的位置。即便现在暗得手不见五指,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K上前用手触摸围墙。围墙冰冷彻骨,犀利的寒气无情地刺入指甲。之前K也是如此细细地在围墙上摩挲,但今天的一切感觉都不似从前。倒不是因为是晚间的冰冷。围墙似乎在抗拒他,排斥他,一种无形的力在拒绝他。
石壁上只有微小的坑陷、凹凸,仅仅能用触觉确认。白天从远处看,简直像一面石制的镜子一般的光滑。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大家伙,K心想。他慢慢地来回抚动手指,像在用心来填充期间的坑疵。K也在那里索求过去,往事便纷至沓来,在脑海中映出像来。然而一件事都无法成形,各个都只露出一鳞半爪。
或许,过去,便是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此已有七年半,这,K记得真真切切。这七年半,K挨过了多少难熬的日子啊。K身体就要被这个世界吸干一空,全然毫无人情的地域,令K无力承受。K的心中,这里到处充斥着压抑的梦。即使表面上看起来平淡奇南香,但那仅仅是大人物们的俯瞰,真正的被极其完美地掩藏在平淡的面具下。当然,不是指狱中有势分子的恶性行为。那种事不可能会有。这里,人们已经没有记忆的心理,他们对外面世界的生活没有希望,他们拥有的,只有时间,但时间对他们毫无用处。然而,这无尽无尽的压抑,便是从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们失却了心。没有希望与追求。他们就像行尸走肉,顶着一副无用皮囊,呼斥着恶心的气味。这种气氛,令K心悸,每一天都是可怖的梦魇。少年酗酒忍耐的额上,刻下了苍老的皱纹。
是啊,自己初到此是如何的年轻!然而却被此过分的岁月磨损殆尽。难道真要在这里孤独燃尽自己的青春吗?K在心中诘问自己。回答自然是不。这里的空气令他难受;程式化的生活令他麻木不仁;摸棱两可的答语令心沮丧。他要逃出去。他要逃出去,这点他坚定不移。围墙的那边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的空气令他心身舒畅。这不过是K对此厌恶的世界所产生的自我欺骗,而是的确籍由围墙自身传达给他的信息,K这么想。K要飞出去,对这个监狱说再见,再也看不见这些尸骸了。他仿佛看到,获得重生的自己站在围墙上,以高傲的姿态看着底下可鄙的人们。他是比他们优越的……
......
K照大伯的指点,在围墙周围找门。门不止一扇。这是在大家平时闲谈中——虽不正面谈及——在只字片语中窥测所出的。而且,在K看来,近乎于所有人都知晓此事,人人都可以侃侃而谈,只不过碍于什么事不可启口。只是瞒着K。因为,“你是逃不出去的”,这句话是K听到最多的。所有人都这么相传相告,类似共有的座右铭。但此时,K得不再想它了,他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寻找中去。
“咯哒”。
脚步声没有散去。K从刚才便觉察出来。难道有人跟踪他?没可能,这事谁也不知道。K摸索着拐了墙角。拐角就像分水岭一样,脚步声反而愈加阴魂般促人心情,且显得更急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