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我不能接受"赤字总理"这个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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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镕基:我不能接受"赤字总理"这个荣誉称号
2003年3月8日 14:36  

西方的一些观察家开玩笑说,2000年度的诺贝尔奖经济学奖应当授予朱镕基,因为他不单战胜过烈火(指的是通货膨胀),还战胜过寒冰(指的是通货紧缩)。但是有些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朱镕基是“赤字总理”。

我们看到,本届政府展开的是一幕雄壮的戏剧,所描述的本质上是一个简单的主题:致富的愿望与致富的能力,以及供给致富平等机会的制度创新。

大众由“壮”而不“悲”变成“壮”而且“悲”,朱镕基“悲”而且“壮”,情怀依旧。对“悲”、“壮”二字的重新回归,表明本届政府对改革的目标与改革的难度有着充分的自觉,而大众一方面认同改革目标,另一方面体会到改革的难度,开始呼唤公平。

本届政府无疑是一届对改革目标和改革难度有着充分自觉的政府,在经济领域和社会领域,或大破大立,或大破小立,或者还刚刚破题。这一幕雄壮戏剧的主角之一是朱镕基,而我们无一例外是参与者,我们共同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渐行渐远,寻找通往天堂之门的正确方向。

8%:主题与变奏

在朱镕基施政纲领里,排名第一的所谓“一个确保”,就是确保8%的GDP增长率。当时没有多少人预料到,在此后的日子里,8%这个数字是多么的折磨人。

看起来真是奇怪,事实上,在此之前的13年里,中国的GDP年均增长率为9.6%,为什么形势突然转折,为区区8%而操心?

因为除了地雷阵,还有两块乌云漂浮在朱镕基头顶。

一块飘荡在国门之外:它会不会最终激荡在中国上空,夹带冰雹砸坏我们的门窗?这块乌云就是东南亚金融危机。

外经贸部的官员很快为自己的草率乐观而后悔。最初,他们向朱镕基承诺,即使达不到1997年20%的增长率,踮踮脚跟怎么着也能摸到10%。结果令朱镕基大失所望,是负增长,而且这一负就是3年:从1998年到2000年,持续低迷。

另一块飘荡在本土上空。企业家们忙着大打价格战,大商场寻找一切理由打折,就连世都百货———那可是当时北京城富人扎堆的地方———有时居然也打到1折。但是他们痛苦地发现,消费者还是不为所动———经济学家们说,这就是通货紧缩。

甚至连朱镕基也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声“可惜”,“VCD生产得太多,世界第一,卖不出去”,吓得整个行业出了一身冷汗。

实际上早在1997年年初,一个名叫刘慧勇的人就上书朱镕基,建议应当注意通货紧缩这个危险而陌生的敌人。但是这个恼人而陌生的面孔到底是不是通货紧缩,当时决策层还存在争论。

1998年2月,李岚清副总理在世界经济论坛上的发言,表明决策层不仅承认了这个敌人的存在,还下决心战而胜之。他说,在未来3年内,中国将投资7500亿美元进行基础设施建设。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确保8%呢?

经济学家们说,GDP增长率简直就是中国经济机器——众所周知,它的运行效率还难如人意——的润滑油,“一慢下来毛病就全出来了:对财政来说,GDP一掉,财政收入加倍掉,就揭不开锅;对银行来说,GDP一掉,存款往下掉,坏账往上冲,就可能出现支付困难:对企业来说,GDP一掉,三角债立刻膨胀;对就业来说,GDP一掉,就意味着数百万工人下岗。”

答案是“非得倒一大桶进去不可”,这一桶就是8%。

收钱的人与花钱的人

谁是1998年最忙碌的部门?答案是税务、海关、审计、军队以及交通部门。前三者忙着收钱,后者忙着花钱,军队则忙着抗洪。

1998年,全国各地的税务局门前冷落,百万税收大军散落街头小巷,与各色人等一笔笔清算陈年旧账。年底一算账,居然增收了1560亿元,乐得朱镕基跑到国家税务总局拱手相谢。

在一次与政协委员的座谈会上,朱镕基说:“这主要是上一年打击进口走私,进口环节的税收增加了700多亿。”

是年,中央政府以国债的形式向民间飞快地借了2000多亿元,加上配套资金高达6000亿元,然后又飞快地把这些钱花出去。这些钱花得如此之狠、之快,连广州一家习惯于坐冷板凳的私营企业主都感同身受:他看着仓库里积压的测绘仪器像水一样流出,看着人民币像水一样流进自家腰包,恍然若梦。

恍然若梦的还有各地政府,地方政府向中央要钱历来当仁不让。但这一次不同,他们发现,富贵逼人来,天上真是掉馅饼了。一个内地省会城市干脆组织了500多人驻扎北京,夜以继日地画图纸,然后夜以继日地把图纸变成现金。

突然暴富的交通部却是愁眉不展,当年10月,时任部长的黄镇东召集各路人马,号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把全年1800亿的投资花出去。

所有这一切都直奔那个8%而去,人们焦急地观察投资的效果。年底到了,结果是7.8%。

1999年3月15日,在“两会”的记者招待会上,朱镕基如是说道:“过去的一年我感到非常难,我们的成绩来之不易呀!”

