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说纯属野孩子认父亲

“狼图腾”说纯属野孩子认父亲

——审判与清算 “狼”之日迟早会到来

黄守愚

在我的印象中，第一次知道“狼”，还是初中课本上蒲松林的《狼》。它给我的形象是狡黠、愚蠢。

四年前，一个公司的老板拿出一堆“红头文件”向我请教如何做“企业文化”，通篇什么“狼精神”、“狼文化”之类，大意是要将员工训练成凶狠歹毒而不讲正义、规则的“狼”。我有传统士大夫的情结，标榜忠孝廉节，当然厌恶所谓的“狼”。 老板带头做一条“狼”，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么他最终会被手下的“狼”吃掉。“狼文化”、“狼精神”，导致世人无法无天，无恶不作，败坏人伦，毒害人心，那些鼓吹者都是历史罪人。尤其是非法传销，鼓吹暴富，欺诈亲戚与熟友，击破人伦底线，流毒最深。而如今的变相非法传销，仍然在演绎“狼文化”。

2006年，陈益南先生建议我放弃学术研究，说写写小说之类要容易得多，并推荐我读读一本叫《狼图腾》的书。很遗憾，我至今还是没认真读过，偶尔几次在书店随手翻了几页，没什么好印象。而我师弟对我说，那是一本厚黑学的书，不必浪费时间去读。此后，即使看见那书，也没心思去碰一下。倒是德国汉学家顾彬说《狼图腾》宣扬法西斯主义，我才读了一些介绍《狼图腾》的文字，颇有同感。

一个社会到处宣扬“狼”，怂恿无耻，只会导致人伦全面崩溃，社会失序，人人都成为受害者。相反，只有宣传忠孝廉节，社会才会保持有序与稳定。我深信，对“狼”的公正审判，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最近在山里避暑，有人告诉我，一个叫独狼的人写了一篇题为《黄守愚：猪的正宗嫡系子孙！》的文章，适当时候看看。 因任继愈、季羡林同日登仙，特上网查看有关资讯，所以有空粗略地拜读了独狼的文章。考虑到明天开始要去外地，只好简单地回应几个问题。

独狼说：“既然这位黄守愚先生早在2006年就语惊四坐地认定‘中国人是豕的传人’，又认为唐太宗李世民等人‘不是中国人’，所以独狼只能称呼他为‘猪的正宗嫡系子孙’。”“更何况，实际上，姜戎先生2005年发表的《狼图腾》中，早就先于黄守愚一步提出了‘中国的龙崇拜其实起源于游牧民族的狼崇拜’（详情请点击《狼图腾后记:以全新思路诠释中国历史(四)》）。”

我最先提出“中国人是猪的传人”是在2000年夏，一篇题为“猪与生殖崇拜”的论文。2002年，此文收入拙作《生殖崇拜与中国青铜时代》一书中。2006年，将新写的一些文字发表在红网论坛，竟然引起各界莫大的关注，完全在意料之外。2007年，我拈出“豕神学”一说，出于治学严谨地需要，改称“豕的传人”。跪在前人脚下不算高明，跟于先贤身后不是好汉，我不必沦落到步人后尘，拾人牙慧。

中国豕神信仰的要义，用三十二个字可以大略概括描述它：天地父母，饮食男女；立极中央，沟通神人；光明正义，自由刚烈；傲慢勤恳，财富吉祥。这也是“中国人”（“中国人”是指当今中国大陆、港澳台、朝鲜半岛、日本、东南亚等信仰华夏文化的种族）是“豕的传人”的主要依据。先民认为，豕子孙绵绵，刚烈剽悍，入水出山，是人人崇拜的对象；豕神是人类的创世始祖，开天辟地，勇武神威，腾云驾雾，交通神人。而今天的人们往往视豕为愚蠢、肮脏的代名词。古今之间，存在巨大的反差。中国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豕的传人”，奉“龙的传人”为真理，在于用今天对豕的看法这种成见去审视历史上的豕，由此认为古人也如此鄙视豕。这属于以今释古。

