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想拳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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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想拳经(2006-06-05 11:59:14)   分类:老梁说篮球

老梁专栏

国家和公民的关系,就像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一样,父母养育子女就一定要子女回报吗?父母养育子女的快乐,其实就在于看到儿女的健康成长,在这个过程中,父母已经收获了巨大的成就感,也因此得到了无上的快乐。所以说,父母和子女,不是一种契约关系,不是那种投资与回报的关系。

各自想拳经

大郅回来了,就在2006年的410日。这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有人说,王治郅是真心悔改,回头是岸,也有人说,是体育总局胸怀宽广,与人为善。不论哪一种设想,看起来都是很美丽的说法,但是问题是:从2002年到2005年,大郅都未曾表示过要回来的愿望,为什么到2006年却突然悔悟了?体育总局在2002109日宣布开除王治郅,此后一直保持着强硬的态度,怎么到了2006年就突然宽容起来了?

实际上大郅回归是一个漫长的谈判过程,也是双方不断妥协的过程。觉海慈航式的顿悟和普渡众生式的接引都是一厢情愿的扯淡。整个过程犹如走钢丝,而利益是双方手中不能放弃的平衡杆。在彼此利益底线的基础上,双方时而小心翼翼,时而狐假虎威,时而旁敲侧击,时而指桑骂槐,运用的手段和寻常的商业谈判没什么两样——谈来谈去条件合适了,你回来给我打2008,我则把大棒举起、轻轻落下——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换句话说,大郅回归是体育总局与大郅本人的利益方向经过协调达成一致的结果,双方都存在着或明或暗的刚性需求,如果有一方丧失了这种需求,那么回归就有可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所以,如果以为回归要么是大郅的悔悟要么是总局的宽容,这是典型的混淆视听的说法。近来在网络上就此事争论颇多,肝火上升、破口大骂的论调俯首皆是,其实都是拜这种非此即彼的说法所赐。

大郅的刚性需求是什么呢?有两个情结,第一是篮球情结:自2001年踏上NBA的地界,王治郅的篮球生涯呈现了一条明显的下降轨迹,可以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从达拉斯小牛队有上升潜力的板凳球员,到洛杉矶快船队铁定的替补,再到迈阿密热队大名单中的边缘人,直至被帕特莱利裁掉,下岗赋闲在家,靠请私人训练师来帮助维持状态。这种状况,对在大陆一直一帆风顺的王治郅来说,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众星捧月的风光不再,每日里游走在幸与不幸的边缘,再这样下去,大郅的篮球生涯将就此终结。再说,王治郅除了打篮球,他还会干什么?一旦无球可打,他的自我价值体系将陷于崩溃,他必须在篮球中寻找心理的支撑点,他必须努力延续自己已趋暗淡的篮球生涯。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在有球可打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在彼岸走投无路的时刻,回归此岸,回到中国男篮,回到CBA,不见得是什么最美妙的选择,却是大郅现在能做的唯一明智的选择。这个选择也是大郅自我救赎的唯一方法——他的全部价值都体现在篮球上,离开篮球场,他的形象便只剩下了逃离祖国的某种符号。从篮球的附加值来看,王治郅是中国登陆NBA的第一人,由于他本人处理不当,这本该属于他的巨大商业价值,一半流失了,另一半则进了姚明的腰包。大郅回来,肯定还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那么构筑在篮球之上的商业附加值,是完全可以期许的。所以,通过回归祖国而回到意味着荣誉和金钱的篮球场,是大郅最为重要的刚性需求。

第二是思乡情结,说白了就是恋家,恋父母,恋北京。这次回来,大郅已经委托在美国的经纪人帮他处理在洛杉矶的房产,大郅本人也表示不再想回到美国居住。这些年,大郅在美国,除了篮球生涯不顺的煎熬以外,最难受的就是我们常说的人生地不熟,而大郅本人的性格和能力都使他难以融入美国的社会生活。训练比赛之余,大郅的苦闷可想而知。后来虽然娶妻生子,但家庭生活是不能完全代替社会交往的。因此,他在美国越是不顺,越是倍加思念生他养他的北京。永定门的城门楼子再破,看着也比比利佛山庄顺眼,因为那是大郅小时候嬉戏的地方。另外,思乡情结中,还有一直牵挂着大郅的父母。在留美的1600多天里,大郅只是在2003年去日本打季前赛时与父母见过一面,鸦有反哺之孝,羊知跪乳之恩,大郅虽然内向却不是天性凉薄之人,中国人常讲“70岁有个家,80岁有个妈”,这份亲情,岂是人能随便淡然处之的?

