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丽敏:一个老外的共产主义(中国青年报 2004-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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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人物
一个老外的共产主义
2004年08月11日 03:17:35
本报记者 包丽敏
 
最初,他信仰上帝,并立志当一名牧师。但18岁那年,他读了《共产党宣言》,于是,渐渐地,在他的世界里,上帝隐去了。24岁那年,他加入了美国共产党。现在,他住在中国,并想申请中国国籍。在13亿中国人实践着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时候,他也在这个社会主义国度里实践着他的信仰―――
300多年前,戴维?昆丁?道迪埃的家族从法国移民到北美的那块土地,那时它还不叫美利坚。
在这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中,昆丁呱呱一落地,就成了天主教徒。小时候,昆丁曾经梦想当一名牧师。20岁以前,他每周都去教堂做礼拜。
但是大约10年前,他的父母接到他的电话,他们的儿子说,他改信马克思主义了。1995年,24岁的昆丁加入了美国共产党,他成了道迪埃家族里惟一一个共产主义信仰者。1999年,这位美国共产党员来到了中国定居,并且,还想申请中国国籍。
道迪埃夫妇确认儿子不再信仰上帝之后,并没有特别惊讶,也没有反对,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吗?”
昆丁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美国,一名共产党员如果想申请政府公职多半会遭拒绝。在许多美国老百姓心目中,“共产主义”并不是一个好词,意味着要远离教堂,意味着要将他们的房子和财产充公,意味着大家一起贫穷,等等。但这并不影响昆丁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信仰”。只不过,昆丁没对他在美国的上司、同事和同学公开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正像父母叮嘱他的那样:“你自己小心一点。”
33岁的昆丁有着一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蓝褐色的眼睛,近1.8米的个头,体重不下200斤。
昆丁对共产主义的第一次深刻印象来自小学里的一次地理课。为了让学生更好地了解苏联,地理老师请这个共产党执政的国家的大使馆寄来一些资料,当邮包寄到时,小学校长在邮包封面批了很醒目的一行字:“注意你的授课内容”。
18岁那年,昆丁在美国一所著名大学上大一,专业是古典语言,但他迷上了哲学。他先后研读了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最后,在哲学谱系的地图上,他来到卡尔?马克思的门前。正在他发愁找不到马克思著作的时候,外祖母给他拿来了一本50多页的小册子《共产党宣言》。
4个小时后,昆丁为马克思所折服。“我读懂了,”昆丁说,“只要你能读懂,你就会发现共产主义可真是个好东西,非常正确。”
这个生长在美国乡村的大一学生,慢慢地开始用马克思教他的眼光审视周围的一切。“我看到的都验证了马克思的理论”。两年后,他再也不去教堂做礼拜了。
跟许多名校毕业生一样,昆丁在一家公司里谋到一份不错的差事。如果不是因为来中国,昆丁也许会像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人一样,成为庞大的中产阶级的一员,过上富裕安稳的生活。
但是,“我可不想像我的曾外祖父那样。”昆丁说。这位老人在同一个房间出生,在同一个房间去世。去世前一年,因为治病去了一趟不足50英里远的州府,这是他一辈子出过的最远的远门。而昆丁想去的社会主义中国却在大洋彼岸。“我想看看社会主义在那里是怎么发展和实践的。”
1999年,当中国年轻人纷纷涌向欧美时,昆丁来到了中国,成为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一名外教,中文名字叫杜大伟。
来中国的第一年,他在言谈话语中提到的“家”,是指在美国的家;而一年后他回国探亲,嘴里所说的“家”已经变成了北京的家。当他结束探亲回到北京时,竟觉得“啊!终于到家了”。“因为在北京我觉得很舒服。”昆丁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跟我的政治信仰可没关系。”
在北京的“家”里,他读完了《毛泽东选集》和《邓小平选集》,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的书包里还塞着一本英文版的《三个代表》。“尽管中国目前的发展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大方向是没错的,中国在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这是昆丁定居中国5年后有关中国认识的总判断。
在13亿中国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同时,杜大伟同志也在这里实践他的共产主义信仰。他的实践从遇见小九开始。
那是4年前的一个冬日。天很冷,刚下过雪,昆丁走在满是积雪的街道上,这时他看到小九无助地坐在街边,面前摆着一块牌子和一个摊开的学生证。那牌子告诉昆丁:这个贵州农村来的高中生缺少学费,所以才到这里寻求帮助。昆丁并没有因此停下,径直走了过去,回到了他开足了暖气的家。但坐在雪地里的那个男孩的身影,不停地跑到他的脑海中来,赶也赶不走。昆丁又踏着积雪回去,把小九领进了一家麦当劳。“那天他看上去很难过,好像比我还难过。”小九说。
