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的“街头智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20:07:16

(1)

 

一位90年代中后期就投资港股的朋友告诉我,他之所以订阅香港《信报》就是买两个人的专栏——林行止和“老曹”(曹仁超)的。我也是在90年代中期开始订阅《信报》,喜欢林行止是不用说的(我2000年从台湾远流出版社买回了他的全集),当年却没法细读老曹的文章,因为他用广东话书写,比如“木宰羊”啦,“唔识”啦,“以便拒地”啦,让人头疼。日本历史学家宫崎市定说,还好中国是象形文字,不是拼音文字,否则各地方言发音区别之大,会相互演化成比意大利文和法文区别更大更难懂的文字,我看了老曹的文字就有如此的联想。
除了广东话的文字难懂之外,我当年的投资理念与老曹的路数不一样,我1991年入上海证券交易所后,又去《上海证券报》做记者编辑,深受总经理尉文渊的影响,对股民的追涨杀跌和股评文章不以为然,认为应该倡导长期和理性投资,研究公司基本面。90年代中期,我按着这个路子从教科书和文章中找到了巴菲特等人的价值投资,广为宣传,自己也按此投资。而老曹似乎更偏爱市场的波动,是趋势投资吧。2003年,我也开始投资港股,最喜欢读的还是曾在《信报》上写专栏的蔡东豪与老曹的老友林森池的文章,因为他们都着重于自下而上的公司分析,颇对我的胃口。
不过,当时我有一点极佩服老曹,那就是他每天在《信报》长篇大论,至少有5,000字,一周六天,几十年下来,真是“疯狂”。我自认为挺能写的,精力旺盛,可一直琢磨不透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我猜也许有助手每天为他收集资料,但哪怕是“剪刀加浆糊”,你也得组织这么多的文字啊。我曾尝试模仿,不行。所以我觉得林行止和老曹都是神人,他们的敬业精神是晚辈我所钦佩的。
2007年,老曹的文章已渗入到内地一般投资人中,如我们杂志的博客圈中,每天都有人把他的专栏贴上来。2007年9月,香港天窗出版社终于整理出版了老曹的《论势》普通话版,我马上让香港的朋友买了快递到上海,并在当夜读毕。
看完后,我的第一感受是老曹有街头智慧,应该重新认识他。
也就在这时,世界金融危机悄然爆发。一般来说,我对25%左右的大调整并没什么恐惧感,像港股和A股分别在2004年和2005年就拿在手上,中间几乎没做过什么仓位与品种的变化。但我在2008年1月中旬的某一天,终于承认市场出现的不仅仅是心理层面上的恐慌,而是系统性危机的爆发,便在半小时内不管价位将港股和A股全部出清。我告诉朋友,这是大级别的金融危机,并在自己主编的杂志上明确表示应该“七成更退”,也就是说,哪怕是从最高市值计算损失了30%,也要离场,因为终有一天我们会觉得这个价位也是高不可及的。
可惜朋友和读者认同我观点的甚少,他们还沉醉在大牛市的美梦中哩。而道琼斯指数还在装模作样地在12,000点上徘徊,恒生指数在暴跌到20,000点后展开强有力的大反弹,世界舆论则全力唱多,“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V形反转就在眼前”,“该是别人恐惧我们贪婪的时候了”,“抄底吧”,“股价已跌无可跌”,等等。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论调至今还在唱,只要地球不毁灭,股市还存在,他们一定有说对的一天,可是我们的钱呢?我们还有勇气投资吗?
这时我发现在中文世界里,只有老曹等极少数人保持清醒的头脑,对已发生的事实有着明确的判断,而且每天把它写出来。在混乱不堪战火横飞的世道里,需要久经沙场又直言不讳的老兵,如曹仁超。儿时,也是老兵的父亲告诉过我,当年众多共军围攻张灵甫的74师,打得很艰苦,这不仅是由于美式装备,主要是74师都是老兵,“一个老兵相当一般部队的营长”,新兵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我建议一位热心的读者每天把老曹的文章贴在我们杂志的论坛上,供大家重点阅读。渐渐的,我们都读上了瘾,哪天没有老曹就觉得难受,谁忘了贴,一定会有人补上,最后还把它“译成”了普通话。有趣的是,我迷上了曹氏广东话文字,反倒不习惯普通话了。我已知道“木宰羊”就是“天晓得”,仍不知道“唔识”是什么意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2)

