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到死丝方尽

    对母亲，我想每个做子女的人都是无比尊敬的，无比思念的，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当了父母以后。谁也不会因为母亲的社会地位或财富不同而对母亲的态度和感情有所区别。

    我的母亲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乡村。据说她一辈子连县城也没有去过，是典型的乡土社会的农村妇女，六十个春秋都生活在贫困的瑶山里，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

    我的母亲去世二十四年了，我常常回忆起母亲。这主要的是因为母亲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终身记挂着我们子女，把自己的痛苦忘记。她有一颗纯洁而高尚的慈母心。

    父亲懂一些中草药，经常无偿地为山里的病人看病。每当有重病或重伤号来我们家请父亲治病或治伤的时候，母亲就非常着急地催促父亲赶快为他们治疗，甚至也像病人家属一样，吃不下饭。有几次，大哥看见母亲太为病人操心了，便提醒母亲，说：“又不是你病了，你着什么急呢？”

    生产队里有个孤儿，常常饱一餐，饿一餐。他每次路过我们家，母亲都要请他吃饭，送点粮食给他。有一回，那个孤儿饿了就偷了邻居几颗玉米，被邻居吊起来打。母亲劝他们不要打他，然后对那个孤儿说：孩子，以后别偷人家的粮食，饿了就到我们家吃饭。

    村里有些孩子的父母外出了，母亲就照顾他们，有时侯还把孩子们领到我们家里来，煮饭给他们吃。村里的孩子们没有不在我家里吃过饭的。其实，那时候我们家在村里生活是最困难的。

    母亲出生很苦，落得一身的病。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没有看见母亲有几天是健康的。可是，母亲却负责十几口人的家务，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要养猪、养牛，种自留地，极其辛苦。

    为了给母亲滋补身体，家里也常常蒸鸡给她吃，每次她都坚持要大家一起吃，如果我们不吃，她也不吃了。她总是把好吃的让给孩子们。母亲，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

    她没有上过学，可是支持我上学读书。山里人一般是图小孩长大以后替父母出力，不太愿意送小孩上学的，她却送我上学，认为孩子们应当有点文化，再不能像她那样当文盲了，而且关爱有加。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回作木枪，不小心把左手食指第三节劈开一半，不敢告诉母亲，几天以后手指化脓、发臭了。她发现后，立即找药帮我治手指。一个月以后，我的手指治好了，而且没有变形。

    从上高小起，我就住校了。学校离我们家有三十多华里。每周星期一早晨，天还没有亮，母亲就为我做好了早餐，准备好一周的粮食，然后叫醒我。吃了早餐，我辞别母亲就上学去了。到了星期六的傍晚，母亲就要站在村口看看我回来没有。

    那年代，农村还比较苦，没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只要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菜，她一定会留着等我回来才煮。我不在家，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招待客人的菜，她要留一点给我。

    我身体瘦小，做不了多重的农活，母亲总是照顾我，安排我做些轻活。放学回来，我经常协助母亲料理家务，比如挑水、烧水、扫地、洗碗、喂猪、喂牛等等。

    我就做这么一点点活，母亲逢人就夸。我上大学去了，只要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会告诉客人们，我是如何为母亲分忧的。客人们附和着：您老有福啊，养了好儿子。

    改革高考制度的第一年，我考上了北京某知名大学，在穷山沟里，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母亲是很高兴的。记得我含着眼泪离开母亲上大学去的那天早晨，在村口回头再看母亲的时候，只见她微笑着对我说：“去吧，不要想家，安心读书。”

    离开家以后，我见过母亲四次。第一次是离家一年半以后，我回家度暑假，由学校出路费回家探亲的。母亲指着我对乡亲们说：“没有想到，他也成了大学生。”母亲告诉我，她经常梦见我，然后又问我是不是也经常梦见她。我回答说：“没有。”母亲沉默不语。

    过了一段时间，大姐对我说：“母亲说你不想她，要不然你怎么会梦不见她呢？”是啊，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儿女，就会永远眷恋着妈妈。”我怎么就梦不见母亲呢？

    瑶族有两句民歌唱得好：“儿想娘时竹节短，娘想儿时路路长。”

    奇怪的是母亲逝世以后，我有时侯还能梦见她。不过，每当我梦见母亲的时候，灾难随即而来。因此，每次梦见母亲，我就特别谨慎。母亲，无论何时都会为儿女担忧。

    有一次，孩子贪玩，没完成作业，我气愤地打了孩子，当晚就梦见母亲。她问孩子：你爸爸是用什么东西打你的？。从那以后，我不敢打孩子了。是啊，对孩子应当是教育，怎么能打呢？母亲就从来没有打过我。

    第四次见母亲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我临走的时候送了几块钱给她买水果吃，她便告诉乡亲们，说我没有多少钱，而且还没有成家，还省着钱送她买水果吃，对老人很孝敬，她已经很满足了。

    母亲总是记着儿女的好处。可是，我们做儿女的又记住了母亲多少呢？母亲对我的夸奖是真诚的。这倒使我感到非常惭愧，我对母亲实在是无所报答，愧为人子。

    母亲去世后，伯母告诉我：从我上大学那天起，每周星期六的傍晚，母亲几乎都站在村口朝学生回家的路上探望，每次都看不见我回来了，她便含着眼泪，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回家去。

    伯母还告诉我：1984年5月，我第四次见母亲，那时她已重病在身，离开母亲的那天早晨，母亲站在村口的小山坡上，目送我走出小山冲，直到我在她的视线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