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起佛前灯

                                                    剔起佛前灯

    自打1993年乔老佛爷宣布第一次退出NBA之日起，斯坦恩大人便在NBA上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寻找乔丹“红色接班人”的运动，从希尔、哈德威到詹姆斯、安东尼，十年之后，已不大有人对此起劲儿了。原因有两个，第一，乔丹之后的当红球星，大抵是封神易而修佛难，他们普遍缺乏乔老佛爷自神而佛惊人的能量与天纵之才，无限制地拔高，像科比，反倒容易把脖子给抻折了。第二，斯坦恩大人找“接班人”只着眼于薪尽火传，而不是推倒重来，他重视的是传宗接代，而不是开宗立派，他要人们在一默如雷、稳如泰山的乔老佛爷之下有序地膜拜。因此实噬稀昂焐接班人”只是传法护法的菩萨，想与佛祖比肩还差很远?br>    时也命也，由不得觊觎乔丹百世不替之位望的野心家馋涎欲滴，由不得立志开拓功业名垂NBA青史的少年英雄妄动无名，面对动辄游走于六道轮回之间的NBA，更需要一份智慧在躬、清明朗照的修为。灭却心头火，剔起佛前灯，斯坦恩大人的套路，绝不想在后乔丹时代再立佛祖，而是要推出大量普渡众生、接引众生的菩萨，一边替佛祖传法，一边颠倒众生以广敛钱粮。因此，无论是天命还是人为，奥尼尔、邓肯、科比、麦蒂、加内特乃至几年后的姚明，最多是个菩萨命，想立地成佛开宗立派是痴心妄想。在乔老佛爷佛光普照之下，他们只能在三千弱水中自取一瓢，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顺成人，逆成仙，都在其中颠倒颠。眼下NBA群星，无论如何惊世骇俗，谁都无法铸就一直行走在伟大或伟大边缘、长达十余年的传奇生涯，因此与乔老佛爷相比，他们至多是六道轮回里的天神。斯坦恩所期冀的是他们能在极乐世界的三千莲花池中绽放一朵奇葩，为佛界增色，以吸引更多善男信女的香火，倘若能在万千宠爱之余修成传法护法的菩萨，则意味着寻找“接班人”行动的成功。
    大浪淘沙，吹尽狂沙始到金，有希望修成菩萨的球星寥寥无几，沧海桑田造就许多红极一时的人物，而今大多落花无声。俊逸希尔今安在？空留一双失神的大眼睛，在病榻上追忆似水流年；潇洒“便士”何处觅？拖着步履维艰的病躯，在纽约的霓虹灯影里艳羡别人的精彩；一度离乔老佛爷一飞冲天之神奇最为接近的卡特，亦不复“形象代言人”的风采，转会市场上少人待见，不得己在多伦多“落花人独立”；卓卓不群之气质、傲气逼人之风骨不让乔丹的艾弗森，也在桀骜与叛逆的侵蚀下元气大伤，费城古道上“渐行渐远渐无书”。
    如今，在斯坦恩引导下，NBA这座令世人仰视的须弥山已形成了井然有序、等级分明、宝象庄严的殿堂。乔老佛爷高高在上，观者望峰息心，纵有“彼可取而代也”之意，也只能在心中默念。科比似文殊菩萨，机杼百出而得其“智”；加内特似观音菩萨，八面玲珑而得其“信”；邓肯似普贤菩萨，孜孜以求而得其“行”；麦蒂似地藏菩萨，特立独行而得其“愿”。四者之外，奥尼尔法力高强，但佛缘不厚，兼之金刚怒目，却是天生的护法天王，余子需仰视才见。奥尼尔穷毕生心力，也达不到乔老佛爷的修为，但他另辟蹊径，于“智信行愿”之外，同样结成了光彩熠耀、普利人天的舍利子。《楞严经》有云：一尘不到菩提地，万善同归般若门。
    之所以斯坦恩致力于以乔丹为核心的NBA形象工程，首先立足于乔丹之不世出。虽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但NBA只有五十几年历史，出了个乔丹已是莫大的造化，在他之前，张伯伦、拉塞尔、贾巴尔乃至“黑白双雄”魔术师与大鸟，修为均不低，神奇之处皆远逊乔丹，老天举迈克尔横空出世，乃NBA盖世之佛缘。“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更为重要的是，立乔丹为佛祖的不二人选是风险最低、收益最大的明智之举。乔丹球场功力与功业自不待言，而且场外大度雍容，亲厚慈和，威而不怒，亲而难犯，小有绯闻，却谁也没找着什么DNA的内裤，集英雄猛士、圣贤君子于一身，兼有大尾巴狼的秀场，他不成佛谁成佛？另外，乔丹已淡出NBA一线，虽威名远播、万众瞩目，但深居简出，且洁身自好，不可能弄出什么自毁清誉、晚节不保的乱子来，因此大树特树乔老佛爷的光辉形象，是NBA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生意经。如果立当打之年的球星偶像，则风险太大，像科比，就弄出来强奸的丑闻，前几年攒的人气耗损颇多，要是把他推上佛座，NBA有可能颜面大损而前功尽弃。所以斯坦恩只找菩萨，不立新佛，你不出事是锦上添花，你出了事也动摇不了NBA的正面形象，反正有乔老佛爷在那儿戳着呢。