 

不管是投资书籍还是投资人,判断优劣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根据我多年读书阅人的经验,不管他们把自己的投资理念技术与业绩吹得如何好,有一个办法比较准,那就是看看他首先谈不谈风险。如果谈,体会又有多深。何以如此?投资与食、性等类似,没有切身的体会,谈不出道道来。所谓风险教育,首先是风险教育了自己,换句话说,你遭受过重大的失败。而要谈自己失败的经历,没有过来人的自信,从何谈起。如果按此标准考察中国内地喜欢发言的“财经演员”或代客理财者,大部分人都很可疑。印度的佛教传到中国,很快变成了适合上层社会随随便便的“禅宗”与对中下层有号召力、只唱“南无阿弥陀佛”的净土宗。证券投资到了中国,基金顾问谈“长期持有”、“看好未来”一定赚钱,股评家教导散户们按图形技术操作,准保发财。
而老曹的专栏或书籍中,风险教育是第一位的,并且他述说自己曾失败的故事已内化为“口头禅”。我怀疑,几十年来,老曹已说过上百遍了。
老曹1969年用5,000元(港元,以下同)买股票,赶上了恒生指数从100点上升至1,700点的好时光,而且在1973年1月的1,200点就及时收手,套现50万港元。于是,老曹觉得自己是投资天才,打败市场不在话下。到了1974年7月,恒生指数已由1,774点跌到478点,跌幅达73%。老曹又拿50万元抄底,选中“和记”一只股票,从每股8元开始一直买到1元,结果半年后的1974年12月恒指跌到150点时,老曹的50万元投资只剩下10万元。
这边投资失败,那边老曹又遭任职的投资公司遣散,他悲观得差点要自杀。后来,他用了五年多时间调整心态,到80年代初才敢真正入市。老曹发誓不能让因股灾而投资大幅亏损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止蚀唔止赚”(也就是设立停损点而不设止盈点),至今逾三十年,总算平平安安。
这个故事,老曹讲了上百遍甚至几百遍。如果是别的题材(比如失恋),老曹一定会获“祥林嫂”第二之殊荣。但它对老曹尤其年轻人来说,无比珍贵。
从2007年年底开始,老曹在专栏里说这个故事的频率加快,隔三岔五,如果你只要听进去一回,就会受益匪浅。因为这一年来,我周边“未听老曹言,吃亏在眼前”的故事实在太多,这儿就说两个简单的。
第一个是我有位朋友将企业盈余的100万元存入花旗银行。2008年年初世界金融形势早已风声鹤唳,花旗的理财人员竟然向他推荐农产品和能源QDII,他小赚了一点,颇为高兴。花旗又向他推荐东欧基金QDII,没想到在三个月内,加上人民币对欧元的损失,暴跌了60%左右,花旗仍建议他坚守。但他实在忍不住,来找我。我说:“美国和英法等西欧国家的金融市场肯定会有问题,东欧我没研究,而且照理说,已跌了六成,不应该清仓。不过,你已被晦暗不明的未来控制住了,这是最可怕之处,为了保证夜夜能安眠,我建议你一分钱证券都不要留。”他第二天就照办了。我向他建议后,也有些后怕,觉得损失六成后还要斩仓,是否激进了点?这个疑问在半年后的2009年3月有了答案,国内有报道称花旗银行等两家银行的东欧QDII在近6个月来净值已下跌近7成(68%)。好嘛,如果我朋友真的坚持下去,100万就只剩下10万多一点了。这时,媒体呼吁大家清理欧洲账户,已没什么用了。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美国人的身上。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他从花旗50美元一股买起,一直买到1美元,损失了500万美元。我朋友说,他元气大伤,估计几年内不会回到股市来了。
一年多来,老曹一直建议大家不要买金融股,香港人照样为汇丰着迷,从100元一路买下来,这显然违背常识。花旗、美国银行乃至富国银行都出了毛病,当年和它们并驾齐驱的汇丰岂能无事?俗语云,一只橱子里不可能只有一只蟑螂嘛。当2009年3月初汇丰暴跌至30多元时,一位著名的女股评人竟在香港电视镜头前流下了眼泪,这能够理解。但竟有媒体称她为香港股坛的“良心”,过分了。股市不相信眼泪,它相信的是老曹式的智慧。
面对同样的失败,老曹有自己独特的乐观和演绎。他认为当年自己的惨败很幸运,在他刚踏入股市时就发生了,而不是在今天如日中天之际,届时东山再起就难了。
具体而言,与任何博弈一样,一进入股市就赚钱,一般都不是好事。这半年来,一些内地企业主,见股市暴跌了这么多,自己的实业生意难做,匆忙入市,赚了些钱,颇为得意。我们几位朋友凑在一起,同声说:“关键是他们赢钱了”,然后会心地一笑,这是过来人语,而非幸灾乐祸。