豕神是始祖神、生殖性交神，是上帝、皇帝，集生殖权、物权、神权、政权、族权及军权于一身。豕神依托于器物、语言、符号等形式表达其形象，譬如陶器、石器、玉器、青铜器、神话、文字、图案等。红山文化中的玉猪礼器（学界命名为“玉猪龙”）、良渚文化中的兽面神徽、凌家滩文化中的“中华第一玉猪”，都是豕神。豕神信仰是史前的主要宗教信仰，推动了中国文明的起源，促进了中国历史的发展。豕神信仰是维系史前文化长期存在及中国文明绵绵不绝的根本所在。

龙的造型及神性都来源于豕神。“龙”最初就是“豕”的一种，也就是说某一种“豕”曾在相当长时期内被称作“龙”。“龙”的上古音与“彭”、“邦”、“凤”相近，都是大豕。文献中许多“龙”都要改为“豕”才合符历史事实。一言以蔽之，龙剽窃了豕，龙过河拆桥，后来居上。

独狼硬是说“中国的龙崇拜其实起源于游牧民族的狼崇拜”，多少是对先秦史有点无知。独狼认为，1971年在内蒙三星他拉出土的号称“中华第一龙”的红山文化“玉龙”头部的原型是狼。恰恰相反，我认为是该玉器根本不是“龙”，应为“玉胎猪”。其圆唇、长嘴、鬃鬣，与甲骨文、金文中的野猪形象一致。头部像野猪，下身呈胚胎形状，弯曲如环。其造型与牛河梁出土“玉猪龙”（我反对使用这一命名，严谨地来说称之为“兽形玉”、“玉猪礼器”、“玉猪胎”较为妥当）一脉相承。与红山文化同时代的良渚文化、凌家滩文化、双墩文化，都出土有玉猪或猪形符号。良渚文化出土的“兽面神徽”，实为母祖豕神，与民间剪纸中的抓髻娃娃同源。凌家滩文化先后出土两个玉猪，其中一个重达90公斤，出土祭坛中央，已被认为当时的先民的“图腾”。双墩文化则出土有“并封”似的连体猪纹符号。城子山遗址位于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萨力巴多与玛尼罕乡交界处，距今4000年至3500年，祭坛中央有豕首石雕祖先神像。

在史前文化遗址中，层出不穷的考古发现越来越支持“中国人”是“豕的传人”一说。而其他史前文化遗址出土的豕形器物，难以一一论述，故暂且存而不论。我深信，随着地下材料的不断发掘，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支持豕神说与“豕的传人”说。

在中国大陆，不管是史前时代，还是文明时期，豕神信仰是一种普遍宗教现象。每一民族都有其创世神话，或存或亡。在远古神话中，“中国人”的创世始祖、生殖宗祖神是豕神豨韦氏。豕神黄帝虽然晚出，但仍被公认为“中国人”的人文始祖。像豕神伏羲、女娲，也被追认为“中国人”的先祖。当然，早已消亡的某些民族的远古创世神话，无从考证。尽管目前的文献史料记载的神话又大都是晚出神话，但作为一种信仰，已被普遍接受真实的历史存在。因此，以之为据，也可推论出“中国人”信仰豕神，是“豕的传人”。

可以说，不管是纸上证据，还是地下材料，都无不证明中国人是“豕的传人”，而不是“龙的传人”或“狼的传人”。虽然独立于豕的龙的造型剽窃豕的形象，但在古代宗教神话中的地位不及豕神，也并未取代豕神的地位。实际上，抄袭豕的形象的灵物还很多，何必只谈龙呢？原因是独狼的背后隐藏着龙为中国人的图腾与龙曾在某一时期内独尊的庾语。在我看来，龙的造型来源什么，并不重要。退一万步讲，即使龙的造型抄袭了狼，又有什么值得荣耀的呢？岂不是阿Q被赵老太爷打一巴掌，还到处宣扬自己姓赵，也曾阔过？