    本来，树模范典型是个高风险的举措。在中国，且不说宣传口径的政治变更，只要典型不死，就有犯错误被人揪辫子的可能，届时沉渣泛起、翻覆乾坤，辄有“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的翻案闹剧。历数中国现代的典型人物，除了死掉的，少有不被折腾翻个儿的，远至陈永贵、张铁生、钱浩亮、庄则栋等政治时势造就的英雄，近到禹作敏、牟其中等经济大潮中的风云人物，都经历了残酷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常想，如果雷锋、焦裕禄、孔繁森这些人不死，到现在指不定什么样呢。有人做过假设，如果鲁迅活到反右乃至十年好劫时期，将会有怎样的际遇？曾高度赞扬过鲁迅的毛泽东于1969年在一次会议上淡淡地回答：要么闭上嘴，要么在监狱里接着写吧。
    只捧菩萨、不立新佛也是稳定的需要，有序的膜拜必然造就有序的市场，而有序的市场才能形成最大的收益。在大贤之后，市场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他所带来的利益，这段时间，很忌讳新的偶像跳出来分庭抗礼，这样一来受众的崇拜就乱了套。所以一张一驰乃文武之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即使偶像已淡出一线，只要他的巨大影响力还在，一线的后继者便不能超越，而只能维护，这个理论适用于经济，却源于政治，历史需要圣贤的推动，但在圣贤大刀阔斧之后，历史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便不再需要圣贤，有时甚至需要无能的笨蛋。
    典型的个案是“萧规曹随”的掌故。汉文帝时期，百废待兴，前任丞相萧何出台了一系列发展士农商贾的政策，社会正处在战争之后的痉挛期，相当混乱，曹参继任丞相后，条例一字不改，诸事延袭萧何的律令，自己每日饮酒休闲，所谓的“休养生息”延至汉景帝，称之谓“文景之治”，是较成功的过渡期，汉王朝籍此迎来了强盛的汉武帝时期。萧何是个大能人，大能人必然不甘平庸而有所作为，不论是何种作为，社会与百姓必受折腾，如果继任者曹参还是个大能人，势必又要折腾，不仅百姓受不了，连萧何任下的积极举措之成果也会半途而废。所以曹参之无能，乃汉朝之幸事，他的“不作为”，反而是积极的“大有作为”。
    这绝非历史的荒谬，历史的深刻恰恰在此。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各资本主义国家均受到了强烈冲击，德国人希特勒“雄才大略”，本事大胆子大，建立了法西斯国家，通过战争来转嫁危机，结果酿成了巨大的世界灾难；美国人罗斯福谨小慎微，本事小胆子小，只能发动生产自救，一点一点地复苏社会经济，却使美国成为反法西斯战争、维护和平最重要的力量。同样，二战过后，那些在战争中叱咤风云的领袖在和平年代纷纷下台，像丘吉尔、戴高乐等大人物，取而代之的是不怎么能折腾的小人物，正是这些小人物，让自己祖国迅速从战争的创伤中“休养生息”过来。像埃及的萨达特、英国的希思、日本的吉田茂、以色列的梅厄夫人，他们的“无为而无不为”，构成了历史哲学的神来之笔，这笔财富对和平时期的人们来说，意义更大于战争思维的完善。
    在中国政坛，接连出现了毛泽东、邓小平两位大人物，毛泽东晚年的错误，给中国带来了空前的创伤，伟大的邓小平一边大刀阔斧地宏观改革开放，一边小心翼翼地微观改造人们的生活，“无为而治”的思维也是小平同志所驾轻就熟的，毛泽东就曾对斯大林评价过周恩来和邓小平，他说周是“举轻若重”，而邓是“举重若轻”。有句话说得很精辟：毛泽东折腾农民，而邓小平不折腾农民，他让农民自己折腾。
    任何领域的风云人物，如果他不幸在自己的时代遭遇更伟大的人物，他就必须有“灭却心头火，剔起佛前灯”的智慧，他要小心翼翼地将光环对准佛祖，才能坐稳菩萨的位子，否则难免烧死在佛灯晦明不定的火苗上。这一铁律谁都无法僭越，科比不能，若干年后的姚明也不能。
    正是：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里无云万里空。
                  眼前有景道不得，
                  崔灏闲敲饭后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