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饮食文化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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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饮食的文化解读 2009-06-15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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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国的暴发户何以穷奢极欲、对衣食住行一掷千金挥霍无常,我想多是早年的贫穷经历埋下的报复心态,尤其一度的饥饿,而真正恬淡惯了的贵族们早被先后的政治风暴纷纷清洗殆尽。你能轻轻诉说往事并不如烟吗?

《饕餮之欲:当代中国的食与色》冯珠娣 著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9年3月版
陈祥
触目惊心的书名,因为“饕餮”两字赫然位于七宗罪之首,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愤怒。名为饕餮之欲,实则是口腹之欲的非正常膨胀、升华,其原因多是正常合理的,甚至微不足道的生理需求得不到满足,在长期处于相关的禁欲困境之中,于是基因突变,可爱小动物变成了凶猛怪兽。
退一步还原到最本真朴实的“吃”上面,去掉一切与味蕾无关的思考与意义,那么我首先想到了雅舍谈吃、知堂谈吃一类的闲散文字,当代如古清生,吃遍天南海北,尽管人家曾是意淫读物《中国可以说不》的作者之一,可是我觉得刺激口水的文字比刺激肾上腺素的文字远来得有意义。
此书名列《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却是文学批判为实,历史研究退居其次。“中国是一个与极度的饥饿和复杂的烹饪紧密相联的国度”,就是在这样一个路人皆知的大背景下展开论述,举例以《白毛女》、《芙蓉镇》为主,分析了饕餮的直接动力—饥饿,及饥饿所背负起的十字架。
我无从经历过饥饿,虽然我出生的年代并非物质丰盛,但作为一个城市双职工家庭而言,铁饭碗之下衣食无虞,即便简朴不过。1993年全国取消粮票,那年我还年少,记忆混混沌沌,但是我能清楚断定自己从来没有经手过一张票,在九十年代中期常听到街头巷陌有人踏着小三轮吆喝收购粮票,我尚不明白一纸票据当年能致人于死生之地的功能。最近看到贾樟柯电影《二十四城记》,那即将消失的工厂风景线霎时触动了我的内心凄恻,何其相似的私人记忆啊,昔日热火朝天的偌大工厂变成了一地废墟,断壁残垣摇身变成开发商的楼盘,于是记忆中的国有企业印象日益模糊,只有食堂大锅饭的饭菜香味和澡堂内的热水蒸汽偶会在梦中再次相遇。反观窗外,这已经是一个星巴克、麦当劳、肯德基等外来连锁餐饮业如蔓藤遍布的时代,还有各地菜肴的一夜云集,川菜、黔菜、东北菜、粤菜、鲁菜、湘菜……下馆子不再成为一种奢侈,只是对久食家常菜的一种调剂。我相信多数人的饕餮之欲只是一种对待消费的戏谑之言,它的词义下面是适可而止,鲍鱼、鱼刺类偶尔开次荤也算正常,毕竟这是一个生产力高歌猛进的时代,伴随物质生产而来的是现代文明。
所以,倘若在二十世纪中出现饥荒,便是反常了,甚至是匪夷所思。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在《饥饿与公共行为》中提到,普遍的饥饿在现代世界是如此的不必要和不正常,生产力在过去几个世纪的巨大发展,已使得为所有人保证充足的食物成为可能,在这种背景下,长期饥饿的持续存在与致命的饥荒的周期性发生就不得不被看做道义上无法容忍和政治上不可接受的事件。所以,在现代文明的背景下闹饿殍遍野的饥荒,就是政府公共决策的失败,而反对党和新闻媒体的存在是有效防止饥灾发生的必要措施,对比中国的三年饥饿和同一时期的印度饥饿,其受灾结果不言而喻,印度只是导致普遍的营养不良,而另一边呢,读读《夹边沟纪事》。
阿城的小说《棋王》中对于饥馑年代人们的吃像描写,是我见过最为刻骨铭心的;虹影的小说《饥饿的女儿》借食欲的饥渴展现了伦理的饥渴,在个体被压抑扭曲的革命年代中;当然,还有高尔泰的自传《寻找家园》,他多年后面对自己所画宣传画中的大鱼大肉而良心不安,因为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饥饿岁月。何谓饕餮之欲,其实就是对饥饿的一种反弹报复,书中从文学镜像中抽取而出的时代记忆,譬如权力强制下的忆苦思甜,还有以此为主题的工农创作峰会,可是我的杂乱阅读中处处遇到这样的情景:不谙人心险恶、天性淳朴的农民在大会上老泪纵横,可是一不小心就扯到那三年的悲惨生活,于是急得台下政工人员大呼提醒政治立场站稳。书中用《白毛女》再现了苦难的制造与反复强化,黄世仁被一脚踏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仓分粮,即跟吃有关,革命也就是食欲的捩转,就如明朝末年童谣相传“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结果这场农民战争的最严重后果便是张献忠的屠川,随后清廷的补救措施是湖广填川,也就是人口大迁徙。人口迁徙的目的依然是为了填上口腹的沟壑,《一九八四》里暗示到了强制人口大批迁徙这样的政府决策,因为奥威尔看到了斯大林的农业集体化带来的民不聊生,之后知青的上山下乡,红色高棉对金边城的200万人口强制迁徙到农村,其结果无一例外无法解决饕餮之欲,尽管在乌托邦设计者们看来,他们企图一劳永逸解决千古难题的蓝图是美丽无边的,而关键的一点就是物质的丰盛足以解决一切,尽管这些幸福遥远到接近来世了,最终结果是手段代替了目的。
作者对《芙蓉镇》的分析稍带了许多的时代因素,改革开放、包产到户、致富光荣,无所不在的政治控制慢慢从经济中消退。依照弗里德曼的说法,对自由最大的威胁是权力的集中,做好事的权力也正是坏事干绝的权力,所以政府的权力必须分散,政府能做的只是制定竞赛规则来保障市场的自由多样性。所以权力松手之日,说得下里巴人点,也就是无需饕餮之时。今日中国的暴发户何以穷奢极欲、对衣食住行一掷千金挥霍无度,我想多是早年的贫穷经历埋下的报复心态,尤其一度的饥饿,而真正恬淡惯了的贵族们早被先后的政治风暴纷纷清洗殆尽。你能轻轻诉说往事并不如烟吗?
吉拉斯的《新阶级》最后一句话是:现实的力量与生命的力量比任何暴力更为强大,比任何理论更为真实。《马太福音》则说: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