这一年朱镕基容颜不改,只是头发似乎日渐稀少。美国《时代》周刊感叹道,他就像一只飞向太阳的鸟,翅膀已被烤焦了。朱镕基的回答是,我的翅膀还在!

一边反贪污,一边制造贪污?

1998年10月20日晚,朱镕基在北海市迎宾馆就餐。突然之间,朱镕基面沉如铁,停箸不食。

当时正是《焦点访谈》开播的时间,那一次倒霉的是山西运城地区水利渗灌工程弄虚作假案。看罢该案,朱镕基沉默不言,夫人劳安劝他多吃一点,他将饭碗一推,低声说道,不吃了。结果举座为之不欢。

此前1个月,朱镕基在九江大堤上高声怒骂,指责被长江洪水冲垮的大堤是豆腐渣工程,是王八蛋工程,被奉为国骂之经典,一时广为传诵。

事实上,朱镕基之所以如此愤怒,固然出于对吏治腐败之痛恨,另一方面则源于一种担心。他担心旁观者的讽刺会变为现实:一边反贪污,一边制造贪污。

想想看,当年一个公路局长掌控着如此之巨的建设资金,连苍蝇都会飞过来。

果然,云南昆禄公路通车18天就不堪使用,此类丑闻举国震惊,云南遭受暂停国债拨款之处罚。

1998年的最后3天,朱镕基出现在三峡工地,反复强调质量问题。

但是这一系列举动并不足以化解质疑者的顾虑,反对者说,积极的财政政策把民间投资通过国债集中起来,变成政府投资,其弊端有二:政府投资不如民间投资有效率,其次容易孳生腐败。

对这个问题,朱镕基在2001年3月5日的政协委员座谈会上算了一笔账,作了局部回答:“去年比前年的财政收入——前年财政收入是13880亿——增加了1960亿元,差不多2000亿,超收680亿。主要增加在什么地方呢?

“首先是国有企业的好转。国有企业的增值税比上一年增加650多亿,国有企业的所得税比上一年增加350亿,合计是1000亿。增收的一半以上是靠企业状况的好转。然后在进出口环节增收了差不多500亿,另外在股票市场的发展上,印花税增加200多亿,利息所得税也比前一年超收100多亿。

“所以你不扩大内需,国有企业就是亏损,财政也没收入,这个路子已经找到了。”

“我不接受‘赤字总理’这个‘荣誉称号’”

2000年上半年,GDP增长8.2%,这是整整3年里最闪亮的数字,景气低迷眼看着快要结束了。

当年的8月3日,本报曾以如下的方式做了一次报春鸟:“经济复苏似乎盼着盼着就真的来了。人们不再缩手缩脚,得了闲专挑大商场跑。地段价格稍好一点的房子,几十万元一套,刚刚看见个地基就紧着付钱。房地产商发现,已经烂掉的楼盘稍事运作就可能重现生机。他们确信正在迎来1993年以来最黄金的时期。汽油、钢材、平板玻璃的买家们则相当不习惯地发现,厂商在3年之后,重新试图跟他们讨价还价。”弗罗斯特的诗中写道:“一些人说世界将陷入烈火,一些人说世界将陷入寒冰。”西方的一些观察家开玩笑说,2000年度的诺贝尔奖经济学奖项应当授予朱镕基,因为他不单战胜过烈火(指的是通货膨胀),还战胜过寒冰(指的是通货紧缩)。

但是有些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朱镕基是“赤字总理”。因为1996年编制“九五”计划时立下了两个财政目标,一是到2000年基本消除财政赤字,至少要控制在100亿以内,结果现在是3000多个亿;二是国债规模控制在3000个亿,不料现今到了18000亿,这还不包括地方政府借债。

对此,朱镕基不以为然。

2001年春,他对一些政协委员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政策主张,与他大多数发言一样,色彩雄辩:

“有的同志把积极的财政政策贬值成赤字财政,我认为这是绝对的不正确。如果不是这个政策,九八年就已经垮了,同志们。1000多万人的职工下岗,出口萎缩负增长,怎么能贬值为赤字财政呢?

“去年增收1960亿,比预算超收680亿。同志们,这钱不都回来了嘛?

你不就是发了1500亿的国债嘛,来搞这个基础设施嘛?

“我超收的680亿用在什么地方?同志们,200亿用于减少了赤字,就等于说又少发了200亿国债,去年实际上只发了1300亿。把300亿拨入全国社会保障基金,我们成立了一个全国社会保障基金,就是来弥补全国的养老金的不足。”

在2002年“两会”期间,朱镕基进一步辩驳说:“前天我看到香港有一份报纸,送给我一个荣誉称号叫‘赤字总理’。我从来不接受荣誉称号或者荣誉学位,因此,对这个问题我需要解释几句。……留给下届政府的不只是债务,而是2.5万多亿的优质资产,在未来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将长期发挥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所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赤字总理’这个荣誉称号,奉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