战国之前，龙并无显赫地位，可以豢养，可以杀，可以吃。春秋以后，神话观念中的“龙”是隐物，藏身云雾、水中，不轻易现身。《易经》有“潜龙勿用”、“龙德而隐”，孔子赞美隐者老子如同“龙”。民间俗语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说。在道教中，龙蹻、虎蹻、鹿蹻是登天升仙的三蹻。东晋葛洪《抱朴子》说：“若能乘蹻者，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凡乘蹻者有三法，一曰龙蹻，二曰虎蹻，三曰鹿卢蹻。”据长沙陈家大山楚墓、长沙子弹库楚墓、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帛画，龙是人死后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工具。传说黄帝驾龙登天，美其名曰“龙驭上宾”。在《周易参同契》中，有“真龙”、“真虎”。似乎，“真龙天子”语源于道教。明清时期，因为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许多小说、神话传说中的龙是都邪恶的象征，譬如八仙过海、哪吒脑海。民间还将男子生殖器称作“龙”，由此援用“龙”作为雄性动物的名称，譬如“龙狗”是指公狗。

独狼认同“中国的龙崇拜其实起源于游牧民族的狼崇拜”，无非是找到“狼图腾”成立的合法依据。独狼潜台词是：先承认龙的合法地位，再通过龙来确认狼的地位。龙是中国人的图腾，而龙来源于狼，那么狼更应该是中国人的图腾。这实在有点像阿Q。我常在文化圈走动，经常看见某些人摆出一些照片，全是与什么什么大人物的合影，攀龙附凤，趋炎附势，十分俗气。要靠别人的光环证明自己，不如自己发光去证明别人。说狼是龙的造型之来源，就有如此的感觉。

红山文化三星他拉出土的“玉龙”，实际应该为“玉豕”。独狼与姜戎鼓吹“中国的龙崇拜其实起源于游牧民族的狼崇拜”，可是那当做证据的“龙”却是“豕”。认豕为龙，又拜豕为狼，这完全是野孩子认父亲、暴发户造谱牒的把戏。

此外，“孤证不立”。独狼仅举一个考古材料证据来证明“狼图腾”说，证据实在不足，不能证明什么问题。

不仅独狼信奉的“狼图腾”攀附不上“龙”、“豕”，而且历史文献中是找不到任何的证据。倒是苗族、黎族等不少民族崇拜由狼进化而来的狗，视之为始祖神。但在神话中，狼不是狗，狗不是狼。

独狼说：“鲜卑政权北魏和隋朝，其所取得的成就是偏居南方的东晋和后来的宋齐梁陈所能比的吗？‘不是中国人’的李渊、李世民所建立的唐朝，更是让长安成为了世界的首都。被西方人误以为就是中国的契丹（有人认为这就是中国被称为‘CHINA’的由来）和金国，是软弱的赵宋政权所能相比的吗？蒙古人统治中国当然是一段苦难的历史，可蒙古铁骑却纵横欧亚大陆，建立了世界上都是前无古人的庞大帝国，哪个汉族政权能有此成就呢？区区十几万满族人就统一了整个中国，他们对汉族的残暴之举我们当然不能忘记，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外国列强的争先欺凌下，清未时的领土仍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汉人政权的领土大——本来唐朝强盛时期的领土跟清未有一比，但却被黄守愚先生认为不是‘中国人’所建立的政权！”

我认为，“中国人”应该是一个文化概念。服膺中国文化的人，可以称之为“中国人”。“中国”，也应该是一个文化概念，涵盖信仰中国文化的所有地区。此外，唐朝并非“盛世”，其京师长安哪一天成为了世界的首都？“世界”有首都吗？

其他，我就不一一辩复了。

奉劝独狼一句，多读史书之类，少读文学之类。我是大学以来从不读小说的，即使古典名著如《金瓶梅》、《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还是高中以前读的。文学读多了，容易浮想翩翩，说话不讲证据，与做学问追求严谨的思辨、合法的证据之作风背道而驰。

黄守愚于长沙湘水之畔阙一庐

己丑闰五月廿一日

西元2009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