 

(3)

 

老曹的《论势》及紧接其后的《论战》和《论性》,我看其核心还是个“势”字。关于“势”,老曹的分析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人可以拒绝相信所谓的“图表走势”,但我们应该仔细琢磨他的“智慧不如趁势”中的“势”。
老曹说,自己财富的85%来自投资回报,只有15%是38年薪金减去每年开支储下来的资金。之所以专心投资,是因为他只在当年最大的行业(纺织业)做了半年,便去了证券行,最后又加盟《信报》。这是入对了行。何以香港股票市场如此发达呢?是因为老曹60年代末投身社会做事,正好赶上香港三十年的“都市化快车”,虽然列车已于1997年7月到站,却又借上了中国内地那班列车的“势”!
假设老曹没有离开纺织业,或者在证券业,却身处南美,老曹的身家就完全是两回事。
老曹在港版《论势》中感叹:“当年自己连股票是什么都不晓得,却去了证券行做,然后看着恒生指数由1969年入行时的70点升至2007年的23,000点以上,升幅超过300倍,真是‘盲都赚到钱’。所以我经常说‘有智慧不如趁势’,做事‘三分努力,七分天意’,如果你连三分努力都不肯付出,便不要怨天;反之,如果你付出七分努力仍没有成就,此乃天意,因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多时候人生是充满无奈的。”

真是勤奋用功,小富可期;大富由天,教不来。
但看似简单的道理,绝大多数人并不承认或不清楚,他们往往把成功归功于自己的能力,无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90年代初加入了内地股市后,财富未必积累多多,但由于身处投资媒体业,见多识广,看见太多太多的人认不清形势,被暴涨的行情和成功冲昏了头脑,最终失败。而且,他们一般很难东山再起。经常有媒体报道某某证券“教父”、“大亨”、“庄家”重出江湖,最终却不了了之。为什么?爬得高摔得重。当年的“势”把他们捧得太高太高,一旦摔落,不论是心理还是能力,都无法东山再起。
唯其如此,不管是老股民新股民,老富新贵,都应该细心体会你的财富或成功多少归功于“势”。
《论战》,讲战术讲战略更讲心态。
老曹说,他在70年代是个小兵,就像专门负责刺探敌营军情的探子,刺探到什么敌情,就向将军报告。将军听完消息后,总会下令:“再探。”探子自以为对战情知道得很多,却不明白自己只是以管窥豹,未见全局,结果发生了上述投机“和记”惨败的故事。
到了80年代,老曹已变成了急先锋(头目),可以带领一队兵马东征西讨、攻城掠地,并开始明白一般小兵的视野有什么局限。不过,他那时仍未知晓如何分析全盘战局,以为每一场仗都要打赢,好胜心太强。
1997年左右,老曹觉得自己已够资格晋升将军了。作为将军,不但要有能力带领整队大军前进退守,不盲目冒进之余,追求稳中求胜。可是,位居将军者只知如何打赢每一场仗(Battle),而不知如何在整场战争(War)中取胜,视野仍有局限。而老曹在专栏中经常提到的就是“Win the battle,lose the war”。
老曹从2003年起开始迈进元帅心态:一、如果可以不打仗,最好不打仗;二、如果需要打仗,不打无把握的仗。
从士兵而头目而将军而元帅,投资四阶段论,恰如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学问三境界,随着每个人的年龄、阅历和财富等发生变化。
比如,一个刚入市几年的朋友,如果他还年轻,让他当“元帅”,如果可以不打仗,最好不打仗,那是“杀”了他也没用的。上证指数从6,000点一路跌下来,不少朋友英勇杀入,跌到1,600多点,终于来了个大反弹,不少因恐慌没有参与的朋友又开始反思为何“踏空”?我与他们开玩笑:“除非你不卖股票,否则踏空是注定的。”
关于年龄与投资之关系,老曹也有见解。他建议投资越早越好,三十岁前应先学会理财,或称作投资技巧,投资策略上可进取一点,反正可动用的资金不多,投资犯错也不怕,千金散尽还复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曹更主张大学生涉足近似赌博的窝轮市场,“他们有的是时间、青春与胆识。例如由1万元开始,赢尽又如何?输清又如何?甚至赚到10万元又如何,输掉10万元又如何?随时可东山再起。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从失败中得到教训,学晓如何应用投资策略,学晓风险管理。”至于中年时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临近退休的投资者更是输不起,不宜再搏,要保守为上。
老曹的投资四阶段论或四境界,绝非虚应故事,尤其是第四境界,确实超越了所谓的趋势投资和价值投资等流派区分的“将军”之论,有元帅之风。