昆丁并没有在小九饱餐一顿后就把他“扔”回雪地里去,而是把小九领回了家,还把自己的两个床垫分了一个给他。在给小九所在的学校打了个电话证实他并不是骗子之后,昆丁决定资助他。他给小九买了条120元的新裤子并把他送上了火车。此后,他每个学期给小九寄1500元学费。小九高中毕业后,昆丁又资助他上了一所北京的民办学校,每年承担1万多元的学费外加生活费。有时小九弄得他“很生气”,因为“他需要钱的时候不告诉我”,或者“他为了省钱吃得很差”。
小九过生日,昆丁会在饭馆摆上一桌,请小九的同学一起来。小九喜欢吉他,昆丁就给他买了一把吉他。“他俩在一起很亲,看上去像家人一样。”昆丁的好朋友李宏伟说。有时人们会问昆丁跟这个男孩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时昆丁通常懒得解释,也不愿提起小九的伤心往事,只是说“就像我收养的儿子吧”。事实上,在越洋电话中,小九称呼道迪埃夫人“奶奶”,电话那头则称呼小九“孙子”。
除了小九,昆丁还资助山西的一个女孩。这个昆丁从没见过面的女孩本是一个朋友资助的,但这位朋友的家庭遇到了经济困难,于是改由昆丁资助。他按时给女孩寄钱,寄了两三年,直到女孩高中毕业。但女孩并不知道给自己寄钱的是昆丁。“毛泽东、邓小平他们的任务是改造社会,这个我可干不来。”昆丁说,“我能干的,就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如果我有1万块钱,我的账单都付了,吃得也不差,生活的需求满足了,少1000块并不妨碍我的生活。那么,如果这时有人需要这1000块,而我却没给,那我就是坏人。”
“当然,如果我只有1000块,而有人正需要1000块,那我很可能不会给。”昆丁说。他并不想成为无私奉献、牺牲自己的“圣人”。
“这就是我的哲学,在帮助别人和牺牲自我之间寻找平衡。”昆丁说,“能当‘圣人’的人很少很少,但人人都能像我这样。不要以为只有成了富翁才能帮助别人,每个人都有能力帮助别人。”
有一次,昆丁就被这样一个尽自己能力去帮助别人的人感动了。去年,他在《今日北京》上读到一篇报道:河南一位携带艾滋病病毒的农民,虽然面对死亡和贫困,但却收养了几十名艾滋孤儿。
在跟这位农民接上头之后,昆丁开始每月给他寄去4000元。那段时间昆丁忙极了,一周工作7天,在两所学校给1000名学生讲课。有一次,他布置学生每人写500字的作业,结果他批改了50万字。昆丁的正常月薪是8000元,如果不做兼职的话,他将无法维持如此多的支出。但即使兼职,也不影响他兼当志愿者。那段时间,他每周还要抽出一定时间,为一个残疾人培训班义务讲课。
虽然“工作忙得快疯了”,但他打算将这笔钱长期寄下去。他说,真正打动他的并不是那些艾滋孤儿,而是那位坚强的农民。
可几个月后,这位农民收养的孤儿被政府开办的孤儿院接管了。昆丁不用再“疯狂”工作了,却反倒有些失落起来。
昆丁计算过:如果一天帮助500人,要使9亿人口脱离贫穷需要5000年。
“有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你为什么帮这几个?你帮了这几个,又能让情况改观多少?”有人问。
昆丁想了想,然后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人在海滩上散步,刚刚潮落,成千上万条小鱼被搁浅在沙滩上。这时他看到另一个人正忙着捡起一条条小鱼扔回海里去。他问:你在干吗?那个人回答: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到时这些小鱼都会死。他笑了:你根本没法救下所有这些小鱼,你所做的并不能带来什么不同。那人捡起一条小鱼,嗖地扔回海里,说:可对这一条来说,我给它带来了不同。
“他信仰共产主义,没有功利目的。”昆丁的朋友李宏伟说,“只是因为他相信。”
昆丁相信,如果中国能解决发展中的问题,必定能实现社会主义,而美国的资本主义体系是“有问题的”,因为“一部分人的‘有’是建立在一部分人‘没有’的基础上的”。“中国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腐败和贫富差距问题,”昆丁说,“可是人们总是批评中国共产党,事实上,滋生腐败的官僚主义在中国已经延续了几千年了。”
而贫富差距,昆丁认为是中国发展的必经阶段。“我同意邓小平的观点,中国没法从封建主义直接进入社会主义,我喜欢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昆丁跟他的朋友柯特在一块喝酒时,经常会谈论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这方面,他是我的信息来源。他会告诉我中共十六大是怎么回事。”柯特说。事实上,柯特接受了不少昆丁的观点。“信仰共产主义一点都不奇怪,倒是有人相信资本主义,那才奇怪呢。”这位美国人说。
有朋友曾劝说昆丁去做点儿生意。“我不会去做生意的,”昆丁正色道,“因为那看起来像是资本主义。对我来说,让工人们为我赚钱,就像是偷窃。”“你难道不承认你是资本主义体系的一部分?因为你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朋友反驳。
“是,没错,但我自己工作挣钱,我还是个工人。”昆丁回敬。
昆丁有一个朋友被他称作是“百分之二百的资产阶级”,因为“他很有钱,涉足商业和金融”,幸好他不是老板,只是高级顾问,否则,昆丁想了想,“有可能我不会接纳他这个朋友”。
昆丁每个月都要到住所附近的一家俄罗斯餐馆吃上一顿,为此他自嘲说:“我也很资产阶级嘛。”
但是,这个“资产阶级”一边享受美味,一边却穿着鞋底破了一个洞的皮鞋。他动了动脚趾,弄得软塌塌的皮面上下耸动,“我现在只有这一双鞋,一直穿着,”他说,“我得去买双新的了。”
“然后你打算一直穿那双新的,直到也穿出一个洞来?”
“不,我会把这双旧的修好,这样我就有两双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