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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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不能自理 2009-06-07 01:36
分类: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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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国人思索的顺序有时候与笃信宗教的国度正好相反。宗教先解决终极问题,即便只是一个草草的天国也罢。而中国人“未知生,焉知死”,上下求索,立功立言,不越雷池。生与死感受到极致的庄周或者陶潜,打通了藩篱,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先把一盏孤灯吹灭了,才消失在暗处,不知道是何时隐去的。
2
逝者罗京。
没有印象。
不看电视。
让我心惊了一下的和罗京没关系,是因为他这个病。我只是想他那么有钱、那么好的医疗条件也这么快么,和家属、患者们交流,都说用药用得太激进了,世界顶尖儿,其实该练气功吃中药,惚兮恍兮,辨证施治,谁知道。
说什么都是一个表情,永远穿着西服,背头日渐稀疏,只有低头摆弄稿件和抬头盯着摄像机后头的文字屏幕之间,双目流露出天然的妩媚,赛过市侩气的张宏民,我要是女人我也爱他,爱他什么时候都代表着欣欣向荣和谐昌盛,爱他永远充满温文的信心,泰山崩于前洪水滔天血流漂杵而面不改色,爱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可惜我平生一大遗憾是做了男人,只好先爱李修平,李修平老了,成年以后再爱赵琳,赵琳犯了错误,又爱刘芳菲,据说刘芳菲也犯了错误,还有一个主持人没来得及爱据说就被安全机关抓起来了。
@连岳 在饭否上说:“罗京播新闻联播,我倒不觉得要怎么谴责,他不做有别人做,总有一个罗京在那里念假新闻,不看就行了,再说,他也死了,无法继续播音。倒是罗京死后,似乎要享受哀荣,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有人说罗京至少敬业,播音水平高,所以死了要感动一下。那么,纳粹集中营里的杀手,敬业且高水准地杀人,还能把人皮做成漂亮的灯罩,他们死了,你岂不是要感动两下?……有个地方,许多人依然认同只要有繁荣,屠杀也可以原谅,竟然争先恐后为一个新闻联播的播音员的死去而伤感流泪,这不是性格分裂是什么?这不是矫情是什么?那些流的泪不是脑子里的水又是什么?”
一个女的,从少女看到人妇,爱七点到七点半出现的那个男人,不卧轨不离婚,只是哭湿了半个枕头,有什么不可以嘛?不可以嘛?
然而,罗京的病故只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不幸,一个生活圈子里的话题。这个人在获得不幸的时候也曾得到过诸多超常的幸运,世俗而言,一生得失实在没有更多的话可说。留给人的最大印象莫过于没有印象,或者秋波那一转。
倘若罗京能把《新闻联播》一起带走,倒是要好好怀念他。
3
生死面前,应该人人平等。尽管你可能得到最好的医疗和饮食,买山买海。但是我也可能天生健硕,甲醛乙醚都毒不死。罗京之死似乎重在在四川和重庆的惨祸之上——这个“之上”指的是新闻和观注里的位置。
从人的生理来说,是喜欢看个体悲剧超过集体惨祸的,看韩剧能哭个不亦君子乎,看非洲的种族屠杀连古狗一下这个国家在哪里都没兴趣。从新闻规则来说,时事重大事件,无法回避但是也不宜炒作,罗京治丧的新闻当然就十分安全,不是娱乐胜似娱乐,有说这是罗京最后的一大贡献的,此说未免太尖刻,正常家属绝不喜欢这种炒作,一个人的病故本来就不应该成为什么新闻,和荣誉毫无关系。
成都的公交事件,至少比罗京的病故严重二十五倍,同时这场惨祸如此突如其来,如此惨不忍睹,更不止二十五倍。
现在还没有确凿的事实经过。但是假如成都的公交稍微好一些,起码不会死伤这么多人,我体验过成都的公交,敏感的人挤上去之后容易在几站地里对人生的屈辱和尊严之类的命题做一番思索。思索之后就为了坐在私家车里堵在路上而奋斗,但是公交车是永远有人要坐的。这些思索,应该是开E型奔驰上下班的罗京所不常体会的,关于他和他朋友的世界,是这么唱的:“房子大了电话小了感觉越来越好,假期多了收入高了工作越来越好,商品精了价格活了心情越来越好……”
有人说只有中国和印度才有这种公交,我知道印度的汽车和火车里也塞满了人,但是我不知道印度的大街上有没有我们这么多悍马和小牌照奥迪,有没有呼啸而过扔下一百三十万的跑车。
其实卖几辆奥迪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4
从动物到人,最畏惧的是火。我幼时想象中的死后是一片浩瀚无涯的水,这水处在漆黑之中,我不敢想象它是火。
我看了两遍现场的视频,那辆公交车在几十秒内彻底起火,挤在中间的人恐怕在转动身体之前就会窒息而死,能够逃生的人体表会留下严重的烧伤,水分较少的组织,如头部、手指会在灼热的高温里留下终生伤残。最惨重的伤痕当然来自他们的记忆。
如此短的一瞬间,只够感受最浓烈的恐怖和绝望,甚至要到死后才开始感到灼痛。
我在这两遍视频之间想:为什么一些人的利益和脸面就超过这些来自活地狱里的嘶喊,就重过这些枉死的人命呢?操。
昨天,我在看一部纪录片和几段文献。里面的人如今已经不再年轻,他们说,仇恨是没有用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不应该总是争执谁对谁错,而是应该首先获得坐在一起的机会。事情不能总是操纵在极端者的手中。
这段录像来自一座普通的城区路桥,是一个普通的白昼,任何在车外的人也可能就在车内。
恐怖故事有一个经典范例,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描述鬼怪的相貌时,对方渐渐变成了鬼怪——而这正我所感到的,白昼和街市都是假象,人生在世其实就是画片堆起来的地狱之旅。我们这些旅伴,兔死狐悲的时候自己还剩几步都不知道,有的还嘻嘻哈哈地将他人推下血池去以取乐。
5
孔子有很大的勇敢和抱负,他像在游泳池边上转身时蹬出的一脚,绕开了别人以为不可绕开的设问。但是这一脚有时候差不多是中国文化的命门,有了这一脚,后世妖孽无所不为,越来越凶残,后世学子越来越羸弱,感时恨别。
如果不是孔子,为什么不补一点儿课,在设计生活之前好好考虑死亡呢?
6
当年,有人为一名死于车祸的女童写下一首歌叫《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歌是首朴拙的歌,突然就以朴拙的形式流行起来了,这名字适合一切死于路难的人,上一次用是为那名杭州青年。
中国人的天堂,像京戏舞台上的马或者门,伸手一抓就出来了。像五七年的共产主义,许给谁就是谁。不妨戏虐一句:说点儿什么吧,天堂里没有提词机。