 

(4)

 

老曹的“街头”智慧经常如盐化水,散见于专栏或书籍中,每每揣摩,意味无穷,如港版《论战》中的一席话:
  
一战而胜之兵,乃可用之兵。投资者第一次炒卖股票,总是小心谨慎,心态上只是散兵游勇,全没经验。惟辛苦打完一次胜仗(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再打第二场仗,应该是必胜之军。因为已累积了一定的经验,知所进退,而且也懂得审慎行事。
乘胜追击后,若要再去打第三仗,便危机渐现。因为他们往往自信心太强,可能已经有点霸气,自以为真的了不起,警惕心太弱。投资者要赚到100万元很容易,要由100万跳升到1,000万却有困难。很多人到了有800万元身家时,会觉得自己“好有钱”而产生骄傲的念头,很容易疏忽而犯不应犯的错误,例如忘记严守止蚀。
事实上,能够收敛骄傲度过此关,身家超过1,000万元的投资者,心态上都会觉得谦虚踏实得多。
吴起认为,三胜之兵须先行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磨掉骄纵之气,才能再审慎地伺机出击。如果军队已连胜四仗,就会变得极为危险,因为连场胜仗已令他们信心爆棚,到了失控的境地。
五战而胜之兵,已不可用。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军队的心态已变得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再打下去,很容易便全军覆没,故必须解甲归田。
  
我的理解是,到了“五战而胜”,就是没有摩擦力了。我们做事做人,都希望摩擦力越小越好,殊不知,真的没有摩擦力,就完了。我几年前在韩国济州岛自驾游,从未开过融雪后的下坡山地,车子竟然打滑,霎那间,刹车毫无作用,车慢慢往下滑动,如梦如幻,吓得我半死。还好我速度极慢,车被树干挡住。我不精通技术图形,但每每将“无摩擦力”用于分析股票走势,发现这经常是阶段性“头部”所在。
我相信,这段话也应该是老曹的亲身体验,否则是无法表达得这么清楚的。
在我的投资生涯中,重大的投资失误也有类似之感。其实,这又何止投资?


 

(5)

 

应当承认,投资和生意场上,能达到“元帅”心态的,大有人在。可是,像老曹那般不仅是“富爸爸”,而且是“笑爸爸”,就不容易。成功之人,往往竞争而来,他们先是比权势,比谁有钱,到最后,又看谁会享受会花钱,比啊比,竞争啊竞争,就是不有趣。
我与老曹不相识,但在他的专栏文章中,往往见识到他的有趣之处。一次,香港明星周慧敏与倪震双方公开发表声明,表示彻底决裂,连狗仔队都相信这回是真的。我只见到老曹在专栏中乐呵呵地说他们分了还要合,没想到两人果然杀了个回马枪,竟然结婚了,我暗暗赞道,好一个老曹。最近,巴菲特在致伯克希尔股东信中,提到他去年在高价位买康菲石油失误一事,老曹的评论是“继阿娇之后,巴菲特承认他太傻(但不天真!)”,让人忍俊不禁。


 

(6)

 

老曹2009年退休后,将每天写的专栏变成了周记,自己到处走走,很逍遥。在他的港版《论性》中,谈投资的内容较少,说的主要是人生,自己颇为满意的人生。比如,老曹谈到大部分男性都会犯“皇帝的新衣”的毛病:
  
