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倾城 / 麦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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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城的邮编是430071,我的邮编是430072,咫尺之遥的两个人、几年间彼此关注却从未见过面。从前我自恋得欲仙欲醉,被朋友敲打:“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的文章写得好呀?”我说:“不不不,武汉就有个女孩子比我写得好,她叫叶倾城。”
叶倾城的文章于1995年末横空出世,时至今日已是漫山遍野,大有倾城倾国之势。我素来心胸狭隘,可对于真正写得好的人我只有倾慕而没有嫉妒。叶倾城文风绮艳,她有些句子我真是自叹弗如:
“其时,正在经历初恋的我,仿佛天堂之门訇然打开,生命忽然像黑白片着了色,无声电影配了乐,刹时间光彩流离,笙歌处处,整个人,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融,只是一路地沉醉,沉醉。”
早在1996年我有几次经过叶倾城的单位,真想进去找她,跟她说:“你写得真好呀!”但她上班的地方等闲是不放人进去的,门口有持枪的士兵把守。另外我也有些担心,敢把自己叫做“叶倾城”的女孩子,谁知道是怎么一副烟视媚行的样子,怕是吃不消。后来叶倾城说,她是来过武大找我的,问路恰好问到我的学生,该生对我的形容把她骇得回去了。“所有的人都说你很怪。”她说。
我们终于见面那天是1999年3月18日。那一刻我俩彼此定睛而看——哎,原来她不是个妖精呀。
她说我以前的文章非常骄傲——女孩子,觉得自己好极了的骄傲,很可爱——现在平下来了。呵,从前我如此热爱自己,是因为见识短浅吧!现在我知道了太多的好文章,更知道了太多好文章的不好的命运。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平庸渺小,多么可有可无。
叶倾城说:“我特别想红。我不想要刘墉那样的红,也不想要安顿那样的红,我想要真正写得好的那种红——你不想吗?”
时已入夜,我们同路回家,在空寂的街道上并辔骑车前行。她说:“还是要写呀。”
一周后她来武大看樱花,带给我一样东西: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搜集齐全的报刊资料——编辑部地址、电话、编辑姓名、栏目要求等等。她送给我!我问:“你真的不介意吗?”她说:“这有什么呢?你要是写得比我好,那你就是写得比我好;你是写得不如我,那你就是写得不如我。难道我还能限制别人的发展吗?大家一起向前不好吗?”
我想起有人对我说过的话:“你有了不起的才情,只是缺一种包容的襟怀。”
叶倾城详细告诉我哪些报刊稿费高,哪些报刊赖稿费,什么文章适合投哪里。她把我向相熟的编辑或书商推介,为我铺路。
我说:“叶倾城,我觉得我是一只狈,爬在你背上,让你带着我跑。”
认识她之后我勤奋起来。
她说她也是:“我想让你赞叹,我想把你比下去。”
叶倾城勤奋的程度,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而最重要的,是叶倾城的才气。
读大学时我的专业是英语,叶倾城的专业是机械。中文系的学生十有八九被名著压垮,眼界高了谁还敢提笔,只有旁门左道的人才心比天高。叶倾城什么题材都敢于尝试,她居然连侦探小说都会写!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一些没有哪家刊物肯发的文章,请看:
“他是一只阅尽千花的蝶,一只择尽高枝的蝉,依然栖落在他的掌心。”
——阁下以为这两个“他”是谁?叶倾城这篇文章叫做《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写的是卢俊义与浪子燕青。源自施耐庵老儿的一句话:“卢员外见燕青一身雪练也似白肉,遂请了高手匠人,为他文了一身花绣刺青。”叶倾城如是写:
“他那一身白肉,他是在哪里看见的呢?是否,燕青温暖的身体,美丽的面孔,无瑕的灵魂,雪白地、耀眼地矗立在他面前,叫他疼了,惜了,心神动荡了,叫他情不自禁,在燕青通体上织补青春的花朵?”
我要录下这一段文字,怕默写有误,打电话同她核对。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迟迟疑疑地背诵:“……是否,燕青温暖的身体,美丽的面孔,雪白地、耀眼地……啊——!!!我是不是个色狼呀?!”她在电话里尖叫,大惊失色。
有时候,自己写的东西真要把自己吓死。我也一样,所以我知道。写的时候,整个人如离魂一般迷醉,不恣肆忘情就写不好,不破釜沉舟就写不成。等过一阵灵魂归位了再看——啊!我怎么敢这样写,吓得滚翻在地。
这么写文章的人都有点半疯不癫,我和她是气味相投,一拍即合。
“叶倾城,你也觉得我怪吗?”
“你和我很像。”
讲话,总讲得喉咙发干。
你最喜欢哪位作家?老舍。哎,我也是。当代的呢?严歌苓。哎——对!
周末,叶倾城顶着赤日炎炎,背着我要看的书——她藏书甚丰——吭哧吭哧给我送来。顺便还有她单位发的信封、茶叶,以及她在路上买的一只烤鸭。
豪爽的叶倾城。
她豪爽到——文学青年慕名登门,她除了指教,还请人家吃饭。是为大侠。
但是她责备我:“妹妹,你总是欠我钱。你怎么可以出门不带钱?”
我欠她两次钱,一次两角,一次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