篮球情结和思乡情结是大郅回归的全部内因,当他对篮球比赛期盼到了极致,当他对家乡的思念到达了极致,也就是说1600天是大郅的心理极限,也就有了从几年前的闪烁其辞、东躲西藏,到今天的主动道歉、归心似箭。我不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大郅的NBA生涯像姚明一样大红大紫,如果大郅的父母早早地跟随大郅在美国生活,那么他还会这么主动地回来吗?我想即使他会回来,也不会是在2006年,更大的可能是,退役以后的叶落归根。

前几天,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与一些朋友聊起大郅的事,一位老记者突然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没有2008年奥运会,大郅能回来吗?!”这话乍一听很刺耳,但仔细想来非常有道理。体育总局从2002年的开除到2006年的大赦,绝不是什么“以人为本”的思路在发挥作用。当然,官方是希望在民众中树立一个宽容与原则并存的“严父慈母”形象,但和压在头上的2008奥运会相比,其重要性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篮管中心在2008奥运会的任务是: 中国男篮必须进入前八,甚至要拿一块奖牌,据说成绩指标内定为保六争三。以现在中国男篮的人员构成,这个目标可望而不可即,包括打进八强都是难度极大的事。而王治郅的实力对中国男篮来说,是一种极为有力的补充,即使大郅在NBA没什么进步,只要他没退步,他在国家队便是当仁不让的二号主力。尤其对于缝合国家队的内外线进攻,他的作用远不是莫科、易建联这些后生小子能取代的。别看易建联在CBA闹得欢,打国际比赛,他和大郅差了不是一个档次。如果大郅重回国家队,冲进前六名,便不是什么痴心妄想,而打进八强,则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目标。基于此,体育总局才在半推半就中接过了大郅递过来的橄榄枝,并假模假样地对他惩治教训一番。这一百杀威棒打下去,别说伤筋动骨,连皮肉都破不得,还指望大郅全须全尾地为国家队效力呢。所以,2008年奥运会是官方的刚性需求,而且奥运会上的目标在2006年已逐渐明晰,大郅成了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棋子。所以在这一时刻,他也成了大赦的对象。不难想象,如果大郅留美不是1600天,而是160天后就回来,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何等的重罚。正像周润发在《和平饭店》中的台词:杀一个人你是杀人犯,杀一百个人你就是英雄。

现在已不大有人拿所谓的爱国主义来衡量大郅事件,我们可以做这样一个比喻:国家和公民的关系,就像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一样,不错,王治郅是国家培养的运动员,但父母养育子女就一定是要子女回报吗?父母养育子女的快乐,其实就在于看到儿女的健康成长,在这个过程中,父母已经收获了巨大的成就感,也因此得到了无上的快乐。所以说,父母和子女,不是一种契约关系,不是那种投资与回报的关系。有首歌唱得好:“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但是话说回来,老人虽然不图儿女的回报,但儿女却不应该因此不去孝敬老人,不对老人尽义务。最起码,你不能远离你的父母、甚至一次也不去看望他。那首歌后面的歌词是:“一辈子总操心,就图个团团圆圆”。

鲁讯有诗云:“大家去谒灵,强盗装正经。静坐五分钟,各自想拳经。”在我看来,“各自想拳经”,并不是什么坏事,把个人利益盘算好了,才能更好地为社会服务。就像王治郅,他在国家队的第二个春天,也必然是中国男篮的春天。

用与时俱进的观点来看,现代化的民主国家,尤其是在和平年代,强调的是关注并帮助每个公民通过个人发展实现自身价值,也就是说,国家对公民的义务在逐渐扩大,而对公民的权力在逐渐缩小,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小政府,大社会”,也是孟老夫子所讲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在以人为本的执政思路下,只有尊重并且宽容公民的个人诉求,才可能实现和谐社会的双赢。正如加谬所言:国家只有在不损害我们个人利益时,才变得可爱。

如果王治郅在美国顺风顺水,也能主动回来报效国家;如果体育总局在没有任何成绩的压力下,也能主动宽容并欢迎王治郅回归,那才是真正美好的大团圆。而现在这种状况,“各自想拳经”的味道,实在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