一旦有了钱便自以为穿上华丽的衣服,便可以吸引女性的崇拜,自己赤身露体亦不自知。恋上“新衣”(财富金钱)的女性,并没有真爱,因为真爱从不计较你拥有什么。陷入“皇帝的新衣”游戏中的男性,为了令自己的新衣愈来愈有吸引力,一味拼命地增加自己的财富,把追逐金钱视为人生的全部而不懂得停下来。他们不相信“真爱”是金钱买不到的;当然,他们也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没有穿衣服。
女性较男性浪漫,尤其是少女。Girls just want to have fun!一个少女可能只希望她的男朋友能在自己生日那天为她唱一首情歌或请她到沙滩上跳一支舞……但男性永远不信,往往以为钻戒、豪宅对女性的吸引力一定更大,因此日以继夜地去赚钱。
一位年纪不小、丈夫事业有成的太太曾告诉我:“钻石代表的,只是女性的眼泪。”此乃人类有史以来男女之间最大的误会(包括本人在内)。男性误以为“浪漫”的代表,就是最贵的红酒,如80年代Chteau Lafite,最豪华的烛光晚餐,包括白松露或日本和牛……形成社会上大量女性手戴钻戒,心里却流着眼泪、住在豪宅内却感到孤单。
What do Women Want?男性永远不相信女性是如此地浪漫,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居然是“轻抚你的脸”所带给女伴的感觉、自己傻傻地笑的表情,又或者是滔滔雄辩的英姿,而不是广告不断地告诉我们的黄金、钻石及豪宅。
不信的话,请问你母亲为何嫁你的父亲?看看他们俩的结合是否因为金钱与地位?又或者问问其他女性、她们什么放在第一位?年长一点的女性,可能答是家庭及家人的健康;年轻女性则首重浪漫与激情;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女性才会置“金钱与地位”于第一位。偏偏男性硬是不信,经常在女性面前炫耀自己的财富及地位,以为这就是男性的吸引力,令整个社会变得愈来愈沉闷而不再浪漫。
记得我老曹消沉的日子里,太太曾说:“我从来不是为了钱而嫁你,你不知道自己很有才华么?”在她的催眠下,这数十年本人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很有才华,也肯定她爱的是我的才华而不是我的新衣。
我太太是成功的。今天本人遇见美女,我都只敢远观,不敢发展什么关系,皆因心想:“太太在我最失意的日子说我有才华,这美女会吗?”
  
我不惜做大段文抄公,是因为觉得老曹的“街头智慧”绝不限于投资啊。
按照《福布斯》排行榜的标准,老曹绝非大富大贵,但他大智大慧,知足常乐,愈老愈满意。
早年我读金庸的《笑傲江湖》,被开头描述的两位武侠没法“金盆洗手”而惨遭杀害所震撼。今天看来,金盆洗手确实很难,却未必那么激烈,只要你在退出“江湖”后能满意而归就行。
2,500年前,小亚细亚的吕底亚王国盛产黄金,末代皇帝克罗伊斯35岁即位,大肆扩张领土,不可一世。正巧希腊七贤之一的雅典梭伦完成法典的编纂后,周游列国,至吕底亚。克罗伊斯迫不及待地带梭伦去参观装满黄金的宝库,然后问梭伦在周游各地的途中是否曾经见过“最富有的人”?
梭伦提到了雅典的一位战争英雄、两位得奖的运动健将以及他们奉献多多的母亲。克罗伊斯愣了一下,然后恼羞成怒:“你怎么把我们的财富看得那么不重要,甚至连跟一个普通人都不能相提并论啊?”
梭伦说是,“你问我有关人的事情,可是我很了解神好忌妒、爱捉弄人……所以,克罗伊斯殿下,我只能说,人纯粹是机遇的产物。”
克罗伊斯不以为然,吕底亚在十多年后与波斯帝国决战,被后者所灭。波斯的居鲁士大帝将克罗伊斯绑在木桩上用火烧,准备献给众神,忽然听到克罗伊斯连叫“梭伦”三声。居鲁士好生奇怪,向克罗伊斯问个究竟。居鲁士听毕梭伦的故事,将克罗伊斯放了。
这个故事在西方最早的史书《希罗多德历史》中就流传开来,后人考证克罗伊斯与梭伦的年谱对不上号,应该不是真有其事。但不断有文人雅士提及它,原因是它有人性的“真”。古往今来,帝王将相,仁人志士,乃至宗教信徒,不都追求个晚年“满意”吗?可又有多少人能善始善终,满意而归呢?
在这点上,我最欣赏老曹。
(本文为内地版《论势——曹仁超创富启示录》的序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